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夥子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他們老家很窮,窮得一般人想象不到,有些家庭幾口人,只有一條好一點的褲子,誰出門誰穿。

他們那邊的人,住的全是窯洞,睡的也是土炕,連張像樣的席子都沒有,全家人晚上睡覺,蓋一條破被子。

夏天,鄉親們還好過點,男人只要擋住重要部位,光着身子還能下地幹活,或外出走一走,女人就不好辦了,只能呆在村子裏,各家情況基本上都一樣,誰也不會笑話誰,能吃上一頓飽飯,穿上像樣一點的衣服,成了鄉親們的奢望。

為此,很多人離開家鄉,去能掙到錢的地方,找活幹,尋找出路。村裏想出去,掙錢的人很多,可是,連出門的路費都沒有,實在沒辦法,只有向鄰裏借,大部分人家都沒錢,你就是借遍全村,也借不到幾個錢,因為大家都一樣窮。

為了改變困境,村裏能走動的人,大都外出謀生路,也有少數人,甘願铤而走險,寧可坐牢入獄,也要采用非法手段,小偷小摸,甚至攔路搶劫,一句話,都是因為一個窮字給逼的。

他這次出來,為了湊點路費,窮盡了一切手段,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只借到不到十塊錢。他把這幾塊錢,看得比命都還珍貴,生怕別人偷去,不知道藏到哪個地方好,想來想去,鞋子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村有幾個窮的連褲子,也穿不起的年輕人,實在沒錢買火車票,不知通過什麽手段,混上火車,到了嶺南。

就這前幾天,他們來信說,嶺南非常好,打工的機會非常多,特別是建築工人,想去那邊掙錢的人,要抓緊時間,趕緊過去。

村裏想去嶺南掙錢的鄉親,如何坐火車過去,該坐哪趟車,哪趟火車好混,信上寫的非常清楚,就像手把手教你一樣。

他也想去,就是沒錢買火車票,只能去親戚朋友那裏去借,找了好多的人,都沒有湊夠車票錢。他照信上寫的,混上火車,能不能到達南嶺,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的運氣實在不好,混上火車沒多久,就被列車員查票時,就把他給抓住了,但是,他也是幸運的,在火車上遇到了好心人。

小夥子講述家鄉生活的艱辛,臉部表情平靜得超乎想象,像沒被風攪動的平靜湖水,一絲漣漪都沒有。

他好像是在講述一個,與他毫無相幹,遙遠得不能再遙遠的故事,仿佛世上所有的苦難,他們都應該心安理得的,坦然地去承受。

要不是一個涉世未深、身處其中的同齡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他所講的事情,方偉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改革開放已有幾年了,在邊遠偏僻的一些山村,貧窮落後的到如此地步,實在令人不可想象和震驚。

然而,現實就是現實,确實存在這樣的一群人。他們生在荒涼、閉塞的地方,為了活下去,還在苦苦的掙紮着。

他們村子十分偏僻,幾乎與外面隔絕,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們是很難知道到的,只能從學生或者村裏,外出回來的人,口中了解一些。

村裏人的淳樸實在,外鄉人路過村子,可見一斑,他們停下來歇歇腳,或者讨口水喝,善良的人,會傾其所有,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東西,來招待客人。

貧苦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個地方,他們認命了,不會怨恨誰,更不會怨恨養育自己,這片貧瘠土地。

艱難的生活,在村裏人看來,沒什麽可怪的,要是怪的話,只怪自己命不好,投錯了胎。他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着,苦苦地期盼着,下輩子有個好去處。

但是,有一個道理他們是明白的——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也許是受到現代文明的影響,也許是村裏人善良的願望,不管家裏多困難,也要送孩子去上學識字。

他們相信,只要孩子們有了文化,就等于插上了翅膀,可以離開這貧窮的地方,過上和城裏人一樣的生活。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村裏大部分家庭,實在沒辦法拿出錢來,繼續供孩子上學,讓孩子認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就可以了。

供孩子讀到高中的家庭,少之又少,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少數幾戶人,其中就包括他們家。

小夥子正在講述着,列車員走到他們跟前,大聲說道;“同志,請讓一下,大家別站在車門前,火車馬上進站了,不下車的旅客,請回到自己的座位,下車的旅客,請把行李收拾好,準備下車。”

女列車員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他們只好離開車門,往車廂裏挪了挪,讓出了位置,方偉明顯感覺列車行駛速度降了下來,列車員已經掏出鑰匙,準備打開車門。

方偉看到湧過來的旅客,他只好和小夥子,匆匆的握過手,說了聲再見,回到自己的座位,鄰座問他;“吃個飯,需要這麽長時間,你不怕東西讓人偷走?”

方偉笑着說道;“有你們看着,我怕什麽,沒人敢偷的。”

方偉對面坐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女的懷裏抱着一個嬰兒,是個男孩兒,少婦正在給孩子喂奶,瞅見方偉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上衣拉下來,蓋住露出的奶子,扭臉看向窗外,她覺得方偉不是個正經的人。

少婦的誤會,以及鄙視的眼神,令方偉有些尴尬,感覺有些不舒服,又無法向她解釋,他只好裝聾作啞。

方偉喜歡小孩子,也就多看了幾眼,少婦以為方偉在看她的胸部,這才引起她的不快,方偉似解釋非解釋地說道;“孩子胖乎乎的,真好看,我很喜歡,上車以來很少哭,皮實得很,孩子有多大了?”

少婦的丈夫,聽到方偉誇獎自己的孩子,自然很高興,笑着說道;“快十個月大了,不是睡覺就是吃奶,挺黏人的。”

方偉說道;“孩子也不容易,火車上連躺的地方都沒有,老是抱在懷裏,孩子受罪,大人也受罪。”

女人的丈夫說道;“可不是嗎,我托了好多關系,也沒有買到卧鋪票,只能讓孩子跟着受罪了。”

他們交談中方偉得知,這對帶孩子的夫婦,女的是北方人,男的是南方人,兩個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女的随丈夫來到南方,工作一年多,生下了男孩。

女方父母得知生了個男孩,高興得不得了,來信催促女兒,一定要帶着孩子,回娘家住一段時間,男方父母因孩子小,怕路上受罪,主要是不舍得孫子,離開他們。

一直拖到半年後,女方父母多次來信,催問女兒什麽時候,能帶着外孫回來,男方父母實在拖不下去了,這才勉強同意,兒媳帶着孫子回娘家。

女兒抱着孩子回到娘家,外公外婆喜歡得不得了,一住就是幾個月,舍不得讓女兒和外孫走,這可急壞了孩子的爺爺奶奶,老兩口想孫子,想得有點兒神經了。經常在兒子面前叨叨;“母子倆吃得好不好?孫子胖了還是瘦了?北方的氣候,孩子能不能适應?什麽時候從姥姥家回來?”

兩位老人整天在兒子面,前唠叨個不停,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他也想兒子和媳婦,這次專門來接他們娘倆兒回家,萬萬沒想到,火車上人這麽多人,卧鋪也買不到,這下可苦了孩子了。

…………

中午過後,方偉感覺有點餓了,買了一盒快餐,吃了沒幾口,他就不想吃了,因為有些偏甜,不符合自己的口味,他靠在座背上,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方偉迷迷糊糊聽見,喇叭的廣播聲,車廂內亂糟糟的,他睜開眼看了一下,周圍的乘客,都在忙着收拾東西,他詢問旁邊的旅客後,這才知道,終點站到了。

方偉很快收拾好,放在桌上的東西,快速地放進包裏,整了整穿在身上的衣服,挎上背包,想擠到車廂門口,準備見那個小夥子,和他一塊兒下車。

車廂裏的人實在是太多,過道上站滿了人,一個挨着一個,推着行李準備下車。方偉試了幾次,怎麽也擠不過去,還搞得滿頭大汗,找那個小夥子的想法,只好放棄了。

車廂前後抖動了幾下,好像有人從背後推了方偉一把,他的身體猛地向前傾斜,要不是眼尖手快,扶住前邊人的肩膀,非摔倒不可,方偉費了好大勁,才站穩腳跟。

随着排出幾股蒸汽,長途奔馳的火車,終于停下來,方偉把頭伸出窗外,看到站臺指示牌,寫着南嶺二字,他終于相信,目的地到了。

乘客擁擠着,朝車門走去,由于向前移動的速度太慢,方偉有點不耐煩,索性又回到座位上,等不那麽擁擠了再走。

等了一會兒,車廂裏的人,稀疏了許多,他這才站起身,跟在向前移動的人後邊,緩緩走下火車,随着人流出了火車站。

出站後,方偉站在不遠處,兩眼迷茫的環視周圍;三五成群的人們,進進出出,從他身邊走過;車站廣場停滿轎車,忙忙碌碌、來回穿梭的汽車,一輛接一輛,拎着大包小包,來去匆匆的旅客,以及排隊等候,出租車的人們。

火車站廣場上,有好多人,圍坐在行李上,像小土包一樣,一堆挨着一堆。這些人,可能是游玩的旅客,或者是來打工的人。

成群結隊來的來到嶺南的人,大都是同鄉,那個小夥子是否也在其中,因為離得遠,密密麻麻的人,方偉看不清楚。

前方不遠處,路燈格外明亮,街道兩旁的熒光燈,在閃爍着,變換着各種顏色,方偉看着眼花缭亂。

相伴而行說說笑笑的人們,顯得輕松愉快,又那麽自然,身單影孤的方偉,覺得有些失落,心裏泛出淡淡的酸楚,他飄忽不定的眼神,有些游離,不知在尋找着什麽。

眼前的景象,方偉想起老家的小縣城,最熱鬧的地方,也就那麽幾個人,簡直是微不足道,相比之下,他到了另一個世界。

方偉乘坐了三十多個小時車火車,他感到身心疲憊,腦子暈暈乎乎,懶得一步也不想動,呆呆地站着。

幾個招攬住宿的人,走到方偉面前,問要不要住旅館,滔滔不絕的講述,他們旅館如何好,又如何便宜。

方偉沒有見過大世面,面對生人格外小心,害怕上當受騙,他的客客氣氣地謝絕了。

方偉緩了一會兒,定下心來,心想,不能老站在這裏,得趕緊離開,再不走的話,還會有人前來糾纏。

他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人幫忙,當務之急,是先找個旅館,住下再說。

方偉拿定主意,邁開疲憊的腳步,沿着街道,找了幾家旅館,不是價錢貴,就是衛生差,都不符合他的預期。

方偉快走的到一家旅館時,看到前面樓房的陰影裏,站着幾個人,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要走過去時,那幾個人很快圍過來,方偉反應還是挺快的,馬上意識到有危險,可能遇到打劫的了。

方偉腦子快速運轉,迅速做出反應,側身後退幾步,背靠着牆,穩住陣腳,沖着圍過來的幾個歹徒,大聲喝道;“什麽人?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攔路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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