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到永壽宮,離钺又翻進了前院。

皇後在午睡,她蹲床前,存在感太強,根本睡不下去。

“聽說皇上專門回宮逮你,怎舍得放你獨自溜出來?”皇後敲了敲她額頭,

“你也是膽大,我以為你跟皇上商量好了,不料竟是私自搭我的車。以後我不在旁邊看着,你要學會收斂,皇上不會永遠好脾氣。”

離钺爬上床,拱啊拱啊把皇後擠到裏側,窩在她懷中道:“娘娘真不去圓明園了?您不擔心九阿哥?他肯定會想您的。”

“我才帶福沛幾個月,小孩子不記事,很快就會忘了我了。”皇後用手指緩緩梳理着離钺的頭發,

“你要好好帶福沛,不懂怎麽養孩子,就多問問有經驗的嬷嬷。你要打心底裏,把他當自己的孩子疼,待他長大了,便能成為你的依靠。”

離钺撇嘴:“我不帶孩子,也不需要倚靠。”

皇後不贊同道:“別賭氣,後妃有孩子和沒孩子,終歸是不一樣的。養阿哥也沒你想的那麽費心,有嬷嬷有侍女伺候,你只需管他吃穿,偶爾陪他玩會兒,教他寫幾個大字就行。六歲後,福沛去上書房讀書了,你能更加省心。”

“我認真的,我不帶,我對養孩子沒興趣。娘娘當真不去圓明園的話,就再指派幾個庶妃,讓她們輪流跟九阿哥相處,看九阿哥願意跟誰。”離钺語氣倔犟。

“傻。”

“娘娘才傻,我走了,就沒人陪您聊天了,整天悶在這一方小院子裏,您肯定孤單。”

“你跟皇上一走,再過段時間,我可以逐漸‘走出悲恸’,時常出門溜達溜達,跟老姐妹們唠唠嗑。”皇後言語豁達,“出家又不是坐牢,我自主做早晚課,自覺茹素,就夠了。”

聽她說得随意,離钺震驚到失語。

“感情你以為我會給自己畫地為牢?”皇後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又感動又好笑,揉着她腦袋把她頭發都搓毛了,

“我念佛,目的是祈福還願,又不是贖罪,哪會那般自虐?真是個傻姑娘哦,這幾天淨擔心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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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以前就很看不開,又偏激,我當然會誤會!”離钺着實是第一次犯這種蠢,囧得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虧我還一天七八遍翻牆來勸,簡直浪費感情,哎喲心肝疼。”

皇後抱着她邊樂邊哄:“哦喲不疼不疼,怪我沒說清楚,叫我們阿玥白擔心了。”

離钺囧了一會兒,又道:“娘娘曉得對自己好,我就放心了。吃素有無數種吃法,您別心疼禦廚,叫禦膳房變着花樣做,別委屈自己。”

“好,聽阿玥的。”

“九阿哥我真不管,您考慮考慮選誰去圓明園吧。”

皇後聞言,眉頭緊蹙。

皇上與祖輩皇帝相比,不算多情,甚至可以說是長情,但畢竟不夠深情。他眼下是對阿玥心心念念頗為中意,可是帝王身份在前,最好不要期待他會專寵一輩子。

色衰愛弛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所以齊妃她們有了兒子,便都把心思放在兒子身上。寵愛,皇上願意給,她們便拿,不願給,她們也不強求。

這是很聰明的做法。

而她自己,嚴格來說是沒有孩子的,但她是皇後。身份在這擺着,皇上也願意給予敬重,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過得太差。

阿玥卻不一樣,位分不夠高,又無法生育,再不養福沛,等幾年後皇上有了新寵,她的處境會很尴尬。

思及此,皇後懇切道:“你年輕,很多事不懂,聽我一句勸,好好教養福沛。”

“不要。”

“聽話。”

“不要。”

“不養福沛,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會後悔的。”

“我不會。”練武、游泳、吃喝玩樂,幹什麽不行?何必想不開去養孩子?

離钺還舉例子:“您看懋嫔娘娘不也過得很好嗎?我一定可以更好。”

可從雍王府到皇宮,懋嫔是她們這些人裏,過得最不好的。

皇後沒辦法明說,只能勸:“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別一時沖動,做出糊塗決定。”

“我這不是突然決定的。”他們打算讓自己養福沛,離钺早有預感,

“我真的真的考慮清楚了。時間不多,娘娘先定下去圓明園的人選吧。”

皇後注視着她的雙眼,驀地又笑起來:“說你傻你還不信,你當真以為,伴駕的名單冊子是我拟訂的麽?”

冊子是蓋的鳳印,但能被寫在冊子上的名字,至少後妃這一部分,都是皇上要求的。

“不至于一個都不讓添吧?”離钺能理解皇帝指名要誰,那還會特意指名不要誰嗎?

“皇上沒提的,就都是不要的。我想添誰上去,必需有充足的理由。你若堅持,我也可以跟皇上提一提,不過這次,皇上九成九不會準許。”

離钺啞了。

皇後把她拉起來:“天色不早了,你快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免得皇上派人來催。”

馬上就是中秋,要收拾,就得把秋裝冬裝都帶上。再想想,往後可能要一直住那邊,索性把元泰殿值錢的都搬走算了。

這邊正打包行禮,王守貴果然來催:“萬歲爺吩咐,行禮叫底下的人收拾,黎貴人伴駕,先行一步。”

馬車穿過鬧市,雍正見她一直往外頭看,便帶她下車了。他本意是想閑逛看景,風花雪月一下,不料竟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攀比。

看到彩色玻璃珠和瑪瑙擺在一起,離钺痛心疾首:“爺可能不知道,玻璃珠就是煉制玻璃的廢料,洋人都用玻璃做門窗。”

這個雍正略有所聞,不過比起溫飽和武裝力量,玻璃這樣的物質享受并非急需。

離钺遺憾嘆息:“有了玻璃窗,房間肯定更亮堂,咱何時能像洋人一般奢侈就好了。”

雍正:“……”

跟着爺住不亮堂的房子,真是委屈你了。

離钺用手比了個“八”,将兩顆玻璃珠分別放在食指和拇指上,手臂平舉指着他道:“玻璃用處可真廣,還能做眼鏡和千裏鏡。”

雍正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尚未捕捉到,她已把玻璃珠還給店家,往別處逛去了。

隔壁是布料鋪子,離钺東瞅瞅西看看,又說:“聽說洋人有紡紗機器,比人力要快幾十倍,真厲害。可惜我們純靠手工,累得很。”

“突然間怎麽了?爺仔細想了想,旁的且不說,紡紗肯定沒叫你動過手,咋就累着你了?”雍正懷疑她故意挑刺。

“随便感嘆感嘆。”離钺站在包子鋪前不走了。

“想吃?”

“要一葷一素。”

“爺不吃。”

“我吃兩個。”

雍正瞪了她一眼,揮手讓蘇培盛去買。

鍋蓋打開,香味随着白霧蒸騰而起。蘇培盛離得近,被熏得後退了半步。

包子買回來,離钺吹了吹,啃一口,皮兒薄餡大,香。

吃了兩口,她望着包子鋪道:“爺,蒸汽是有力量的,就像水可以推動水車。”

雍正沒說話,只是盯着她瞧,好似要瞧出花來。

路邊有人賣雞蛋,賣得比別家便宜。買家拿着雞蛋掂了掂,又對光瞧了瞧,最終一個也沒買。

“那是壞蛋。”

離钺沒刻意壓低音量,賣雞蛋的登時不願意了:“你這小婦人咋說話的?我的蛋好得很,哪裏是壞蛋了?你講話可要負責,別以為穿着绫羅綢緞,就能随便欺負我們平民老百姓。”

“就是壞蛋。”離钺啃着包子擲地有聲。

這回周圍所有人都聽見了,開始對賣雞蛋的指指點點。

“胡說!你誠心壞我生意!”

眼看賣雞蛋的要沖上來理論,蘇培盛厲聲喝止:“放肆,休得無禮!”

王守貴王守和也出手阻攔。

“好啊,原來還帶了打手。天子腳下,你們竟敢仗勢欺人?”賣雞蛋的箕坐撒潑,霎時間哭天搶地的,

“大家快來看啊,為富不仁,惡意壞人買賣啦!官老爺毆打貧苦老百姓,這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瞧見皇帝被吵得真想打人了,離钺笑道:“把雞蛋賣給我吧,都要了,連籃子一起。”

“嘎?”賣雞蛋的愣住,許是沒想到她這就慫了,伸出兩根手指道,“二十文……不行的話,十五?”

“給他二十文。”離钺見方才挑雞蛋的買家也在人群中看熱鬧,便讓王守貴去請人過來。

鬧了一場,雍正很好奇,她目的為何,便只是默默旁觀。

離钺讓買家幫忙,把有問題的雞蛋挑出來。買家挑一個,她就砸一個當場驗證,被挑出來的全是壞蛋,還有毛蛋。

買家就搖頭:“你們被騙了喲,這蛋是抱小雞仔沒抱出來,好壞摻着賣的。剩下的這一半倒還好,可也不新鮮了。”

離钺虛心請教:“我們不懂挑雞蛋,您能給我們講講,是怎麽看出來的嗎?”

買家理所當然道:“就這樣那樣的,都是壞的。”

離钺追問:“為什麽呢?”

“就是壞的,看多了就曉得了。還有這樣式兒的殼,有問題,那個顏色不對,你對着太陽看,有塊那樣式兒的斑……”

這樣那樣半天,買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嗐,俺家裏常年養雞鴨,好的壞的能不能抱仔兒的,都能看出來,就是講不清楚,你們別見怪啊。”

“不會,耽誤您時間了,多謝您為我們解惑。”

拎着半籃子雞蛋回到車上,雍正眉梢微提:“說說吧,到底想做什麽?”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離钺把菜包放下,喝了杯水,

“世上固然有秀清村師傅們那樣,既能識文斷字又能撸起袖子打鐵的,但做得精卻無法解釋原理的,更多。民間怪才,大都是後者。”

雍正若有所思,盯着她好半晌,驀地問:“你是不是故意給爺找事?”

“爺怎能這般誤會人家?”捧着臉盤那麽大的菜包,離钺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人家明明是好心谏言。”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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