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粽子

因為想起了兩人在海灘那一場不愉快的回憶,直到下樓用飯,姜裴都沒有再同沈澍說過話。

沈澍摸不着頭腦,只覺得委屈極了,不明白自己才老老實實地挨過罵,怎麽依舊得不着姜裴的好臉色。

就不該心軟将姜裴放下樓來,沈澍有些賭氣地想,就應該在床上綁着,連手都一并拷起來。

若是他不肯說話,不肯吃飯,不肯看自己,就毫不客氣地親上去,親到他肯為止。

姜裴坐在桌前,原本并不打算理他。

奈何一旁沈澍投來的目光太兇狠,由不得他忽略掉。

狗崽子慣會呲牙咧嘴,道理也講不通,姜裴抿着唇,幹脆拈着筷子去敲他的手。

“兇什麽?”

“怎麽,打算再給我一針嗎?”

姜裴被關起來這段日子裏,曾經細想過當日的種種細節。

沈澍插在衣袋中從未拿出的手,夜色下的一點寒光,頸間的刺痛感,還有意識陡然的模糊。

只怕這人早有預謀,備好了針劑,只挑着日子等自己這條笨魚咬鈎。

想明白後,姜裴再回看自己當日對沈澍的諸般印象,只覺當時是盲了眼迷了心,怎麽就沒瞧出這條狗崽子的真面目,倒将自己送上門來做了他的肉骨頭。

再想想這人動不動便要抱着自己啃一口的習慣,可不正是将自己當成肉骨頭吃得歡實?

當真是條極黑心的狗崽子。

姜裴的話出了口,沈澍霎時便反應過來這人正記着哪一回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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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理虧,沈澍眨了眨眼,很心虛地開口,“哥哥。”

姜裴只作不理。

沈澍往桌旁又取了雙筷子,遞去姜裴眼前,讨好地道,“哥哥筷子髒了,來換雙幹淨的用。”

見着姜裴不接,幹脆将椅子拉去姜裴身旁,湊上去耍賴道,“哥哥再不肯接,我就只能拿筷子親自喂哥哥了。”

“要不還是嘴對嘴喂吧,顯得更親近一些,哥哥覺得呢?”

姜裴拿眼瞪他,嘴角向下壓着,一把接過筷子來,又将椅子往一旁拖了好幾步遠,才肯坐下。

沈澍在這兒混攪一通,眼觑着姜裴将針劑的事暫時放去一邊,才暗暗地松了口氣。

木質餐桌上鋪了淡藍格子的桌布,四角很長地垂落下來。中間擺了支細頸的玻璃瓶,裏頭斜斜地插了束紫色的鳶尾。

許媽用砂鍋熬了皮蛋瘦肉粥,配着幾碟旁的菜,清蒸鲈魚,西芹百合,杏仁雞丁。

每逢沈澍來的日子,菜式大都是這些,清淡養胃。

沈澍前些年起得快,一點點地從沈洄手裏撬生意,談判桌酒桌連軸轉,幾乎不曾歇過,飯也不怎麽上心吃,一筆生意談下來,酒倒要灌上四五場。

高腳杯裝的白酒,滿到杯沿,面不改色地灌下去,扭過頭還能接着同供貨商談笑風生,都是他練出來的本事。往往等撐到了公寓,才忍不住,将胃裏頭的東西一并地吐個幹淨。

每回都難受得很,可再有下回,依舊還是如此。

他太心急了,急着轉圈,急着掌權,急着将自己打扮的光鮮,好站去姜裴眼前,一刻都不願多等。

長年累月下來,便是鐵打的胃也經不住這麽糟踐。

一次胃出血被送進醫院後,醫生朋友指着鼻子罵他說,再這樣下去,胃潰瘍轉成胃癌,你就帶着你賺的錢去地底下花吧。

這下連沈澍自己都不得不上心起來。

他着急,可是更惜命。這條命要好好留着,才能見着想見的人。

好在從那往後,生意慢慢步入正軌,少了許多的酒桌往來,才算是慢慢将從前的惡習一并都改掉。

許媽心細,先前照顧過他一段時間,便都一一記下了,菜式上也從未出過岔子,是以沈澍才放心将她放來姜裴身邊。

盛粥的砂鍋旁摞了圓圓的竹屜,掀開來還冒着騰騰的蒸汽。菱角一樣小巧的尖頭粽子挨挨擠擠地在裏頭鋪滿,鹹的是蛋黃鮮肉,甜的是蜜棗豆沙,另有幾個純糯米的白粽,是剝開了蘸糖、澆桂花蜜吃的。

糯米難消化,胃口弱的人不宜吃,沈澍只好捧了碗粥,眼巴巴地盯着姜裴剝粽子葉,一臉饞相。

“哥哥,”他問,“好吃嗎?”

姜裴小口地咬掉一個角,露出裏面起了沙的蛋黃來,金燦燦的晃人眼睛,一時襯得沈澍手中的粥都沒滋味起來。

姜裴胃口小,許媽包的粽子只有拇指大小,他每樣吃兩個,也就差不多了。

倒是沈澍在一旁看着眼饞,實在沒忍住,嘗了兩三個才意猶未盡地停了筷子。

飯罷回了卧室,姜裴只作沒看見身旁綴着的人,自顧自地拿了上次沒看完的書,靠在床頭翻了起來。

床頭立了盞家居燈,米白的燈罩,将光聚攏在一處,很輕地落在書頁上,也落在姜裴的眼睫上。

沈澍很喜歡看這時候的姜裴,安靜,又好像比平日裏要溫柔。身上穿着淺色的家居服,整個人都顯得溫和無害。

姜裴看書時常常入神,會不由自主地蹙起眉,然後再慢慢舒展開。讀到難過的地方會很輕地咬住下唇,松開時候留一點淺色的印子,一瞬就消失不見。

沈澍樂此不疲地觀察着他,每發現一處新鮮有趣的,便要多喜歡這個人一點。

房間角落裏掉了個紙團,沈澍趁着姜裴不注意,悄悄過去撿了起來,展開來看。

是今日姜裴在窗邊作的畫。

紗簾掀起一角,透出忍冬藤濃郁的綠,疏枝掩映,密密重重。

沈澍很小心地拿手撫平了褶皺,疊起來,偷偷裝進了上衣口袋中。

過了不知多久,姜裴合上書,擡眼時恰好與沈澍對上,微微皺眉道,“你還沒走?”

沈澍早已想好了借口,“外頭下了雨,天黑路滑,開車不方便。”

他說着,怕姜裴不信似的撩開了紗簾,“喏,哥哥自己看,是不是在下雨?”

天色暗沉,朦朦胧胧地瞧不清,可靜下來,窗外倒是真有淅淅瀝瀝的落雨聲,落在草木葉子上,動靜便被放得格外大。

“哥哥行行好,收留我一晚。”沈澍湊過去,将頭枕在姜裴腿上,從書本的縫隙中眨着眼看人。

“這是你的房子,又不是我的,”姜裴将書擱去床頭,并不看他,“你願意住便住,用不着我拿主意。”

“叫許媽替你收拾出來一間客房就是。”

“我不,”沈澍翻了個身,由平躺改為側身,鼻尖幾乎要蹭到姜裴腿間,“哥哥都說了這是我的房子,哪有主人去睡客房的道理?”

姜裴垂着眼,手心朝外抵在他額上,将他向後推,淡淡道,“那你睡這兒。”

還沒等沈澍開心,又接着道,“我去睡客房。”

說着,便作勢要叫許媽上來。

“哥哥。”沈澍有些懊惱地叫他,尾音拖得很長,于是又像是在撒嬌。

“哥哥就不能留一留我嗎?”他用額頭抵着姜裴的掌心,很輕地搖晃着去蹭。

“哥哥明明知道我想聽什麽,就是不肯講,要吊着我。”

他控訴着姜裴,帶着十二萬分的理直氣壯,好像後者是什麽了不得的負心漢,騙走他一顆心去,還不肯給個痛快,叫他不上不下地難受。

“沈澍,”姜裴繃緊了下颌,氣息也變得重了幾分,“你講不講道理?”

“我在哥哥面前一向不講道理,”沈澍微微仰起頭,拿那雙黝黑的圓眼睛看他,裏面透出很狡猾的神色來,“哥哥今天才發覺嗎?”

緊接着,他伸出舌尖,在姜裴的掌心裏很輕地舔了一口。

“哥哥連這裏都是軟的,”沈澍像是發現了很新奇的事情一樣,“像棉花糖。”

“哥哥哪裏都軟,偏偏只有心最硬,”他抱怨着,很帶了些委屈似的,“怎麽都捂不軟,真是麻煩。”

姜裴很難形容掌心裏的觸感,濕潤溫暖的東西一觸即分,帶起一點黏膩的水聲,進了耳中,莫名地叫人臉紅。

被碰過的那處變得燙熱,像是有細小的電流竄起,沿着手腕的神經脈絡一路往上。

他垂着眼,要将手收回來,又被沈澍扣住手腕,很強勢地握在掌心,不許他逃。

“放開。”

“不放,”沈澍示威一般地,含住了他的指尖,用牙尖很輕地磨,“哥哥真小氣。”

“什麽都不肯給我,連拉一會兒手都不肯。”

“不是覺得麻煩?”姜裴眨了眨眼,茸密的眼睫落下又掀起,半垂着,眼底落了一小片陰影。

“我樂意叫哥哥麻煩,”沈澍牽着姜裴細長的手指,擡手在他掌心裏一下一下地劃着,橫着斜着的直線,,瞧不出是什麽,他自己倒是樂此不疲,“只要哥哥肯給我些甜頭吃,我做什麽都樂意。”

“我原先還當哥哥嘴硬,親了才知道,原來和果凍一樣軟。”

“往後時間還長,總有哥哥對着我心軟的一天。”

“好不好嘛,哥哥,”他像是伏在人膝上撒嬌的貓,半點都不矜持地打着滾,“哥哥分我半張床就好。”

“我睡相很好的,絕對不會吵着哥哥。”

“哥哥就當旁邊躺了只抱抱熊,不可以嗎?”

姜裴坐直身子,直接将腿收了回去,屈起膝,拎了一旁的枕頭抱在懷裏,杜絕了這人來挨挨蹭蹭的可趁之機。

“你走,還是我走?”他幹脆利落地抛出問題,見着沈澍不答,扭身便要下床去。

“等等,”沈澍忙拽住他懷裏的枕頭一角,“哥哥別走。”

“哥哥都不留一點商量的餘地嗎?”他扁着嘴,将枕頭揪得很緊。

“我很困了,”姜裴抱着枕頭拽了兩下,沒拽動,索性松了手,“沈澍,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這句話像是很管用,沈澍慢慢地垂下頭去,學着他先前那樣将枕頭摟進懷裏。

“哥哥別生氣,”他很小聲地說,“我不是要惹你生氣的。”

“我太久沒見到你了。”

“想離你近一點。”

“我真的已經很克制了,哥哥,”他的語氣很難過,像是快要碎掉,“已經忍得很辛苦很辛苦了。”

“你看看我吧,看看我好不好,哥哥。”

“別趕我走,別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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