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車在原野上向南行駛着。坐在火車上的方偉，向窗外望去——天邊初露的太陽，絢麗多彩，把大地染成了金色；綿延起伏的群山，籠罩在雲霧中，時隐時現，猶如仙境；袅袅炊煙飄在村莊上空，猶如一朵朵白雲，慢悠悠地游蕩；成群鳥兒圍繞着村莊，飛來飛去，在空中盤旋，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呼喊早起的人們，去田間勞作；田野一片蔥綠，在陽光下，麥苗随風上下起伏，就像是大海的藍色波浪，一望無際地向遠方伸展着。

車廂內，乘客們天南地北的說話腔調，感覺異常新鮮。推小車的列車服務員叫賣聲，旅客的交談聲，小孩的吵鬧聲，亂哄哄的，一片嘈雜，有點像農村集市。有些剛剛醒來，睡意猶在的人，拿着洗刷用具，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向列車的衛生間。車廂內渾濁的空氣，使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方偉站起身，走到車廂的連接處，點了根煙抽起來，正在悠閑自得的吞雲吐霧。忽然，傳來列車員喊聲；“查票了，查票了，請旅客把票拿出來。”

方偉拿出車票，向走到面前的列車員遞去，她看了一眼，把車票還給他。

那個年代，管理比較松懈，不像現在管理的這麽嚴。沒有車票很容易混上火車的。

列車達到終點前，要查好幾次票，遇到查票時，沒買票的人，為了防止被查出來，有的人躲進廁所，有的人躺在座椅底下，或用其它方法混過去。

也有個別的倒黴蛋被逮住，乖乖地去補票。補票時，不管你從哪個站上車，即便你只混一站，票價都要從始發站算起。

社會上總有一些人，存有僥幸心理，做什麽事都想沾點光。把別人的容忍、善良當傻子,坐火車也不想出錢。

混上火車的那些人，大都是坐兩三站的短途旅客，也有個別人，确實沒錢買票。

沒票很容易被查出來，會被帶到餐車補票，并加以訓斥。結果是；坐了兩三站，買了個長途票，既丢人，又現眼，得不償失。

“快走,快走。”幾個列車員前後夾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青年，從方偉身邊走過。

方偉順着聲音看去，與那個小夥子兩眼相對，他紅着臉，不好意思低下頭，被人推着往前走。

方偉上下打量這個和他年齡，上下不差幾歲的年輕人——衣着破舊但很幹淨，白白淨淨的臉龐，透出涉世不深及稚嫩的囧色。一雙大眼睛，明亮而木讷，羞愧的無地自容。

當兩人的目光相遇的瞬間，他那無奈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方偉心裏一陣難過。

方偉看着小夥子，被列車員推着向前走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從小夥衣着來看，是農村出來打工的。

方偉知道，大部分農村人，家境貧寒，生存都成問題，甚至沒錢買車票。

方偉聯想到自己，也是農家出身，深知農村生活的艱苦，也知道鄉下人膽小怕事，不是萬不得已，不會不買票的。

方偉一直目送小夥子，消失在車廂的那一頭，他還在略有所思的看着，他消失在車廂的那頭。

這時，從另外車廂走來幾個年輕人，停在過道中間，賊眉鼠眼的飄着車廂旅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這引起了方偉的注意。

多大一會兒，他們瞅準了下手的對象，其中一個人，走近正在昏睡的旅客，熟練的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掏出一團東西，迅速放進自己的褲兜。

小偷接着尋找下一個獵物，他身後跟着幾個人，好像是一夥的，在打着掩護，幾乎把車廂睡覺的人，全部偷了個遍。

人們一般認為，小偷不會如此膽大，偷東西是要背着人的，不讓別人發現，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否則的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今天這夥人的行為，大大的超出了人們的認知，竟敢在公天化日，毫無顧忌，衆目睽睽之下，明目張膽的偷竊，這簡直是公開搶劫。

這幾個年輕人，五大三粗，相貌兇巴巴的，把車廂的全體旅客，都給鎮住了，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肆無忌憚的行為，當與幾個兇神惡煞的家夥，目光相遇時，迅速的扭臉避開了，可能是被那幾個人，給吓壞了，連多看他們一眼的勇氣，也都沒有了，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裏。

小偷的行為，方偉看在眼裏，氣得夠嗆，恨不得馬上走過去，教訓他們一番，轉念一想，他還是忍下這口氣，冷靜下來，靜觀其變。

他一米八幾的個子，眼神透出堅定而自信，面對這夥歹徒，不法與嚣張的行為，他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下去了，仗着學過幾年武術，心裏不由的生出一股怒火。

方偉暗道；簡直無法無天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全車廂的旅客，視為待宰的羔羊，他越想越生氣，不由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當幾個小偷從身邊走過時，他瞅準時機，猛地一把抓住其中有一個人的手腕，就是最嚣張的那個人，像是個領頭的，他用盡全力拉向自己，嚴厲的說道；“你們幾個簡直無法無天，竟然敢公開行竊，就不怕報應嗎？快把偷來的東西，還給人家，否則的話，我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不信你們就試試看。”

被他抓住的小偷，先是一愣，沒用兩秒鐘，便反應過來，見方偉一個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馬上兇相畢露，惡狠狠的說道；“你不想活了，敢管老子的事，快把手松開，不然的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這夥小偷在火車上，行竊有段時間了，敢主動和他們叫板的人，還從來沒見過，偶爾也遇見過，被偷竊的旅客，有限的反抗，只是象征性的掙紮幾下，或打幾句嘴炮，便面不做聲了，像方偉這種多管閑事的人，也碰到過那麽兩次，下場就是一頓暴揍。

一般坐火車外出的人，相互都不認識，一旦遇到突如其來的事，大都不會幫忙的，所以，才助長了壞人的嚣張氣焰。

小偷靠拉幫結夥，憑着人多勢衆，虛張聲勢，先發制人，再拿出狠勁來，擺出一副玩命的架勢，輕而易舉的，就能達到目的。

這夥小偷長期在火車上行竊，總結出的經驗，當遇到硬茬時，必須亮出刀子，露出兇相，再加上大聲喊叫，‘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就能把好多人給唬住，真要動手殺人，他們沒有這個膽量。

出門旅行的人，都是自己顧自己，不想招惹是非，小偷利用人們，這種怯懦的心理，盡量表現出，兇殺惡神的樣子，受害人或旁觀者，自然會退避三舍。

這幾個家夥，今天算是碰到，敢擋他們財路的人，而且還敢教訓他們，頓時火冒三丈，幾個小偷迅速靠近方偉，七嘴八舌大聲喊道；“你小子不想活了，敢管老子的事兒，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方偉旁邊的幾個旅客，看見小偷氣勢洶洶的樣子，吓得腿都軟了，一下子全散開了，周圍除了幾個小偷外，一個人都沒有了。

領頭的小偷，被方偉掐住手腕兒，動彈不得，站在旁邊一個小偷，照着他的臉一拳打過來，方偉左胳膊一擡，給擋了回去。同時，抓着手腕的手，使勁兒一發力，那小子疼痛難忍，呲牙咧嘴的，當場跪了下去。

小偷跪在地上，別說打人家了，單從伸手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來看，今天是遇到硬茬了，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服軟再說，立馬換了個嘴臉，不停的求饒；“大哥輕點兒，不要抓的那麽緊，疼死我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幾個同夥見老大跪下求饒，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方偉指着出手偷東西的小偷，說道；“把偷來的錢還給人家，賠禮道歉，我就放開他，給你們一條生路，否則的話，把你們交給乘警處理，你們信不信？”

說完右手又加了一把勁，疼的那跪在地上的頭目，臉色由紅轉白，他實在受不了了，回頭沖着自己的同夥，說道；“你*他*媽的，聽見沒有？還不快照大哥說的去做，大哥，我認錯，你松開手好嗎？”

方偉抓着他的手，就是不松開，看着把偷來的東西還給了旅客，這才放開手，說道；“滾吧，還不快走，等着領賞呢？”

那個家夥從地上站起來，用手揉了幾下手腕，甩了甩幾乎麻木了的胳膊，雙手抱拳說道；“兄弟，真有你的，我算是領教了，咱們後會有期。”

領頭的說完，領着幾個同夥離去，其中也有不服氣的，不時回頭惡狠狠的看着方偉，嘴裏不停的在低聲說着什麽。

方偉看着他們走了，心想，剛才夠險的，車廂空間小，真要是動起手來，自己不一定能占到便宜，還有可能受傷。

在那個年代，火車基本上都是蒸汽車頭，車廂是綠皮兒的，停站次數比較多，管理比較混亂，火車上小偷比較多。

小偷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是不能越界，比如，沿海各城市之間，運行着多趟列車，每趟列車都有固定的團夥，其它小偷是不能上車行竊的，如有破壞規矩的，要麽是談判解決，要麽就大打出手。

當然了，也有不守規矩的，富裕地區的線路多，客流量大，有錢也人多，自然就有眼紅的小偷，外來的團夥和當地團夥的火拼，是常有的事。

一些人多勢衆，能打能殺的團夥，靠實力搶占別人地盤的，用不了多久，又被比他們更兇殘的趕走了。小偷這個行業，才是真正的叢林社會，靠拳頭說話，強者為王，不服就幹。

“有需要用餐的旅客，請到餐車用餐。”餐車服務員的喊聲，召回了方偉的思緒，也喚醒了饑餓的肚子，他感覺有點餓了。

方偉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上挂在衣鈎上的衣服，穿好上衣和鄰座打過招呼，讓他們照看一下，放在行李架上的東西，便擠過人群，向餐車走去。

這趟火車上旅客真多，過道上站着很多沒有座位的人，方偉費了很大勁，走過幾節車廂，來到餐車。

方偉走進餐車，掃了一眼，發現用餐的人不多，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拿起菜單看起來，這時傳來，斷斷續續的訓斥聲，他以為是在吵架，并沒有往心裏去，繼續看着菜單。

方偉聽到鄰桌一個人，在問同伴；“那個小夥怎麽了？看上去怪可憐的，為什麽警察一直在訓斥他。”

同伴兒回答他說；“我也不清楚，咱們來時，他就在那裏，要不你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同伴說道；“我看還是別去了，和咱們沒什麽關系，別自讨沒趣，惹出麻煩，那會耽誤我們的行程。”

方偉出于好奇心，他便站了起來，裝作取餐的樣子，走到餐車吧臺前，站在旁邊，側耳聽他們在說些啥。

列車乘警大聲斥聲，傳到方偉的耳朵裏，乘警說道；“年紀輕輕的，也不怕丢人，乘車為什麽不買票？”

那個人始終默不作聲，始終低頭不語。不管列車乘警如何訓斥，他就是不說話，乘警火氣更大了，拍着桌子大吼說道；“我在說你呢，為什麽不回答？你把頭擡起來。”

“我身上沒錢，買不起車票。”小夥子微微擡起頭，羞愧的看着乘警，低聲說道。

當他擡起頭時，方偉這才看清他的臉，這不是剛才在車廂，乘務員推着走的，那個小夥子嗎，他被乘警這樣一直訓斥着。

方偉站在旁邊，默默的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猶如感同身受，仿佛遭到了別人的侮辱，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