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被鬧鈴意外吵醒後, 陸平再也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玩了一會兒手機,起身決定去洗漱。他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全都留在客衛的髒衣籃裏,沈雨澤說保姆會把衣服拿走洗淨, 烘幹後再送回來。
可能因為他起的太早了,陸平在浴室裏并沒有找到自己的衣服。在別人家裏做客一直穿着睡衣不太好,陸平想了想, 打算去傭人房那邊問問看。
沒想到他剛走到客廳, 居然在半敞開式的廚房裏看到了一位中年女性的身影。
那為阿姨個子不高, 體态偏胖, 燙得卷曲的頭發上罩了一個透明的發罩, 身前系着一個圍裙, 正在廚房裏忙活着。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那位胖胖的阿姨轉過了身子,很殷勤地沖他問好:“哎呀, 你就是少爺的同學吧?怎麽起得這麽早啊,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陸平趕忙說沒有:“我一般都這個時間起床。我叫陸平, 您是沈雨澤家的保姆嗎?”
中年女人點了點頭。她确實是沈家的保姆,鄧虹擔心兒子吃不慣南方菜,特地遣了家裏的保姆和廚師跟過來照顧兒子。廚師負責午餐和晚餐這兩頓正餐,保姆則負責早餐和夜宵。
陸平向保姆詢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保姆說, 衣服還在烘幹機裏, 要過一陣子才能烘完。
這樣一來, 陸平只能穿着睡衣在房間裏無所事事的晃悠。
他向來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 他注意到保姆在準備早餐, 就好奇地走過去,看看她在做什麽。
出乎他的意料, 保姆居然在看手機裏的視頻教程,打算做嵌糕!
保姆見他湊過來,向他解釋:“昨晚少爺說,今天早上想吃本地特色的早餐,這些都是我臨時準備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我看過教程,感覺和我們北方的大餃子差不多。”
陸平覺得沈雨澤真奇怪,想吃嵌糕和自己說就好了,沒必要讓保姆做嘛。
他看了看保姆準備好的米,伸手抓過一撮,用指尖緩緩碾開,米粒細長,呈乳白色,用指尖一掐略帶黏性:“您準備的是糯米?”
“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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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嵌糕不是糯米做的……嵌糕是粳米做的。”
椒江當地喜歡吃各種糯叽叽的食物,外鄉人總是先入為主,覺得所有糯叽叽的年糕都是用糯米制作的。實際上,嵌糕外面的那層年糕皮,是用蒸熟的粳米粉捶打而成,随着捶打,粳米會變得柔中帶韌,充滿彈性,延展性很強,就像是一塊略硬的橡皮泥。如果改用糯米捶打的話,那做出來的就是糍粑了,糍粑太軟,根本包不住裏面的內餡兒。
保姆聽到他的解釋,一拍腦袋:“哎呀,那我趕快給司機打個電話,讓他買粳米送過來!”
“倒也不必……”陸平頭都大了,吃個早餐而已,值得這麽興師動衆嗎。他看向面前已經開包的糯米,估算了一下自己和沈雨澤的飯量,想了想說,“糯米不趕快會受潮浪費的。沈雨澤不是只說想吃當地早餐嗎,不做嵌糕也可以啊,不如用這些糯米做炊圓吧。”
“炊圓?”
“炊圓就是……”陸平形容不出來,幹脆說,“要不然我來做吧,您幫我打個下手?”
保姆不想勞煩客人,但陸平根本沒給保姆拒絕的餘地,他自己找了一件新圍裙套上,陸大廚正式上崗啦!
炊圓也是椒江市的特色早餐之一,陸平他們家的巷口就有一家開了二十多年的炊圓店,小時候陸平經常拿着一塊錢去買炊圓吃。這邊開早餐店,向來都是“明檔”,和面、炒餡、包制全在食客眼皮子底下,陸平從小見多了,也就學會了。
陸平把一半糯米用研磨機打碎成粉,與面粉以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加入适量涼水,揉搓成面團。
糯米粘性高,無須醒發,直接搓成長劑。再用沾了水的刀把長劑切成一團一團的小面團,每個面團大概有嬰兒拳頭大小,右手拇指往面團裏一頂,左手五指一握,轉眼間,一個個茶杯狀的糯米小碗便做好了。別看陸平做得容易,其實想要掌握好糯米碗的大小薄厚是個大學問,稍不注意,外皮就會被扯破。
在陸平做炊圓皮時,保姆阿姨也沒閑着,被陸平指派去準備炊圓裏的餡料。
炊圓一般有肉和素兩種餡,肉就是豬肉餡、洋蔥、香菇、茭白,素就是粉絲、豆幹、胡蘿蔔、木耳,兩種餡都要提前炒制好,然後再往炊圓皮裏填充。這點又和北方不一樣了,北方無論是做包子餃子還是餡餅,餡兒都是生的包在面團裏,而椒江人的年糕皮裏包的往往是熟餡兒。
保姆阿姨手腳麻利,很快就把兩種餡準備好了。
陸平拿過一只“糯米小碗”,把餡填進去,伴随着虎口輕捏,糯米胚子在掌心裏滾了數圈,一只敦實可愛、頂部露口的肉餡炊圓就做好了。
為了區分兩種餡,素餡的炊圓全部收口,而且收口後還要捏出一條短短的小尾巴,像是一只只大頭蝌蚪。
陸平十指靈活,一看就是在家裏做慣了家務的。葷素兩種餡的炊圓在他手下迅速成型,一排排挺着大肚子,規矩地在蒸籠裏站好。
“這樣就可以啦。”陸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叮囑道,“糯米皮不能蒸太長,否則會塌的。您先蒸個十分鐘吧,時刻盯着火,等到表皮稍微變得透明了,就可以吃了!”
不知不覺間,保姆阿姨完全向他倒戈了,這個年輕的男孩說什麽,她就聽什麽,她守在爐子旁邊,靜待炊圓出鍋。
做好了炊圓,陸平并沒有閑下來:之前剩下的一半糯米,被他蒸成了糯米飯,現在剛好出鍋。
糯米飯又軟又黏,自帶拉絲,陸平把糯米飯全部盛入大碗中,然後在擀面杖上套了一層塑料袋,開始捶打糯米飯。
早餐光吃炊圓怎麽夠?陸平打算再做過雞蛋麻糍,不過首要任務是必須把糯米飯捶打成麻糍才行。
見他用擀面杖敲得費勁,保姆阿姨主動說:“家裏有專用的廚房錘。”
她拿出一柄不鏽鋼質地的銀色小錘子,別看錘子小,拿在手裏頗有分量。錘頭兩邊一面是平的,另外一面有不少凸起。
陸平震驚:“為什麽廚房裏有錘子?”
保姆回答:“這是用來錘牛排的,廚師專門從德國定制的。”
陸平:“……………………”
……行叭。
陸平揮舞起那柄身價上千的小錘子,咚咚咚,铛铛铛,敲起了碗裏三塊錢的糯米麻糍。
他錘得太過用力、太過專注,根本沒注意到身後出現了一道人影。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與此同時,對方唇間的熱氣也噴灑在他頸側。
“陸平,你在謀殺糯米嗎?”
陸平渾身一抖,手裏的小錘子差點拿不住了。
他下意識捂住頸側,本想躲開,卻發現自己身前是竈臺、身後是人,根本無處可躲。
男孩猛地轉過身子,又氣又惱地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裏的沈雨澤。
“沈雨澤,你怎麽走路沒聲啊?”陸平驚魂未定,揮舞着手裏的小錘子,“告訴你,我可是有兇器的哦,下次再悶不吭聲貼過來,我就用這個砸你!”
沈雨澤根本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他漫不經心地拿過陸平手裏的小錘子,放到一邊案幾上,問:“你大清早不睡覺,怎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你在錘什麽,我在卧室裏都聽到了。”
陸平有些心虛:要不是那個奇怪的夢,他怎麽可能一大早就醒了?但他又不能和沈雨澤實話實說:對不起,雖然你昨晚好心收留了我,但是我夢見自己把你當免費英語老師,還差點被你揍了,所以我吓得睡不着,只能起床找點事情幹。
陸平含糊其辭:“這個……我平時就起這麽早。起來後看到保姆阿姨在做早飯,就想給你露一手,讓你嘗嘗我們這裏的特色。”
上次沈雨澤去北岸玩,陸平帶他在集市上吃了不少小吃,可惜胃口有限,很多都沒來得及品嘗。這次陸平一展身手,親自下廚做了炊圓和麻糍,打算用糯叽叽的碳水填滿沈雨澤的肚子。
“所以你在搗麻糍?”沈雨澤看向碗裏的乳白色面團,“搗好之後怎麽吃?沾紅糖嗎?”
“沾紅糖那就是另一種吃法了。今天我打算烙個雞蛋麻糍餅。”
經過這麽久的搗錘,麻糍已經基本成型,又黏又韌,陸平用手把它整成一張張巴掌大的圓餅。
他大火燒熱平底不粘鍋;雞蛋液裏加上蔥花、肉沫和一點泡好的梅幹菜碎,混合攪拌均勻後倒一半在鍋中,雞蛋液剛一觸及鍋底,很快就變成了一張半凝固的蛋餅。
陸平不慌不忙地把一張麻糍餅蓋在了雞蛋餅上,然後讓它在鍋裏翻了個身,用鍋子的溫度把麻糍烘幹烘脆。接下來,他又把剩下的蛋液倒入平底鍋裏,待新蛋餅凝固之前,讓它和之前的麻糍蛋餅融合……
做飯對于陸平而言并不是什麽難事,更別提只是攤一張小小的雞蛋麻糍餅了。男孩動作麻利,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但即使是最簡單的倒蛋液、放麻糍,落在沈雨澤眼裏,也覺得格外賞心悅目。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張兩邊裹着滿滿雞蛋的麻糍餅就熱騰騰的出鍋了。
“這個一定要趁熱吃。”陸平随手把盤子和筷子遞給沈雨澤,催促他嘗嘗,“我小學門口就有一個推着小車賣雞蛋麻糍的阿嬷,那時候一張雞蛋麻糍才一塊錢,加腸五角,每天上學前,我都要去阿嬷那裏買一張填肚子。有一次下雨,我還以為阿嬷不會出攤了,沒想到阿嬷還是來了,那天雨下得很大,但是我一點都不冷,一邊吃雞蛋麻糍,一邊在屋檐下踩水,肚子裏暖烘烘的。”
那時候,陸平還是一名個子矮矮的寸頭小寧,脖子上除了紅領巾以外還挂着家門鑰匙。對于他而言,幸福就是每天早上可以有一元錢零花錢去買炊圓或者雞蛋麻糍,簡單又純粹。
站在竈臺旁吃東西絕對不符合沈雨澤從小學習的餐桌禮儀。可在陸平面前,沈雨澤并不想活得那麽累。
沈雨澤夾起一張麻糍餅,低頭咬了一口。麻糍餅口感綿軟,但邊緣又被鍋底烘得微微焦脆,雞蛋液裏的梅幹菜和蔥花給它增添了獨特的口感,入口之後,麻糍的甜糯與雞蛋液的鮮鹹混合在一起,融合成一種質樸的滋味。
一張餅并不大,沈雨澤幾口就吃完了,陸平第二張餅還沒出鍋呢。
旁邊的保姆看得目瞪口呆:向來挑食的少爺居然會站在竈臺旁吃東西,而且吃得還這麽快!她不禁自責,難道是她和廚師的手藝還不夠精嗎?
沈雨澤:“什麽時候能吃到第二張?”
“你留着點肚子呀,”陸平一邊把鍋中的蛋餅翻了一面,一邊說,“炊圓要熟了呢!”
旁邊的電蒸鍋滴滴響了兩聲,倒計時結束,保姆趕忙掀開鍋蓋,升騰的水蒸氣混合着肉香瞬間擴散到整個廚房。晶瑩的炊圓彼此緊靠,素餡炊圓耷拉着小尾巴,肉餡炊圓長開小口,一個個鼓鼓脹脹,在小籠屜裏乖巧坐好。
保姆把兩籠炊圓端上餐桌,又照着陸平的指示,在旁邊備上甜醬油、辣子、和幾樣鹹菜。
看着面前從未見過的椒江美食,沈雨澤早就迫不及待了,但他剛剛才吃了一張麻糍餅,還能再忍忍,于是他安靜地坐在桌邊,手裏捏着筷子,等候陸平上桌。
當陸平端着剩下幾張麻糍雞蛋餅走出廚房時,就看到沈雨澤正襟危坐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陸平:“……”
就……怎麽說呢……
學校後門的那只野貓招財,別看它平時是貓群老大,對其他野貓呼來喝去,但每次陸平拿着小零食去喂它時,那只黑貓臉上的表情,和這時的沈雨澤是一模一樣的。
【雖然我很想吃你做的飯但是我很拽哦】.jpg
陸平想,怎麽辦啊,他居然覺得現在的沈雨澤好可愛啊。
怎麽有人如此具有反差感呢。他可以是騎着身價百萬的名馬在賽道上奔馳的富家少爺,可以是脾氣壞壞嘴巴挑食還經常過敏的玻璃人,可以是坐擁豪宅卻孤身一人的獨行者……也可以如現在這樣,只是一名想要和朋友分享早餐的普通少年。
陸平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沈雨澤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完美男神。
他向往的少年,早已落入凡間了。
……
陸平親手做的早飯讓沈雨澤胃口大開,兩人誰也沒讓誰,桌上的兩籠炊圓和雞蛋麻糍全都吃幹淨了。
保姆收拾碗筷時都吓了一跳,平時她給沈雨澤做的早飯,沈雨澤總會剩下一半,他嘴刁,吃東西又向來只吃七分飽,保姆早就習慣在桌上見到剩菜。沒想到今天兩個年輕人居然吃得這麽幹淨。
早飯後,陸平又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脫下那套海藍色的條紋睡衣,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上。他這套睡衣和沈雨澤身上的睡衣是同款,不過沈雨澤的睡衣是淺灰色,而且沈雨澤個子高,肩膀又寬,即使是一件真絲睡衣也穿出了T臺走秀的模樣。
陸平一米七五的個子,在南方不算特別矮了。陸爸爸身高就不高,還不到一米七呢,陸平能竄這麽高,純屬中了基因彩票。陸平有時候穿個厚底運動鞋,再把頭發梳高一些,就能對外聲稱一米七八,若是臉皮再厚一些,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八了。
但他這個虛假繁榮的“一米八”,在沈雨澤這個真·神仙比例·高個子面前,一下被襯托成了霍比特人。
他和沈雨澤站在一起,腿沒人家長,臉沒人家小,皮膚沒人家白……哎,剛剛他還覺得沈雨澤不是神仙呢,現在又覺得長成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不是神仙?
只不過,陸平的“神仙濾鏡”沒有保持多久,就被沈雨澤親自打碎了。
——“陸平,你再給我翻譯一遍這一段,你告訴我這個詞什麽意思??”
——“時态時态!!!這裏是過去進行時!!!不是過去完成時!!!!!”——“你是要氣死我嗎,你到底有沒有看題,讓你在下面四個選項裏選出一句回答,你這是回答嗎,你這是反問!!”
——“你到底有哪裏聽不懂啊,這個聽力題我念得還不夠慢嗎,你是不是只能聽懂襯衫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陸平:“……”
陸平:“…………”
陸平:“………………”
小老鼠瑟瑟發抖地坐在書桌前,攥着筆,筆尖在英語試卷上劃出一道顫抖的曲線。
明明是沈雨澤主動說要給他輔導英文呢,幹嘛發這麽大火嗎QAQ
這哪是什麽神仙,這簡直就是惡魔嘛!
沈雨澤的胸口起起伏伏,他本以為陪陸平一起做英語卷子,可以增進感情……哪想到一小時的英語題講下來,他現在只想立刻飛回帝都,和這個不開竅的笨老鼠從此分道揚镳!
陸平委屈:他只有這一科不開竅,沈雨澤可是其他幾科都不開竅呢。他還沒有嫌棄沈雨澤呢,沈雨澤居然先嫌棄他了!
陸平也不是面團捏的,他也是有脾氣的。
被沈雨澤單方面的罵了這麽久,陸平不樂意了。
他起身收拾起自己的書包,再把那些卷子、教參一并掃進書包裏。
沈雨澤見他垮着個小臉,當然不肯讓他走:“我都和陸阿姨說了,今天要輔導你英語,你現在走了,我怎麽和她交代?”
“你不用和她交代。”陸平道,“我就說,我太笨了,你教不了……我再回大學城,就算不找埃裏克,我可以找其他大學生輔導英語,一節課不會太貴的。”
一聽埃裏克,沈雨澤立刻危機大起。
“回來。”沈雨澤奪回陸平的書包,深深吐了一口氣,“誰說你笨了?是我剛才沒找對方法,我再換個角度給你講講題。”
總之無論如何,不能讓陸平再去找那個外國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