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午,拾遺香水辦公室內,蘇時意正坐在電腦前研究蘇氏集團的報表。

她要把蘇政華財報造假的證據都一一整理出來,在下周的股東大會之前舉報。但整理舉報這種事她是第一次做,而且蘇時意不是金融專業出身,做起來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這時,小七在外面敲了敲門,得到回應後探出頭來,笑眯眯的。

“時意姐,外面有人找。”

會客室裏,蘇時意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疑惑道:“請問您是....”

男人一身西裝筆挺,夾着公文包,沖她微笑問好:“你好蘇小姐,我是殷氏集團首席律師徐威,是殷總讓我過來的。我還帶來了國內最專業的審計團隊,來協助您一起整理財務數據。有任何需求您都可以告訴我。”

聞言,蘇時意微愣了下。

徐威她聽說過,國內最頂尖的律師,每小時的咨詢費貴到令人咂舌。

是殷延把人調過來的,供她随便差使。

他連這層也替她想到了。

殷延知道她要做什麽,所以他給她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讓她可以大膽地放手去做。

這是蘇時意第一次生出這樣奇妙的感覺。

她好像...有人可以依靠。

“您放心蘇小姐,像證監會和稅務局提交舉報的後續我會負責幫您處理好,不出意外的話下周就可以出結果。股東大會您可以照常進行。”

蘇時意回過神,沖他笑了下,“辛苦你了徐律師。”

“沒事,應該的。”

洛杉矶時間下午五點半。

處理完工作,殷延從酒店裏走出來,點開和蘇時意的聊天框。

這個時間,她應該還在睡覺。

下意識的,他又順手點開蘇時意的朋友圈。

有轉發的拾遺香水的公衆號推文,也有她平時自己的生活照,其中最多的風景照,就是海邊。

她的朋友圈背景也是一樣。

她很喜歡海。

半島酒店門口,幾個外國人走出來,為首金發碧眼的男人用英語主動問殷延。

“殷總,一會兒的酒局,一起來吧?”

殷延收起手機,用流利的英文回:“抱歉,我等會可能有些事。”

他思索了下,又問:“請問這附近景色最好的海邊在哪?”

“景色好的海邊啊,有一個看日落很不錯的地方,只不過開車過去可能要三四個小時。”

男人一聽殷延這麽問,心裏瞬間了然,調笑着問:“殷總是想拍照片給女朋友看吧,這次過來怎麽沒把女朋友一起帶過來?”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殷延擡了擡眉梢,神情柔和幾分:“她有工作,下次吧。”

一旁,沈宜寧站在合作方身邊,聽到殷延并沒否認女朋友那個稱呼,目光更是有一瞬間的碎裂,怔怔地看着男人英俊的側臉。

他竟然要為了蘇時意抛下工作應酬,開三四個小時的車去海邊,就只是為了給她拍幾張照片嗎?

她這一趟專程推了國內的工作來到洛杉矶,就是為了能和殷延多一點相處的機會。

可直到現在,幾天了,她連一點接近他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猶豫片刻,沈宜寧咬緊唇,鼓起勇氣,快步上前叫住他。

“殷總,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殷延腳步停下,轉過身。

沈宜寧深吸一口氣,“殷伯父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比起蘇時意,我才是對你來說更合适的選擇。我們家世相當,我可以成為你事業上最好的助力。”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她,我們結婚之後,我不會幹涉太多。”

沈宜寧心裏想的一直很清楚,商業聯姻而已,她只要殷太太的頭銜。

包括她自己的父親,在外面也是情人無數,有權有勢的男人這樣再正常不過,沈宜寧見慣了。所以哪怕殷延想把蘇時意當情人養在外面,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殷延下意識蹙了蹙眉。

沉吟片刻,他終于淡聲開口:“沈小姐,你沒有必要這樣自降身價,而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話音落下,沈宜寧一怔。

幾秒後,她才慢慢理解過來他的話。

他的意思是,她應該擁有一段忠貞不渝的婚姻,而不是為了嫁給他,就去被迫容忍那些本就是錯誤的行為。

他沒有任何婚內出軌的打算,也沒有考慮過用聯姻這種手段穩固事業。

他想要的,好像只有蘇時意一個。

殷延擡眼看向她,嗓音冷淡。

“別侮辱你自己,也別侮辱了她。”

想到什麽,殷延又停下腳步。

沈宜寧聽見他低緩的嗓音從前方傳過來。

“還有,合不合适,是我說了算。”

次日早上九點,北城。

蘇時意還窩在被子裏睡覺,就被床邊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臂夠到手機,拿到眼前。

是殷延打來的視頻通話。

蘇時意懵了一下,立馬從被窩裏坐起,整個人都清醒了。

大早上的,他給她打視頻電話幹嘛?

蘇時意沒接,第一反應就是跑到洗手間照鏡子,順了順自己亂成一團雞窩的頭發,确保自己的形象不算太糟。

然後才爬回床上,接通視頻。

電話接通,殷延垂眸看着屏幕裏的人。

她應該是剛睡醒,沒化妝,五官看着比平時更素淨,下巴尖尖的,皮膚依舊很白,眼睛還半眯着,睡衣的領口有些大,露出她白皙精致的鎖骨來,整個人倦得像貓似的。

看得他心口一軟。

“傷口按時換藥了嗎?”

這一問,蘇時意才想起自己忘了,工作太忙,她忙着忙着就忘了這事,回家倒頭就睡。

看見她的表情,殷延就猜到答案了。

他不容置喙道:“起來換藥。”

昨天她打秦芝的時候沒收力道,傷口滲出的血全都浸在了紗布上。蘇時意把手機随手一放,鏡頭一晃而過,被他看到了。

殷延臉色微沉,“手怎麽回事?”

蘇時意連忙将攝像頭換了個角度,“沒什麽事,就是昨晚打狗來着,忘記用另一只手了。”

察覺到電話裏的氣壓忽然低下來,她張了張唇,連忙又出聲解釋:“我下次肯定會小心的,昨天那是意外。”

對面沒說話,蘇時意心裏咯噔一聲,又小聲試探:“殷延?”

幾秒之後,殷延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終于無奈開口:“蘇時意,你什麽時候能讓人省點心。”

她的指尖糾着被子,小聲嘟囔:“你怎麽說話像我爸似的.....”

當然,蘇時意的這話只是一個比喻,蘇政華從沒像個父親一樣關心過她。

心口剛泛起一陣酸澀,蘇時意就又聽見他慢悠悠道:“你要是想這麽叫,也可以。”

“........”

誰要叫他爸爸啊!!

蘇時意耳根紅透了,嘴上不認輸地道:“你心疼的話就直說....”

話未說完,就被他淡聲打斷:“嗯,我心疼。”

蘇時意瞳孔驟然一縮,沒想到他突然這麽直接。

三秒後,她回過神來,耳根瞬間升騰起一陣熱意。

隔着手機屏幕,她對上殷延的視線。

他的眼眸黑沉,就那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現在似乎人在外面,隔着一層鏡片,有橙黃色的光綴在他的眼底,搖曳晃動着。

視線交彙,仿佛有什麽情緒在這一刻的對視中無聲流淌着。

片刻,他又開口:“再有下次,就把你綁起來。”

殷延說這話時的語氣漫不經心,卻讓人無法懷疑他話裏的可信度。

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面,蘇時意的心尖都跟着顫了下。

她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輕咳了聲轉移話題:“你現在在哪啊?”

他似笑非笑:“你猜。”

下一刻,殷延又說:“蘇時意,擡頭。”

她動作一頓,下意識應他的話擡頭看向手機屏幕。

頓時,蘇時意愣住了。

屏幕上,岸邊空曠,是一望無際的海面,日界線和海平面碰撞在一起,像是有一桶橙黃色的顏料被打翻,碧藍澄澈的海水滾滾而來,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擊出細白的泡沫。

蘇時意很喜歡看海。

和想養狗的願望差不多,小時候放暑假的時候,總能聽見同學說去海邊玩。

她也很想去看看海,可孟錦書的身體不好,沒人能帶她去。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看着浪花一朵朵地拍打在礁石上,生生不息,從不停歇時,就會帶給她一種奇異的治愈感。

哪怕隔着屏幕,卻依然給她一種身臨其境的震撼感。

看着手機裏神情怔然的蘇時意,殷延的唇角勾了勾。

以前他從來沒幹過類似這樣沉沒成本極高的事。

開三四個小時的車,推掉工作應酬,只為了讓她看一眼日落時的海邊。

但是現在,他忽然發現,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投資理論的成本和回報來計量。

殷延斂下眸,問:“喜歡嗎?”

她眼睫顫了下,輕聲答:“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挂掉電話之後的半個小時,蘇時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确實是被下蠱了。

不然為什麽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的心跳還是那麽快。

就在這時,手中握着的手機忽然又震動起來。

蘇時意摸起手機,屏幕上跳動着一個陌生號碼。

她蹙起眉,還是接通電話。

緊接着,就聽見那頭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和記憶裏的慢慢重疊,撕開那段鮮血淋漓的記憶。

“請問,是蘇時意嗎?”

蘇時意動作一僵。

“我是白熙,今天有空的話,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吧。”

咖啡廳最隐秘的角落裏,蘇時意握着咖啡杯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緊。

幾年沒見,白熙的容貌變化不大,卻肉眼可見的顯出了幾分年齡感,和曾經那個溫婉年輕的女人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你真的長大了。”

看着對面坐着的蘇時意,白熙苦笑了下,“阿延身邊的那個女人,果然是你。”

蘇時意看着她,只覺得諷刺。

她勾起唇,眼裏的恨意怎麽都無法掩飾。

“白熙,這些年,你還睡得好覺嗎?”

第一次見到白熙,是在蘇時意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的孟錦書剛剛住進醫院,診斷出癌症,日複一日地化療,雖然痛苦,但為了她,母親還是咬牙堅持着。

住院的那段時間裏,幾乎沒什麽人來看過她們母女,大概是害怕她們借錢,沒人想來填這個無底洞。

直到有一天,病房裏突然來了一個美麗又氣質的女人。

她穿着大衣,拎着名牌包,笑起來時溫婉又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極好,和母親的病入膏肓全然不同。

她替她們交上了半年的住院費,每天來時都會給蘇時意帶精致的蛋糕點心,還會笑着去摸她的頭。

後來,蘇時意才知道,白熙是母親年輕時的摯友。

因為白煦的出現,長年累月住院帶來的經濟壓力總算得到了一絲緩解,母親臉上的笑容也日漸增多。

有一天,蘇時意放學之後回到醫院,白熙正好在裏面。

病房的門開了一條小縫,蘇時意看見,母親并沒有躺在病床上,應該是被護士推去化療了。

而白熙的手裏拿着母親平日記錄香料配方的本子,翻看了幾眼後,她就把本子放回了原處。

那時候的蘇時意并沒有意識到她在做什麽,又或者是,她被白熙那副美麗大方的面龐欺騙得太深。

不僅是她沒有想到,母親也沒有想到,白熙這樣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也會做出盜竊配方這樣卑鄙無恥的事。

又或許說,從一開始,白熙出現的目的,就是為了孟錦書的香水配方。

她利用了孟錦書的信任,毫不猶豫地盜取了別人半生的心血,冠上自己的名字,名利雙收。

那天應該是蘇時意最恨自己的一天。

她花了半個月零花錢買來的那瓶香水,竟然成了母親的催命符。

蘇時意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母親倒在病床上,大灘大灘的血漬染紅了雪白的床單,血腥味覆蓋了香水的淡香,吵吵嚷嚷的醫院裏,她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一遍遍祈禱,祈禱孟錦書不要離開。

白熙欺騙了她們的信任,偷走了母親嘔心瀝血的成果,用孟錦書研制出來的那瓶綠意,名譽雙收,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麽能不恨呢。

白熙可以風光無限,孟錦書卻只能整日躺在病床上。

這太不公平。

她要把拾遺香水做到最好,要告訴全世界,白熙到底對她們母女做過什麽。

而殷延,是被白熙撫養長大的,應當繼承了她很多的期望和心血吧。

既然白熙可以利用孟錦書的信任和感情得到一切,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利用白熙親手培養出來的殷延,毀掉白熙所有偷來的一切。

一開始她害怕見到白熙,是因為害怕白熙太快猜到她接近殷延的目的。

時至今日,什麽也瞞不住了,也沒必要再去藏。

所有的恩怨都攤開在了明面上,而蘇時意,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氣氛陷入一陣死寂,幾乎快要令人窒息。

有很多事,早就成了此生都解不開的結,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

白熙閉了閉眼,嗓音疲憊而無力:“你刻意接近殷延,是想借殷延的手讓我身敗名裂,替孟錦書報仇,對嗎?”

“哪怕我們當初有任何恩怨,這都是我們之間的事,你為什麽要把殷延牽扯進來?”

蘇時意瞳孔微縮,面上依然不為所動。

她擡眸望向白熙,輕笑着道:“你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人,被自己最重視的人或事親手摧毀。很有趣,不是嗎?就像你當初在我和我媽最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最後把她推進地獄深淵的人也是你。你自己用過的手段,難道不該自己也嘗嘗是一種什麽滋味嗎?”

話音落下,白熙的身形重重一晃,渾身的力氣仿佛被卸掉了大半。

靜默片刻,她又沉重開口:“不管怎樣,你都要報複我,你篤定了殷延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然後眼睜睜看着他落得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嗎?你這樣利用他,難道從始至終都對他沒有過一點真心嗎?”

蘇時意的指尖倏地收緊,臉色不受控制地白了幾分。

下一刻,她壓下心口那陣鈍痛,又擡眼看向白熙,唇邊挽起一抹妖豔又諷刺的笑容。

她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語氣,“真心?你既然已經猜到了我接近他的目的,再談什麽真心,未免太可笑了。”

話落,蘇時意拎包起身,轉身離開前,冰冷銳利的視線又直直射向她。

看着白熙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的心裏已經升起一股報複的快感。

“白熙,等着吧。當初你欠我媽的,從現在開始,統統都得還回來。”

看着蘇時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白熙緩了幾秒,才轉頭看向自己身側放着的手機。

通話中的頁面,足足五分鐘有餘。

她心口微松,拿起手機。

“阿延,你都親耳聽見了吧。”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安靜得仿佛無人在聽,只剩微弱的電流聲傳來。

“她從來就沒有對你有過一點真心,接近你也只是為了利用你來報複我。你呢,你還要繼續犯傻下去嗎?”

下一秒,忙音傳來。

電話被挂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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