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節假期,方偉許諾在家陪父母,結果全忘到腦後了,迎來送往,請客吃飯,走親訪友,忙得不亦樂乎。

方偉很重視與家鄉朋友交往,該拜訪的人,都拜訪到了,該見的人,都見了,幾乎沒有落下一個。

他所見到的人,基本上說的,還是以前的話,做的還是以前的事,想法還是以前的想法,沒有太大的改變。

方偉和朋友情誼還在,距離反而遠了,略感有點生疏,有人覺得是方偉變了,聊天時倒客氣起來,不像以前那樣直率,這讓他很難适應。

幾天後,媒人來到方偉家,進門後,就和方偉父母,閑聊了幾句客套話,随後便把話轉到正題上,說道;“女方那邊回話了,他們需要時間,考慮考慮,過幾天再正式答複。”

方偉父母聽出媒人,話裏的意思,老兩口立刻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兒,半晌沒說話,

方偉父親忍不住說道;“他嬸子,這分明是人家不願意,只是不便于說得那麽明白,怕是不想讓我們難堪,說的這些考慮的話,那只是個托詞罷了。”

媒人也有些尴尬,無奈地說道;“他們話裏的意思,還是留有餘地的,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只是需要時間來考慮。如果他們真不願意,咱們還不願意呢,留着姑娘不嫁,那就一直養在家裏,給他們養老吧。”

方偉母親說道;“他嬸子,讓你費心了。不管小偉的婚事,成與不成,我們全家都要感謝你。”

媒人說道;“這家如果不成,還有兩家在等着,我不相信,兩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人多的是,小偉的婚事,我還就說定了,非要說成不可。”

母親說道;“他嬸子,人家還是嫌咱家裏窮,怕女兒過門後受委屈,女方擔心也是對的,要是咱家女兒找婆家,也想找個條件好的,你說對吧?現在誰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我們,這些無用的老東西,沒給兒女掙來家業,反倒連累了孩子們。”

媒人說道;“現在說得再多也沒用,這不是女方,還沒有明确回絕嗎,還是等等看,過幾天我再去女方家一趟,看看具體情況,摸一摸底,争取有個明确的答複。”

父親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看這事兒,只能這樣了,就按他嬸子說的辦,多少年都過去了,也不在乎這幾天,那就等等看吧。”

父親陪着媒人說話,母親到廚房,拿出已經準備好的幾個菜,拉着媒人坐到桌子旁,人家死活不上桌,硬被方偉母親摁在凳子上,說道;“他嬸子,大正月的,你可不能走。你為小偉的婚事,前前後後跑了多少腿,費了那麽大的勁,我們也該請你吃個便飯。飯菜雖然不好,那可是我們兩口一片心意。”

媒人坐在凳子上,沒再說話,半推半就地順從了,頻頻接過方偉父母端來的敬酒,一直喝到飄飄然為止。

…………

方偉離家的日子近了,母親張羅着,兒子要帶的東西,家鄉特産裝了好幾包。母親又開始唠叨起來,這包是給小麗父母的,那包是給小麗的,還有一包是給你同事分的。

母親一再叮囑方偉,給人家帶的這幾包東西,一定要分清楚,不要搞混了,那也是不好的。

母親最關心的還是兒子,說道;“一個人在外,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吃好點兒,不要省錢,多注意身體。我和你爸都老了,跟不了你幾天了,一旦我們走了,就沒人再心疼你了。”

母親的話,說得方偉心裏不是滋味,眼淚差點出來,急忙背過臉去,他難受了好一陣子。

方偉明白離家後,又要一年見不到母親,有些放心不下,但也沒有辦法,不得不外出打工掙錢,也是為了全家人。

臨走的那一天,父親非要把兒子,送到車站,方偉堅決不同意,老人只好作罷。

弟弟妹妹拎着幾個小包,大包放在自行車上,先行一步,去了火車站。

方偉依依不舍告別父母,走了好長一段路,回頭看兩位老人,站在巷口向他揮手,嘴裏在說着什麽,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母親身子有些搖晃,滿頭白發随風飄着,顯得那麽衰弱而又蒼老,這真是;‘兒行千裏母擔憂’。

方偉望着風中佝偻着的母親,情緒完全失控了,淚水随着哽咽聲,順着兩腮流了下來。

他無奈地轉過身子,向火車站方向走去,不時留回頭留戀地向村子望去,父母跟着來到村口,望着遠去的兒子。

方偉擦去臉上的淚水,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能停下已邁開的腳步,也不敢回頭,不忍心去看站在寒風中,送他離去的父母。

方偉來到拐彎處,又忍不住停下來,父母還在望着他,就在他躊躇不前時,一股冰冷的寒風襲來,像一把匕首刺穿他的身體,一陣兒鑽心刺骨的痛。

方偉忍受着離別的痛苦,不得不狠下心來,艱難地邁開腳步,轉身快速向火車站走去。

常言道;“生離死別最是難堪事。”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暗自立下誓願,不闖出一片天地,誓不為人,一定要幹出名堂,衣錦楚楚,榮歸故裏。

正月十五過後,正是返程高峰,火車票很難買到,方偉找到在火車站上班的鄰居,也只買到一張站票。

方偉帶了很多東西,車廂裏人特別多,擁擠得很,別說放東西了,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空隙。

經過和別人幾番交涉,好不容易在洗手池旁邊,給他讓出一塊兒,不大的地方,他這才能喘口氣,擦去臉上的汗水。

方偉只能将就的站着,身旁的人雖然多一些,但也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上廁所方便,同時還能照看自己的東西。

方偉看着擁擠的車廂,去餐車吃飯,那就別指望了,心想,多虧母親預備了,好多路上吃的,上車時,妹妹又買的幾瓶水,不至于餓着渴着,否則的話,這一路上要遭大罪了。

方偉昏昏沉沉地,糊裏糊塗地挨過,三十多個小時,火車終于到達了嶺南市,他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方偉下車後,胸前背後挂着大包,手裏提着幾個小包,他氣急匆匆的,帶着小跑,累得渾身是汗,走幾步歇一會兒,比逃難的還狼狽。

方偉好不容易走出火車站,趕緊找了個臺階,坐下來,等渾身的汗水落下去,這才搭乘一輛出租車,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

方偉開門走進,冰鍋涼竈的屋子,一股潮濕氣味撲面而來,二十多天沒人住過,床上、做飯用的餐具蓋布、桌椅,都蒙上了一層灰。

他拍打了一下床鋪,灰塵飛得滿屋子都是,嗆得他打了幾個噴嚏。他趕緊打開窗戶,屋裏漂浮的灰塵,潮濕難聞的空氣,通通給放了出去。

方偉走到門外,等房間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返回屋裏,把所有的蓋布撤掉,地面用水撒濕掃幹淨。

他找了一塊兒舊毛巾,蘸水擰幹,中間換了幾次水,才把桌椅床上的塵土,擦洗幹淨。

方偉兩天一夜很少合眼,回來又收拾房間,困得厲害,躺在床上,飯也沒吃,臉也沒洗,剛擦黑兒就睡了。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了,方偉的肚子,早就開始叫喚了,通知他該吃飯了。

正月,街上行人稀少,飯館開門的不多。方偉轉了幾個街道,走到一個大型商場附近,才找到一家,開門營業的。

此時,太陽已經偏西,飯館是背陰的。方偉走進去,裏面有些昏暗,一個穿戴時髦的女士,背朝門口坐着,用紙巾擦着筷子。

女士感覺有人進來,回身掃了一眼,又專心擦着筷子。方偉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位女士,他走到餐桌邊,說道;“李倩倩,你怎麽不認識我了?”

李倩倩聽見說話聲,擡頭瞅了幾秒鐘,站在面前的男人,恍然說道;“方偉,是你呀,衣服穿得這麽新,跟新郎似的,我确實沒敢認。醫院一別,你就沒了蹤影,再沒有見着你,最近還好嗎?”

方偉坐在李倩倩對面,大笑着說道;“你真會埋汰人,說話總是帶着嘲弄人的意思,聽上去很不舒服。再說了,沒事兒誰去醫院,你當然見不到我,我問你,回家過年了沒有?”

李倩倩嘆了一口氣,說;“節假日醫院人手少,拖家帶口的都想回家過年,留下我們這些單身值班。我也想回老家過年,實在脫不開身。”

這時,四十多歲的餐館女老板,笑盈盈地走過來,看上去很麻利,從桌上拿過杯子,給方偉倒上茶水,不小心手一滑,茶水灑在桌子上,濺到他的身上,老板娘急忙用抹布擦幹淨,瞅着方偉說道;“真不好意思,水濺到你身上了,把你的衣服弄濕了吧?”

方偉低頭瞅了一下衣服,上面挂着幾點水珠,用手指彈了幾下,說道;“不要緊的,濺了幾滴水,一會兒就幹了。”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吃點什麽?”

方偉看着李倩倩,問道;“你點了沒有?”

李倩倩說道;“我要了一碗肉絲面。”

方偉瞅着老板娘說道;“主食就跟她一樣吧,另外再加兩個菜,一個素拼,一個肉拼。”

老板娘放下茶壺,說道;“茶水你們自己倒,飯菜稍等一會兒,我這就給你們準備去。”

方偉端起茶杯剛要喝,李倩倩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并向他使了個眼色,用手指着杯子,方偉這才注意到,杯子有些髒,像是放了幾天的樣子。

李倩倩低聲說道;“用茶水把杯子洗一下,重新倒上不要喝,只能涮涮筷子。”

方偉照做了,李倩倩拿過他的濕筷子,用紙巾擦幹淨,重新擺放到方偉的杯子上,說道;“你回家過年了沒有?”

李倩倩的細心,令方偉有些感激,心想,醫院工作人員就是不一樣,水杯稍微髒一點,都能注意得到。

方偉說道;“回去了,昨天才到的,你可不知道,回趟老家真不容易,就跟打仗似的。這一來一回真受罪,回家時火車上擠滿人,來時又是返程高峰,火車上連站的地方都沒有,連口熱水都喝不上,更別說吃飯了。我帶的東西有點多,怕丢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路上又困又餓,你沒回去還好,也沒遭那份罪,你算是躲過一劫。”

李倩倩說道;“你說的也太邪乎了,怪吓人的,我都不敢坐火車了。來這兒兩年多,一次也沒有回過老家。父親經常來信告訴我;家裏都挺好的,不要挂念,叫我在這兒好好幹,閑暇時多看一些專業書,學會獨立生活。唉,過年回不去,平時回家也沒啥意思,不如利用好時間,多學些專業知識,準備找一家大醫院工作。”

方偉說道;“你父親心挺大的,一個女孩子,在外工作,家裏人還挺放心的,你也能想得開。”

李倩倩說道;“想不開也沒辦法,農村的實際情況,你是知道的,大部分人家,經濟條件都不好,我們家也一樣的。我爸辛辛苦苦,下田幹一年,也掙不到幾個錢,下面還有弟弟妹妹,上學穿衣都要花錢的,不辛苦點,你說能咋辦。”

方偉也是農村的孩子,很了解農民的疾苦,多數人家,都有三四個孩子,生活過得都不容易。李倩倩父母不想讓女兒回家,無非是想省下幾個錢。

兩個人吃過飯,來到街上,方偉很感謝李倩倩,在他住院期間,給予的照顧。兩人正在說着話,有個提着禮品的行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不小心觸碰了方偉的衣服,他看了那個人一眼。

方偉馬上聯想到,從老家帶來的土特産,還在出租屋放着,得盡快給小麗家送去,他向李倩倩說道;“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要去辦,不能奉陪你了,改天專程到醫院拜訪,你看好嗎?”

李倩倩說道;“去辦你的事兒吧,我不耽誤你時間了,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聊吧。”

兩人禮節性的握過手,李倩倩說道;“方偉,再見,我先走了,你去忙吧。”

李倩倩說完轉身離去,方偉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聞到手裏,散發出的淡淡香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迷茫與歉意。

方偉回到住處,從床下拿出箱子,找到好久沒穿過的,深藍色西服,換掉身上的髒衣服,洗了一把臉,特地抹上發油,用梳子梳好頭發,仔細地系好領帶。

他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看了好久,沒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這才滿意地走出房間,鎖好門,向街上走去。

出租車在小麗門前停下,方偉提着東西,推開院門走進去。跨上臺階,站在小麗家門前,整理一下衣服,這才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小麗,瞧見西裝革履的方偉,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既興奮又吃驚地看着,愣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說話了。

方偉沖着她咳嗽了一聲,便笑了起來,小麗才回過神來,匆忙把方偉讓進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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