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說完這句,蘇時意徹底不敢動了。

玄關的冷光從頭頂打下來,她也看不見殷延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淡淡的酒氣萦繞在鼻尖。

蘇時意忽然想到聞琛下午和她說的。

今天是殷延母親的忌日。

說實話,她曾經猜想過,為什麽殷延和殷家的關系那麽疏離冷淡,為什麽林沁晚會對殷延抱有愧意。

但是她沒想過,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林沁晚當初有沒有真心将殷延當成親生孩子,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傷害和結果已然造成,不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殷延都是一個被她利用和傷害了的孩子,他何其無辜。

一個自己自幼當成母親來看待的人,卻毀掉了他唯一的家。

殷子墨可以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和和人生,殷延卻不能。

而在殷家,同樣都是兒子,殷延,就是那個不被愛的。

這樣的日子裏,只有他自己,在懷念他的母親。

他又做錯什麽了呢?

心口像是被人緊緊糾起,難受得讓她有點喘不上氣來。

蘇時意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

因為..她好像和林沁晚是一樣的人。

她們都一樣過分。

一樣..在騙他的真心。

蘇時意的喉間忽然開始有些發澀,心情變得五味雜陳起來,那陣沒由來的慌亂和愧疚,讓她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慢慢的,他抱着她的力道終于一點點地松下來。

脫離了他的鉗制,蘇時意終于得以看到他的表情,她發現,男人眼裏的晦暗情緒褪去些許,恢複了幾分平日裏的清冷克制。

剛剛他流露出的脆弱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腦袋裏亂糟糟的,蘇時意深吸一口氣,男人身上殘存的體溫還沾染在身上不曾散去,脖頸那一處依然灼熱一片。

“你..喝醉了嗎?”

“沒有。”

殷延似乎沒打算對自己剛剛的行為做任何解釋,平靜地拿過她手裏提着的包裝袋,轉身往屋裏走。

哪怕他再不想承認,可現實是,他剛才的的确确....

失控了。

看見他背影走遠,蘇時意回過神,甩了甩勒到有些不過血的手指,立刻擡腳追上去。

房子裏還是和上次來時沒什麽區別,色調灰暗一片,她環視了一圈,發現沒看到十一。

蘇時意輕咳一聲問:“十一不在家嗎?”

他聲線微啞:“送去做護理了。”

“哦....”

但她還是特意把前兩天網購的狗糧帶過來了。

蘇時意抿了抿唇,剛想繼續開口說話,就被殷延淡聲打斷。

“不早了,我讓許恒瑞送你回去。”

聽見這句,蘇時意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趕人。

她才剛來!!

哦不對,剛才在門口被他抱了有一會兒了。

但是,剛剛還在門口把她抱的腿差點麻了,這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她看着男人冷漠的側臉,有點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麽。

明明有些人在某些時刻就是很脆弱,需要安慰,可他偏要冷着臉推開你。她甚至不明白殷延到底在跟誰較勁。

跟他自己,還是跟她?

還是說他剛才抱她那一下,并不是因為是她,而是因為她剛好在他最需要擁抱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出現了?

思及此,蘇時意脫口而出:“那你剛才還抱我呢,不是喝醉了之後在耍流氓嗎?”

她一字一句斬釘截鐵,“你要是不承認你剛剛是喝醉了不清醒,那你就是有企圖。”

蘇時意就站在那,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很倔地看着他,大概是今天不從他這兒得出個答案就誓不罷休一樣。

“你不說,我今天就不走了。”

空氣裏,兩人視線交彙,蘇時意很有氣勢,不躲不閃。

客廳裏陷入僵持不下的靜默中。

殷延眼眸微眯,眸色逐漸深邃晦暗,讓人很難辨出情緒。

片刻,他忽然擡腳走近她。

蘇時意的背後就是牆壁,殷延的忽然逼近讓她下意識退後一步,後背直接抵在了冰涼的牆面上。

男人的肩很寬,擋住了身後一部分的光線。

極富侵略性的氣息突然襲來,蘇時意呼吸一滞,怔怔地撞進他的視線。

男人的眼眸極為黑沉,沒有眼鏡加以掩飾時,目光好像變得更加赤.裸直接,壓迫感很強。

剛剛擁抱時,蘇時意其實還沒有像現在這麽緊張。

但是此刻,因為距離太近,殷延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時候,他那雙生得極好看的眼睛裏只剩下她的倒影,讓人忍不住頭暈目眩。

他的眸色依然清冷,但是那抹清冷的存在,卻仿佛是因為克制着某種不該有的情緒...

譬如眼底最深處那抹欲.色。

蘇時意被他盯得喉嚨有點發幹,有點沒法呼吸。

下一刻,他狹長的眼尾微挑,莫名漫出幾分輕佻,有點勾人。

他的嗓音漫不經心:“那你說,我什麽企圖。”

“......”

蘇時意忽然覺得自己太不争氣了。

剛才還能舌戰群儒,現在直接舌頭打結。

她抛出的死亡問題,就這麽殷延輕輕松松一句話抛了回來。

男人身上的氣息混雜着淡淡的酒氣,四面八方将她包裹起來,幾乎侵略進了她每一處細胞和感官。

蘇時意的心跳好像瞬間脫離了自己的控制,劇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沖出胸膛。

就在她思緒宛如漂浮在雲裏的時候,殷延微垂下眼,視線慢條斯理地從她的眼睛,慢慢滑落到她的唇上。

明明他的眼裏看不出多少情緒,可偏偏蘇時意就是從裏面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的呼吸都下意識跟着屏緊,他視線所及之處,隐約有了發燙的陣勢。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稀薄粘稠,讓蘇時意很難呼吸到一絲新鮮空氣,保持清醒。

然而下一秒,她又聽見殷延低聲開口:“你今晚也可以不回去。”

“.......”

本來蘇時意覺得,她今晚過來是抱着安慰他的目的來的。

現在看來,殷延好像不太需要安慰,又或者說,剛才門口那一個擁抱,或者是她的出現,已經将他安撫好了大半。

所以,他現在強得很。

城門即将失守的人徹底變成蘇時意了。

不行,事情的走向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蘇時意強迫自己鎮定,深吸一口氣擡起眼。

“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回去。”

頓了頓,她一本正經:“我出門之前好像忘關煤氣了。”

“.......”

殷延靜靜地盯了她幾秒,終于還是放下手,往後退了一步。

距離再度拉開,蘇時意終于得到機會呼吸,腦子還是有點缺氧。

“對了,給十一的禮物放在那了。”

殷延掃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狗糧,問她:“我的呢?”

她不假思索:“那是狗糧,你不能吃。”

“........”

下一秒,蘇時意才反應過來。

殷延好像問的是他的禮物。

頓時,她讪笑兩聲:“我忘記帶了,下次再給你,我先走了啊拜拜。”

蘇時意這人,平時看着不怕天不怕地。

關鍵時刻倒溜得很快。

玄關門砰得一聲關上,殷延站在客廳裏。

不久前還死寂昏暗的客廳裏亮着光,蘇時意帶來的外賣袋還擺在茶幾上,淡淡的菜香彌漫整個房間,驅散了剛剛的冷清寂寞。

屬于十一的狗糧靜靜安置在客廳角落裏。

女人身上的淡香似乎還殘存在鼻尖,揮之不去。

忽地,他唇角微彎,莫名輕哂了聲。

次日上午。

托殷延的福,蘇時意昨晚落荒而逃,夢裏都是殷延朝她逼近的身影。

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溫度。

一寸一寸蔓延到她身上,無比真實。

而這個夢最讓蘇時意覺得羞恥的是。

同樣的場景,夢裏的殷延緩緩低下頭時,她.....

竟!然!沒!躲!

她更不想承認,夢裏的她不僅沒躲,甚至還..有點期待?

破防了。

這個征兆實在太不詳。

蘇時意心煩意亂地抱着枕頭坐在床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打算拿手機刷刷視頻轉移注意力。

才剛打開某視頻軟件,就看見聞凝在評論區艾特了她一堆視頻,蘇時意像是批奏折一樣,剛點開聞凝艾特的第一個視頻,聲音瞬間響徹房間。

“你慘了~你墜入愛河了~”

“........”

蘇時意有點抓狂。

深井冰啊啊啊啊。

折騰了一早上,蘇時意踩着點到了公司。

為什麽她熱愛工作,因為工作是最完美的轉移注意力的辦法,一忙起來,蘇時意就徹底想不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她坐在辦公室裏,開始快速處理這幾天堆積的工作。

以前的拾遺甚至沒有人事部,篩選簡歷,選人,幾乎都是蘇時意一個人來。拾遺現在有了資金,很多崗位都空着,她早就計劃着再多招些人才,前幾天又親自篩選了一批新人進來。

上午公司例會,會議室裏的人頭比上次更多了,隐約有了幾分繁榮之勢。

蘇時意今天刻意往沉穩的方向打扮了些,穿了一身簡約大方的米色西裝,看起來非常OL。

她的眉眼細長,五官濃豔得帶着些攻擊性,不笑起來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氣場很強。

以後拾遺香水的員工只會越來越多,蘇時意必須要鎮得住場子。

營銷部的經理就是上周剛剛走馬上任的,人是主動從其他大公司跳槽過來的,是個有着豐富工作經驗的人材之一。

“蘇總,您前幾天錄制的采訪節目,昨天晚上已經發出去了,網上的反響非常非常好。”

聞言,蘇時意倒是有些意外,昨晚她在殷延家,根本沒怎麽去看手機。

“哦?”

廣告營銷部經理激動地切換到下一頁PPT。

網上的反響确實不同尋常。

拾遺香水的主打概念就是為女性而設計,在當前社會女性意識逐漸崛起的情況下,人們對獨特小衆的風格越來越追尋推崇,而香水行業在這方面仍有一處空白。

滑動頁面,一小段采訪視頻播放出來,彈幕層層滾動,快到甚至有點看不清。

「網友A:視頻裏這個小姐姐真的老板啊!太年輕了吧,而且過分好看了,我是直接被封面絕美顏值吸引進來的好嗎?」

「網友B:同樓上,被封面美顏吸引進來的,還以為是哪個新出道的女明星呢。」

「網友C:最近這個牌子的香水好火呀,概念好像也很有意思的樣子,盲狙可行嗎家人們?」

「網友D:視頻裏美女霸總姐姐不是說了嘛,可以去專櫃試完再入,我不管我先沖了家人們!」

采訪的熱度這麽高,對蘇時意來說倒是意外之喜。

她不排斥用自己帶來流量的手段,相反,萬一她真能靠臉,還省了一筆廣告費呢。

這時,經理又提議道:“我個人覺得拾遺可以趁着現在盡快趁熱打鐵,舉辦一些公益活動,利用到每一個能夠在大衆心裏深度植入品牌的機會,拓寬知名度。”

蘇時意和部門經理想的也一樣,她早就有這個想法,而且前兩天也聯系了她和殷子墨常去的那家福利院院長。

經理看着蘇時意欲言又止,“蘇總,我最近聽到的一點小道消息,說是樊俪香水那邊,最近好像也打算做公益,打算捐贈的東西還不少,我們很有可能被她們蓋住風頭....”

聞言,蘇時意神色平和,認真地看着她道:“樊俪捐的多,對孩子們來說是好事,我們也沒必要事事都跟她們争出個高下,也分不出什麽輸贏。根據目前拾遺的資金情況,我們量力而行,盡可能做到最大限度的捐贈就好。”

經理看見她如此沉穩,心裏頓時又多生出幾分敬佩,越發覺得自己選擇跳槽來到拾遺香水的決定沒有做錯。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她卻有了同齡人難得有的平和穩重的心态。

蘇時意語調輕松下來,話鋒一轉道:“當然,在行業裏,我們還是要打敗她們的。”

她自信得游刃有餘,篤定補充:“不僅是樊俪,還有其他人,我們要争的,是行業第一。”

聽着她的話,經理也忍不住露出笑來:“我明白了,蘇總。”

比起拾遺香水的薪資待遇和前景,其實真正吸引經理投簡歷過來的原因,也是因為之前在門店裏偶然見到過蘇時意。

有一個足夠自信,堅韌,值得信賴的老板,才是一家公司最好的強心劑。

即便是剛剛起步又怎樣,只要假以時日,最好的果實一定會屬于真正用心的人。

下午,紅彤彤的夕陽挂在天邊,金燦燦的,像熟透了的鴨蛋黃。

蘇時意今天從公司出來的很早,她提前讓小七訂好了鮮花果籃,打算去醫院看望一下林沁晚。

在知道了殷家這些陳年舊事之後,蘇時意再見到林沁晚,心情已經可以說是非常複雜。

知道了她曾經是怎樣利用殷延之後,蘇時意甚至不知道要用什麽心情去面對她。

平心而論,林沁晚對她很好。

可是,她好像在潛意識裏,更想和殷延站在一邊。

但于情于理,林沁晚生病,她都得來醫院探望。

可莫名其妙的,蘇時意的心裏又升起一股奇怪的愧疚感。

殷延和林沁晚之間,恐怕很難和解。

她只能祈禱殷延不要知道她今天偷偷來看望林沁晚的事。

因為蘇時意自己的心裏都覺得自己像個虛僞的牆頭草,殷延恐怕就更會這麽覺得了。

林沁晚昨晚才轉出ICU,清醒了沒一會兒,又睡過去了,蘇時意甚至沒進去病房。

隔着玻璃,她能看到病床上的女人戴着呼吸器,形如枯槁,與上次殷家家宴的狀态完全不同,仿佛生命的進度條在一夕之間被縮短了大半。

蘇時意看不得這樣的場景,總會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世上最讓人無能為力的,從來都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所以蘇時意無數次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了。

至少,她的媽媽還活在世上,她還不是自己一個人。

她鼻尖驀地有點發酸,不忍心看下去這樣的情景,轉頭問殷子墨:“伯母的情況..還好嗎?”

病房外,殷子墨身上的白大褂還沒換下來,清俊的面容透着幾分憔悴和疲憊。

因為林沁晚的病突然複發,他昨晚整夜守在病房外不曾合眼。

他的嗓音依舊溫和,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目前已經脫離危險了,只不過後續應該就只能留在醫院裏化療了。謝謝你願意過來,時意。”

蘇時意聽見這話,也大概猜到了林沁晚目前的情況是真的不好。

她沒再繼續追問下去,殷子墨又說:“我送你回去吧。”

蘇時意連忙道:“不用了,你醫院工作這麽忙,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我送你下去吧。”

見殷子墨執意要送她下樓,蘇時意推拒不了,只好答應下來。

兩人并肩走進電梯,樓層徐徐下降。

這時,殷子墨忽然想起什麽,溫聲開口:“對了時意,最近醫院一直有點忙,也沒抽出時間去福利院看看孩子們,之前讓朋友在國外給孩子們帶了些禮物,你最近有時間過去嗎?”

蘇時意:“沒問題,剛好這周末拾遺香水要去福利院做公益活動,我順道一起幫你帶過去。”

電梯門打開,蘇時意剛邁步走出電梯,視線盲區處,一個護士推着病床匆匆從拐角處沖出來。

“小心!”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猛地被身旁的殷子墨拉到一邊。

蘇時意今天穿的是8厘米的高跟鞋,一個重心不穩,人都有些踉跄,殷子墨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臂,兩個人的距離驟然拉近。

他緊張開口:“沒事吧?”

虛驚一場,蘇時意吓得心跳還在加速,“我沒事.....”

話音才落,她就敏銳察覺到,好像有一道冷凝的視線遙遙落在她身上,周圍的氣壓忽然變得極低。

才剛擡起頭,蘇時意就看見一道颀長高挑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看清男人的面容,她呼吸都跟着一緊,剛才平複了一絲的心跳再次急劇跳動起來。

殷延站在那,微眯起眼,視線落在殷子墨輕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眸色沉得透出幾分危險的氣息。

頓時,蘇時意腦子裏嗡得一聲。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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