第5章
在書房把秦芝的情緒安撫好之後,蘇政華才獨自一人下了樓。
剛下樓梯,他就看見蘇時意端坐在沙發上,端着花茶慢條斯理地喝着。
她的臉色看着似乎比往日更蒼白了些,細長的眉眼依舊是攻擊性十足的豔麗。
蘇政華不得不承認,她這個女兒,除了繼承了她母親的調香手藝,更是遺傳了她母親的一副好容貌。
聽見聲音,她的眼尾微挑,視線直直朝他的方向地射過來。
蘇政華莫名就被這冰冷的眼神盯得心裏一慌。
許是因為心虛,蘇政華也沒提起昨天心疼到他差點心梗的那瓶紅酒。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強作掩飾地輕咳一聲:“時意啊,怎麽昨天沒吃飯直接就走了.....”
蘇時意自顧自地輕抿一口花茶,語氣辨不出情緒地開口。
“大概有點反胃?吃不太下。”
蘇政華的笑容一凝,僵硬地接話:“身體不舒服是不是因為工作太累了,年輕人還是得注意休息.....”
聞言,蘇時意輕笑了聲:“您都一把年紀了,不是照樣每天去公司嗎?那我就更沒有理由懈怠了。要舒服的話,死了之後還有大把時間。”
“........”
表面的父女親情實在有點難以維系,氣氛僵硬又尴尬,蘇政華只好放棄做這些毫無意義的表面功夫,終于進入主題。
他輕咳一聲,佯裝随意地開口:“時意啊,爸爸昨天聽人說,看見你和殷總在一起?”
話落,蘇時意終于擡了擡眼。
她放下手裏的茶杯,紅唇輕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是啊。”
蘇政華瞳孔一縮,急忙開口追問:“殷總不是前幾天才剛回國,你怎麽會認識.....”
蘇時意輕挑下眉,含着笑道:“昨晚當然是殷總讓我去的啊。他說他最近失眠有點嚴重,讓我把拾遺的新香送過去。”
這句話裏涵蓋的意思就非常的耐人尋味了,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更能曲解出千百種含義來。
哪怕是現在狐假虎威,她也絕不能讓蘇政華和秦芝舒服了。
蘇時意一本正經地胡謅,最後還不忘問上一句:“您說,殷總他是什麽意思呢?”
這話一出口,蘇政華的臉色頓時白了又白,額頭也滲出一層薄汗。
僅僅是她這樣欲蓋彌彰地提到殷延,蘇政華就已經慌張成了這樣。
昨天被她戳穿之後還會惱羞成怒大發雷霆,今天就只能在她面前裝成孫子一樣來套話。
蘇時意心口堵着的那口郁氣忽然就散了點。
她當然明白他此刻在腦補什麽,雖然她和殷延現在壓根什麽關系都沒有,但蘇政華這麽愛想象,她也不介意幫他一把。
蘇政華連嘴唇都在顫抖:“可是你現在是殷子墨的未婚妻,你怎麽敢...”
她又嫣然一笑:“人都被逼到絕路上了,哪還有什麽不敢的。”
“您只要別忘了,我也姓蘇,手裏也還握着蘇氏的股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到時候弄得魚死網破,怎麽着都不好看。您說是吧?”
客廳裏的氣氛陷入死寂,樓梯上忽然探出了一個頭。
秦芝眯起眼睛打量,目光落在蘇時意那張臉上,控制不住地憎恨和厭惡。
蘇時意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秦芝,她究竟有多蠢,甚至不知道她深愛的丈夫在結婚前隐瞞了自己已有妻女的事實。
如果不是蘇時意幾年前用心計耍手段,怎麽可能有機會進得了蘇家大門,還從蘇政華那裏騙走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和一家小公司。
蘇時意不過是一個沒名沒份的私生女,怎麽配搶走她們家這麽多東西。
再這樣下去,她恐怕就要坐等着看蘇時意把整個蘇家都握在手裏,絕對不行。
要是都被蘇時意搶走了,她的意歡還剩下什麽。
思及此,秦芝不自覺死死攥緊樓梯扶手,才能克制住沖下去趕走蘇時意的沖動。
察覺到客廳裏的氛圍似乎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她的心裏又莫名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難道不是應該蘇政華咄咄逼人氣定神閑,而蘇時意被逼到走投無路臉色蒼白麽?
這會兒看上去,兩個人怎麽像反過來了似的?
突然,秦芝的視線被蘇時意敏銳地捕捉到,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遙遙交彙。
蘇時意端起花茶,動作有些像舉杯敬酒似的,姿态從容不迫,充滿了挑釁意味。
秦芝臉色一青,還沒等來得及反應,就又看見蘇時意忽然輕輕朝她笑了一下。
表情裏仿佛寫着三個字。
我等你。
離開蘇家之後,蘇時意直接打了個車回公司。
上了車,她就打開後排的車窗,冷風呼呼灌進來,才吹得她的腦中清醒了幾分,情緒一點點平複下來。
今天她這麽震懾完蘇政華,起碼能安生一段日子,他忌憚殷延的身份地位,動她之前必須再三思量,短期裏應該也不敢再做什麽手腳了。
是好事
夜晚,華燈初上,車流裏,一輛呼嘯着鳴笛的救護車從一旁飛快駛過,刺目的紅光閃爍不停。
尖銳刺耳的鳴笛聲忽然将蘇時意拉扯回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夜裏,母親得知自己畢生的心血被人偷走之後,再也承受不住,躺床上,痛苦地嘔吐出一灘灘鮮血。
也是一樣的救護車,她親眼看着母親被送上救護車,瘦弱的身體幾乎已經薄成了紙片,在除顫儀下,一次次地起伏。手術室的燈亮了整夜,才堪堪從死神手裏搶回了母親一條性命。
醫院裏刺鼻的酒精味,早就淹沒了母親身上溫暖平和的香氣,讓對味道過于敏感的蘇時意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段記憶。
那時候的她,年紀還太小,并不能做到完全感同身受。
調香這件事,有的人僅僅把它當作牟取暴利的途徑,而有人卻将它當作畢生的夢想和意義,他們兢兢業業秉承着匠人之心,窮極一生依然寂寂無名。
如果要讓她親手調制出的香水,變成工廠裏清一色的流水線,存在的意義僅僅是為了鈔票,蘇時意絕不可能忍受。
只要沒到最後一刻,她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地保住拾遺。
保住拾遺香水只是第一步,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沒完成,很多的債沒讨,絕不能止步于此。
蕭瑟的冷風把蘇時意的鼻尖都吹得通紅,眼淚不知道什麽順着眼角滑落下來,落在臉上冰涼一片。
她擡手擦幹眼淚,原本混沌憤怒的思緒也一點點變得冷靜,清晰。
她剛平複好情緒,這時,包裏的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殷子墨發來的微信。
殷子墨:「時意,睡了嗎?」
蘇時意指尖輕觸屏幕,回複他:「還沒有。」
下一刻,殷子墨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蘇時意擡手接起,電話那頭,他應該還在醫院,背景音十分嘈雜,殷子墨清潤悅耳的嗓音傳過來。
他的語氣透着些疲憊,卻不減溫和有禮。
“我剛下手術,本來還擔心太晚了你已經睡了。”
蘇時意心裏暗嘆一聲他的體貼,腦子裏不禁又跳出昨晚某人的話。
還下次換個借口搭讪,呸。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又聽見殷子墨輕喚道:“時意?”
蘇時意連忙回神:“啊,在。有事嗎子墨?”
殷子墨換了只手握手機,關上辦公室的門:“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媽想請你來家裏一起吃頓飯。”
蘇時意愣了下:“為什麽突然要吃飯?”
“是我哥,他回來了。”
他語調溫和地問:“所以想問問看你明天晚上方不方便,正好趁着家宴,我媽想我帶你回去一起吃頓飯。你明天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