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見到殷延,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唯一難辦的,就是她的身份太尴尬了點。

猶豫片刻,蘇時意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她又想起和殷子墨的初識。

她和殷子墨是大學時認識的,那時候殷子墨在攻讀眼科學的博士學位,他出身豪門,長相清俊溫潤,為人平易又親和,身上沒有一點富二代的惡習和架子,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第一次遇到殷子墨是在蘇時意常去的一家福利院裏。

那家福利院裏有許多盲人孩子,她閑暇時就會過去,帶着自己最近調的香水,通過香味來幫助那些天生看不見的孩子感受一些事物。

而往往這時,院子的不遠處,殷子墨會教幾個孩子認字,他會極有耐心地握着孩子的手指,去一點點感受書上凹凸不平的筆畫,耗上幾十分鐘也不會不耐煩。

一開始是因為學校的志願者活動,到後來漸漸沒什麽學生去了,每周都來的就只剩下蘇時意和殷子墨兩個人。

有時蘇時意忙着考試的時候,就會托殷子墨把新調好的香水一起帶過去。兩人加了微信,一來二去便成了朋友。

可也僅止步于此,如果非要說的話,蘇時意覺得,他們兩個應該更像是知己的關系。

而這樁假婚約,說起來也是陰差陽錯。

半年前,殷子墨的母親林沁婉突然檢查出癌症,還好是早期,動了一次手術之後,病情就控制住了。

而就在林沁婉生病住院的期間,蘇時意去探望過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在生病的時候就會格外盼望子女快點成家,林沁晚第一眼看見她,就認定了她是殷子墨的暗戀對象。

就在蘇時意不知所措,剛想否認的時候,人就被殷子墨拉了出去。

走廊裏,男人的身上還穿着白大褂,俊秀的面容中透着些疲憊和無奈。

他的嗓音溫柔地跟她解釋:“抱歉時意,是我媽她誤會了。但能不能請你幫我這個忙,先假裝承認我們的關系,讓她安心養病。等她的狀況恢複一些了,我就和她解釋清楚。”

那種狀況下,蘇時意就算再怎麽冷血無情,拒絕的話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而當初答應下來,她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面。

那時蘇政華已經隐隐有了動拾遺香水的念頭,而蘇時意抓準了時機,跟他說了婚約的事。

殷子墨雖然沒有從商,可說到底是殷家二公子。殷家作為北城數一數二的豪門之一,也不是蘇家能輕易攀上的。

蘇政華對這樁婚約自然是喜聞樂見,相比起強行奪回拾遺香水,用蘇時意來籠絡殷家的關系,當然能帶來更大的利處。

于是蘇時意就這樣給自己多争取到了三個月的時間。

這樁假婚約,他們算是各取所需。

而她剛剛在電話裏答應下來,參加明天的家宴,也就意味着....

她又會見到殷延。

次日,是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

殷家家宴的時間定在晚上六點,但蘇時意還是起了個大早。

去人家家裏拜訪總不能空着手去,貴重的東西殷家人也不缺,她思來想去,還是打車去工作室,把最近新研發出來的香薰拿上了幾件。

取完香薰回到家裏,時間還算充裕,蘇時意便洗了個澡,又挑了一張冰箱裏最貴的面膜貼上。

她敷着面膜走到客廳的瑜伽墊上坐下,一邊做幾個拉伸動作,一邊打開手機鬧鐘定時。

30秒倒計時開始,蘇時意閉上眼,嘴裏念念有詞。

“拾遺香水是2019年成立的中國沙龍香品牌,其優勢一是公司擁有獨立的調香師團隊.....優勢二..”

麥肯錫的30秒電梯理論,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客戶投資自己的項目。

倒計時結束的一剎那,蘇時意也剛好說完最後一個字,長舒一口氣。

不錯,很完美。

她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只缺一個機會。

只要殷延願意給她三十秒時間,她就有信心說服他投資拾遺香水。

前提是,他得願意聽她說。

這個男人的性格太陰晴不定,想到今晚的飯局,蘇時意實在沒什麽把握。

只能見招拆招了。

下午五點,殷子墨的車準時停在了樓下。

想着要見長輩,蘇時意今天的打扮便格外收斂了些,淡米色的絲質襯衫,搭配了一條剛剛到膝蓋的白色半身裙。

出門前,她又照了照鏡子,确保鏡子裏的人看起來溫婉大方,極具欺騙性。

嗯,看起來真是一點壞心眼兒都沒有呢。

等她急匆匆下樓時,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

拉開車門,蘇時意略帶歉疚地看向身側的人:“抱歉,等很久了吧?”

駕駛座上,男人穿了件米色的線衫,骨節修長的手扣在方向盤上,氣質清和溫潤,眉眼清隽。

大概是剛從醫院出來,還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彌漫在車裏。

殷子墨嗓音溫和:“沒有,我也是剛到。”

蘇時意一邊系安全帶,關心道:“醫院最近還是很忙嗎?”

他答:“昨天通宵給一個小孩子做了手術,明天還有五臺。”

蘇時意聽得不自覺皺起眉,忍不住說:“再忙也要好好休息啊。”

聞言,男人眉眼間的神色更為柔和:“放心吧,我都有數。倒是你呢,投資的事怎麽樣了?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蘇時意頓了下,語調輕松地答:“不用了,我已經找到合适的公司了,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有答複了。”

殷子墨已經幫了她很多,他更不欠她什麽。

她想接近殷延,不論結果如何,成功或失敗,她都不想牽連到殷子墨身上。

蘇時意抿了抿唇,思考片刻後開口:“對了子墨,我們之間的事,你打算什麽時候跟伯母說?一直瞞着伯母也不太好。”

話落,殷子墨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縮了下。

男人的眸底悄無聲息滑過一抹黯然,快得不易察覺。

很快,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你放心,今晚以後,我會和我父母說清楚,我媽她會理解的,只不過會先傷心一陣。”

殷子墨頓了頓,又想到什麽,有些擔憂問:“只是,蘇伯父那裏,他會不會找借口為難你?”

沒了殷家這層庇護,她恐怕又要被蘇家變本加厲地刁難。

蘇政華對兩個女兒的态度,殷子墨早有耳聞,這也是他為什麽借母親的事提出假訂婚。

他想幫幫她,哪怕只是暫時的也好。

蘇時意扯了扯唇角,半是自嘲地開口:“沒關系,我早都習慣了,随便他吧。”

不想在這個話題多談下去,她話鋒一轉,故作随意問:“對了,今晚家宴,除了你哥,還有其他人嗎?比如你哥女朋友之類的....”

殷子墨并未多想,只當她是因為等會的飯局而緊張。

他笑着答:“我哥沒有女朋友。”

蘇時意悄悄松下一口氣,又聽見他溫聲寬慰道:“我哥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去國外了,這些年也沒怎麽回家。別緊張,他不會刻意為難你的。”

她眨眨眼,故作半開玩笑地問:“那你哥為什麽現在突然回來了啊?不會是你爸在催婚吧。”

“也許吧,總歸都是商業聯姻。我哥和我不一樣,殷氏的重擔都壓在他身上,很多事都沒法選擇。”

他語氣微頓,唇角的弧度微落:“而且,我哥他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他只愛他自己。”

聞言,蘇時意一愣。

還沒等她試圖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車子已經一路駛進殷家老宅。

繞過巨大的噴泉池,還能看到一片巨大的露天泳池。別墅坐落在半山腰上,像世外桃源一般,誇張到後面甚至還有一座專門用于垂釣的人工湖。

能在北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做到如此,殷家的財力和地位自然可見一斑。

和半路出家的蘇氏不同,殷家是北城真正的頂級豪門,如果不是在福利院偶然認識殷子墨,她恐怕也很難跟殷家發生任何交集。

進了別墅,便立刻有訓練有素的傭人接過蘇時意手裏提着的禮品。

見客廳裏沒人,殷子墨便問:“我爸呢?”

傭人恭聲答:“董事長去湖邊釣魚了,讓二少爺您回來之後就過去呢。”

“好,我現在去。”

殷子墨前腳剛出門,随後,一道溫柔和藹的女聲從樓梯上方傳來。

“是時意來了?”

樓梯上,一個和殷子墨面容有七分相似的美麗貴婦人正緩步走下來,打扮并沒有多麽的雍容華貴,氣質更傾向于小家碧玉的溫婉感。

林沁晚蘇時意面前,握着她的手關切問:“怎麽看着比上次見面時瘦了,是不是工作累着了?”

她的手并不似其他養尊處優的貴婦人一般細膩嬌嫩,而是覆着一層薄繭。是做過苦活兒才會留下的痕跡。

蘇時意露出笑容:“沒有伯母,是我最近減肥來着,瘦了才好呢。”

聽見這話,林沁晚語氣憐愛道:“你長得漂亮,胖點也好看,用不着刻意去減,別傷了身體。”

又客套寒暄了幾句,林沁晚不知想起什麽,輕輕嘆了口氣:“時意,一會兒吃飯,子墨應該已經跟你說了。”

她頓了下,唇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是子墨的哥哥,殷延回來了。”

蘇時意微愣了下,面上不動聲色,故作遲疑問:“哥哥?”

林沁晚似是出神了片刻,微微垂下眼,語氣變得有些傷感:“殷延不是我的孩子,從小便獨自一人出國念書了,寄養在和殷家交好的白家長大,所以和我們的關系不是特別親近。”

“殷延他..性子比較冷,看着不太好親近,是因為我的緣故。伯母提前跟你說一聲,到時候你千萬別介意....”

蘇時意聽出她不願再多說下去,便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微笑着說:“您放心,伯母,我明白的。”

話題很快便移到了別的地方上,蘇時意把帶來的助眠安神的香薰蠟燭拿給林沁晚,林沁晚果然喜歡的不得了,直誇她有心。

兩人在沙發上喝着花茶聊天,沒過一會兒,殷父和殷子墨便垂釣歸來。

殷宏鎮雖然已經年過半百,鬓間隐約有些斑白,依然能窺出幾分年輕時的英俊,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浸淫商場多年,能讓殷家地位一直不敗之地,自然威嚴十足。

關于殷子墨和蘇時意的事,殷宏鎮其實一開始是堅持反對的态度。

因為和殷家在北城的財富地位相比,蘇氏集團毫無疑問是高攀了,半路出家的暴發戶又怎麽能和多年屹立的豪門家族相提并論。

更何況蘇時意還只是一個私生女,商業聯姻都不夠格的那種。

她甚至還想象過電視劇裏的豪門情節,殷宏鎮會不會給她開一張幾千萬的支票,讓她離開殷子墨。

可事實證明,殷宏鎮是真的疼愛殷子墨這個二兒子。

不僅縱容了殷子墨學醫,對她這個身世不光彩的未來兒媳婦也讓步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林沁晚說了什麽,殷宏鎮不再持反對意見,可依然對蘇時意不怎麽待見。

當然,蘇時意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反正她也不會真的和殷子墨結婚,殷宏鎮再怎麽看不上她也無所謂,她也沒真的想過靠嫁豪門實現階級跨越,那是白日做夢。

心裏再怎麽腹诽,蘇時意還是得笑意盈盈地跟他問好。

“殷伯父好。”

衆人面前,殷宏鎮不會落她的面子,卻也沒露出什麽笑臉,神情一如既往地深沉嚴肅,看不出喜怒。

“嗯,坐吧。”

剛好晚六點整,傭人掐着時間過來通知可以開飯了。

殷宏鎮點點頭,“走吧,先過去。”

也正是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車聲。

緊接着,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伴随着傭人恭敬的問好聲。

“殷總好。”

聽見這三個字,蘇時意渾身上下的神經迅速繃緊,卻并沒有第一時間轉過頭看去。

客廳裏的氛圍似乎都因為殷延的到來而凝固了幾分,仿佛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得見。

最後還是殷宏鎮先沉聲開了口。

“回來了?”

“嗯。”

男人的聲線冷淡磁性,像冰冷的薄刃割開湖面。

蘇時意穩住心神,這才慢慢轉頭看去。

殷家富麗堂皇的客廳裏,不遠處的男人正緩步走近。

他的外套随意搭在臂彎上,手腕上的限量款腕表在暖光下看着依然冰冷,上身是深灰色西裝馬甲,銀質領帶夾泛着銀光,透着十成十的矜貴疏離。

殷延把外套随手遞給一旁的傭人,擡眼的剎那,視線裏擠入一抹纖弱窈窕的身影。

女人和那天的打扮風格截然不同,長發束在耳後,保守的白裙剛巧遮住膝蓋以上,下面露出一截線條纖細漂亮的小腿,像個守禮溫婉的大家閨秀。

空氣中,兩人視線交彙的瞬間,蘇時意的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抹驚訝之色。

就好像她壓根不知道殷延的殷就是殷家的殷似的。

而殷延的面色不見半分波動,似乎并不意外在這裏看見她。

對視那一下後,蘇時意便立刻垂下眼,故作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

她咬着唇,眼睫在燈光下輕顫着,看起來像是有些局促不安。

實際上——

蘇時意是在想,她剛才的表演能打幾分。

三分驚訝,三分緊張,再添上四分的慌亂和尴尬。

她總不能讓殷延看出來她今晚就是奔着他來的,當然要裝的越天真越無辜才好。

可她這些真的能騙得過他嗎?她不知道。

她垂着眼睛,卻分明能感覺到男人打量的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随着他的到來,殷家的氣氛也肉眼可見地變得壓抑起來,傭人輕手輕腳,似乎對他有些發怵,連林沁晚的神情也染上幾分局促拘謹。

又莫名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漸漸的,蘇時意也有點被這種沉悶壓抑的氛圍感染,總算不是演出來的緊張不安了。

殷子墨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手輕攬上他的肩膀。

他便溫聲開口介紹:“哥,她就是我的未婚妻,蘇時意。”

殷延微眯起眼,視線不留痕跡地劃過殷子墨攏着她的那只手上,然後收回。

“時意,這是我哥,殷延,我跟你提起過的。”

話音落下,蘇時意仿佛能感覺到殷延的目光慢慢下移,輕飄飄地略過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那是她為了應付林沁晚随便戴的戒指,只是表面用來做樣子罷了。

可被他這麽一盯,她心裏竟然莫名有些心虛。

蘇時意這才慢慢擡起眼睫,穩住心神後,她挽起一抹笑容。

她主動朝他走近一步,然後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殷總好,我是蘇時意...”

話落,氣氛恍如靜止半秒。

殷延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的嗓音低沉:“蘇小姐看着有些面熟。”

蘇時意的心髒又猛跳了下。

她會演戲,他也不差。

就比比看誰先敗下陣來。

他沒伸出手回握她,導致蘇時意的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

周圍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蘇時意眼睫微顫,心裏覺得殷延是故意當衆給她難堪。

就在蘇時意想要收回手時,殷延卻忽然有了動作。

掌心驟然傳來一陣微涼的觸感,僅僅是輕握了不到半秒,皮膚相接觸的部分卻像是着了電似的,連帶着心尖都跟着一顫。

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冰涼的指尖若有似無地輕劃過她的掌心,快得讓人不易察覺。

她甚至都分不清那一下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心口卻率先猛跳了下。

衆目睽睽之下,竟然莫名讓蘇時意生出了一種緊張的心虛感。

就好像..他們在光天化日偷情一樣。

他的眸子不帶任何溫度,更是難以分辨出此刻的情緒,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讓人覺得有些危險。

蘇時意看着他,腦中忽然跳出四個字。

斯文敗類。

緊接着,低沉清冷的嗓音再一次在她面前響起。

“初次見面,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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