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喜歡

沈澍看起來怕極了,睜着濕漉漉的一雙黑眼睛,像是膽子很小的小狗,不敢做別的,只敢偷偷地跟在人身後。被人兇上一句,就要瑟瑟縮縮地躲去一旁的角落裏。

可是姜裴知道不是。

這人的膽子大極了,什麽都敢做出來,又什麽都不怕。

姜秦兩家的聯姻轟動了半個沅城,但凡有些耳目的人,沒有誰不知曉的。

兩家都算得上是沅城的世家,綿延數輩,盤根錯節,這次結了兒女親家,日後往來只會更加密切,聯起手來,跺一跺腳只怕整個沅城都要抖上一抖。

在這種情境下,沈澍在婚禮前夕綁走了他,幾乎是在明目張膽地挑釁,将兩家的面子扯下來丢到地上踩。

任何人做到這一步,幾乎就是斷了自己今後在沅城的路。

可沈澍還是做了。

他不但把姜裴綁了來,還能悄無聲息地将人關了兩個月而不被人找上門。只從這一點,便能看出這人心思缜密,手段了得,絕非尋常人可比。

起初姜裴以為,沈澍綁架自己,将自己關在此處只是純粹地為了破壞兩家聯姻。

沅城魚龍混雜,有人吃肉就有人喝湯,少不得眼饞心癢。姜秦兩家若是真的聯了手,自此在沅城裏呼風喚雨,自然有斷了旁人財路的風險。

為了不叫兩家坐大而有了此番铤而走險,邏輯上倒也說得過去。

可是日子久了相處下來,姜裴發覺沈澍并不是這樣的人。

他籌劃這一切好像真的只是為了将姜裴這個人搶過來而已。

為了得到一個人而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而且竟還叫他做成了,實在是荒唐。

姜裴只能斷定,沈澍是個心思缜密,手段了得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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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在自己面前乖順,嘴甜,黏人,有一切讨人喜歡的情态,好像讓人禁不住地去愛他。

但這些都不是真的,姜裴告訴自己。

綁架是真,囚禁是真,腳踝上明晃晃的鐵鏈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是一個怎樣甜蜜的陷阱。

他在懵然無知的情境下踏進,自後便囿于此。

他受夠了這樣的豢養游戲。

“沈澍,”姜裴很平靜地開口,像是在問和自身毫無幹系的事情,“你喜歡我嗎?”

“哥哥明知故問,”沈澍低着頭,拿目光自下而上地看他,嘴角不開心地垂着,“我喜不喜歡哥哥,哥哥還不清楚嗎?”

姜裴很輕地搖了搖頭,“喜歡不是這樣的,沈澍。”

“你不能一邊綁着我,一邊又說喜歡。”

“喜歡是會讓人開心的事情,不應該讓人疼的。”

姜裴很少說這樣多的話,他說的很輕,很緩,但是又很堅決,“你不可能把我關在這兒一輩子。”

“那樣我會恨你。”

沈澍慢慢地屈起膝來,枕頭被他在懷中抱得很緊,他沒有撒嬌,也沒有湊到姜裴身前。

他只是将下巴輕輕地擱在枕頭上,那雙很圓的眼睛眨了眨,帶一點依戀地看向姜裴。

“所以,哥哥還是在想着逃跑嗎?”

“或許該我來問你,”姜裴迎着他的眼神,淺琥珀色的眼瞳像一泓冷泉,裏面沒有泛起半點漣漪,“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走?”

“你關不了我太久的。”

“麻醉針劑的購買渠道,留在海邊的汽車,還有我昏迷時你将我運來這裏的手段,樣樣都會留下痕跡。”

“姜家和秦家手眼通天,只要他們想明白,順着線索一路追下去,總有一天會找過來。”

“他們找到這裏之後會怎麽做,你不會想不到。”

“一定要鬧到那樣的地步嗎?”

“那哥哥覺得我要怎麽辦?”沈澍将手豎着舉到面前,盯着掌心裏複雜的紋路出神。

“把你放了,然後眼睜睜看着你和秦家的小姐結婚?”

“要是這樣做了,哥哥這麽善良的人,或許還會不計前嫌,也給我送一張請柬,”他忽然笑了起來,唇角勾着,笑得眼圈都泛了紅,“到時候,我站在臺下,看着你們牽手,交換戒指,念誓詞,”

“說無論貧窮或是富裕,疾病或是健康,你們都将永遠在一起,至死不渝。”

“最後,兩個人在親友的見證下掀起頭紗接吻。”

“哥哥,”他笑着,擡起頭去看姜裴,“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呢?”

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裏,他痛得發抖,像是未完工的棉布娃娃,被人拿在手裏,一點點地縫上細密的針腳。

針尖從胸膛裏一遍遍穿過,淌出看不見的血。

他在無聲地尖叫,被完成,也被殺死。

“我們牽過手的,”他喃喃道,“也接吻過。”

“哥哥的嘴唇和手指都被我碰過。”

“怎麽能再去碰別人呢?”

“你明明該和我在一起的!”

“哥哥,”那雙黑眼睛裏的悲傷宛如實質,滿溢出來,在房間裏蒸騰,擴散,把人都淹沒,“你救了我。”

“你不能不愛我。”

“沈澍,”這話裏像是藏着什麽,姜裴按不住心底的驚詫,微微蹙起了眉,“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兒見過?”

他把我忘了,沈澍想。

他什麽都不記得。

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那個被忍冬藤圍簇的庭院,鳶尾旁的秋千架。

從頭到尾,都只有沈澍一個人記得。

“沒什麽,”沈澍松開了手,垂下眼,盯着掌心裏泛紅的掐痕,“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哥哥記不記得都無所謂。”

姜裴直覺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這樣,還待再問,沈澍打斷他道,“哥哥休息吧。”

“我去隔壁客房睡。”

他的聲音平靜,語調沒有起伏,連‘哥哥’兩個字都念得尋常,渾不似平日裏那般,含在舌尖上,轉了彎,才肯叫出來,纏綿得很。

他将枕頭放回到姜裴身後,很工整地擺好,四個角都掖的方方正正。

随即很慢地朝姜裴湊過去,似乎是想和往常一般在他身上蹭一蹭,磨纏一會兒,讨些甜頭吃。

無意中對上姜裴的眼睛,瞧見那裏頭的驚疑,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微微頓了下,随即停住了動作。

最後他只伸出一只手,很輕地覆在姜裴的手背上,用指腹貼着,蹭了蹭。

“哥哥別怕,”他像在哄人一樣,用很低很溫柔的口吻開口,“我不會舍得對你怎麽樣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喜歡你的。”

他走下床,很慢地一步步朝着門口走去,木質的地板在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在奏一段不堪重負的搖籃曲。

鎖舌發出‘喀嚓’一聲輕響,他的聲音藉着縫隙從門外飄了進來,低不可聞。

“晚安,哥哥。”沈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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