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外一、枝間清響風驚雪,憶得東林夜宿年(2)

事情沒有往驚雪預想中的方向發展。

确切地說,事件是按照原定軌跡運行的,除了蘇長夜。

自從那夜之後,他總覺得,蘇長夜有點怪怪的。

他仍與雲無憂私會不錯,不過溜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早,有時候甚至給他帶幾片懷香酥。

驚雪忘不了那夜所受的屈辱,更不知該如何面對蘇長夜:他自然恨他,但被他進入時的那種莫名的快感,卻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的。

這幾天,他一直想找個時間躲開蘇長夜,好找命樞星君商量下去處——他實在不想幹了。

偏生蘇長夜這幾天發奮得很,整日待在書房,足不出戶,甚至挑燈夜讀。驚雪困得要死,也只能強撐着眼皮站在他身邊,站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心想這家夥不會故意整我的吧?

“累了?”

他猛擡眼,從淺夢中驚醒過來,銅油燈散着澄黃的光,将蘇長夜原本冷峭的五官映得柔和了些。

“呃……咳咳,”驚雪別過頭去,“你學你的,別管我。”

蘇長夜定定看着他,冷笑道:“你就是這麽和主子說話的?”

呵,那個頤指氣使、令人讨厭的冰山臉又回來了。

“主子?”驚雪學着他也冷笑,“主子會對書童做那種事?”

這句話委實有點令蘇長夜意外,眼神在燈火下明滅了一陣,冷不丁握住他的手腕:“還在想那事?……難怪瘦了這麽多。”

“放手!”肌膚觸碰的那一刻,驚雪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惡心,猛地抽退了去,眼神淩厲恣睢,“別碰我!”

是,他這些天的确茶飯不思、失魂落魄,也不看看是拜誰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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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讨厭這樣的自己。

逃離書房之前,驚雪回頭剜了他一眼,攪着恨意淋漓,仿佛一柄極鋒利的刀鋒,直直刺向蘇長夜的咽喉。

書房氣氛悶熱可怖,出來到院落裏清涼了許多,一輪玉盤高挂深空,清輝照人。驚雪默默擡首,忽然想到嫦娥獨自守在廣寒宮,可曾寂寞?可曾恨過羿?

蘇長夜沒有追出來。他松了口氣,走到僻靜處,釋出喚神決,将命樞星君喚了出來。

“老夫忙着對弈,”星君一臉老氣橫秋,“何事?”

“屬下想走。”驚雪一口氣說了出來。

星君沒當回事,剔剔牙:“走?走去哪。”

“總之離開蘇長夜,屬下實在不想伺候他。”

命樞一聽,大感震怒:“放肆!”仙袖一揮,怫然道:“那可是太子殿下,耽誤了劫數,你這個小小神侍擔待得起?”

确然。他擔待不起。

萬一有閃失,或許連千年來辛辛苦苦修得的神籍都丢了。

世人皆說神仙好,殊不知神仙也分三六九等。賤等神仙,同樣毫無尊嚴可談。

做神仙真沒意思。

“屬下明白。”

命樞捋捋白須,娓娓道來:“太子殿下對你做的那些事……老夫都知道了,你且委屈一下,只要叫他別喜歡錯了人便好。待殿下劫數歷盡,重返神界,自會為你封官進爵,好生補償。老夫還有棋局,先走一步!”

說罷搖身一變,消失無蹤。

眼前希冀黯然。

驚雪落魄轉回身去,蘇長夜竟不知何時就站在他身後。

他震愕得幾乎說不出話,蘇長夜卻淡定自若,或許是沒瞧見方才的一切,反從腰間抖開一件外袍,輕輕披在他身上:“寒氣重,加件衣。”

“……”驚雪毫不猶豫地扔在地上,“我不要。”

“到底你是主子我是主子,”蘇長夜一手搭上他清瘦肩膀,五指漸漸收緊,神色陰鸷,“要是別家主子,早就讓你卷鋪蓋滾蛋了。”

驚雪冷冷瞥他一眼,清輝落在他眉宇,恍若結了曾薄薄的銀霜:“走就走,我原就想好了,明早就與夫人說,離開蘇府。”

他轉身欲走,忽然被人扼緊了手腕。

“你說什麽?”蘇長夜追問,愕然中帶着幾分隐忍的惱怒。

他越氣,驚雪越覺得酣暢淋漓,吼道:“我受不了你了,我要滾蛋,聽得懂嗎,蘇長夜!”回音在空落落的庭院中蕩漾不絕。

“你不能走。”蘇長夜五指越抓越緊,指尖都泛青。他似乎真被激怒,恍若暗夜游走的幽魂般,悚悚冷笑道,“你五歲便交了賣身契,除了蘇府,你無處可去!”

“你以為你留得住我?天下之大哪裏我去不得,非要屈居你蘇府不可?”驚雪別過頭,決然道,“放手。”

“不放。”

驚雪恨恨咬牙,逼視他道:“蘇長夜,你憑什麽這樣對我?你明明有喜歡的人!”

空氣驟然凝固,蘇長夜愣了兩秒,倏地笑起來,原本舒展的一雙鳳眼眯成一條縫:“那個雲無憂?”

他言語中竟有輕佻之意,驚雪愕然看着他,嗫嚅:“難道……不是?”

蘇長夜冷哼一聲,放開他的手:“那家夥,早就可疑。我先前做的那些,只不過是試探他。”

“什……什麽?”驚雪大腦被炸得一片空白,“可,你那晚分明叫着他的名字,分明還說……”

“說你不配罵他的不是?那不過是為了激你。”

蘇長夜笑得愈發暢懷,驚雪忽然覺得,那雙眼裏原本只看得見寒涼,原來竟還藏着一潭沉水,深不可測。

“好歹你也跟了我快二十年,怎麽連我底細都摸不清楚。我如真有那麽傻的話,還配做蘇府三公子麽?”那雙眸子湊近了來,映着朗朗清輝,竟似水波流轉,聲音低沉磁性,仿若幽深澀止的冷泉,緩緩從心尖滑過,“倒是你,驚雪,說說,你有什麽秘密?”

驚雪心下一凜,難道這十多年來,他竟一直看錯了蘇長夜,以為他只是個冰川臉的傻蛋孬種,殊不知這人聰明着,莫非已勘破天機,還是說,轉世時根本沒丢去記憶???

“我,我能有什麽秘密。”驚雪感到喉嚨冒煙,渾身發燙,“我不過是個書童……”

“唔,對,書童。”蘇長夜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陣夜風襲來,頭頂忽然投下一陣陰影,肩上搭了兩只手,緩緩地攏緊罩袍,接着道,“區區書童,怎麽還敢偷聽偷看,幹涉主子的事兒?不怕追究怪罪下來?”

“我看,你倒挺有本事的。”

驚雪被他怼得啞口無言。

太子轉世時,各族長老都看得真切,絕不可能出錯;難道方才跟命樞星君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可是他若竊聽,命樞星君應該是知道的才對。

而且命樞星君明明說蘇長夜和雲無憂會愛得昏天黑地、要死要活,怎麽現在看來卻似乎并非如此……

等等。

命樞星君布劫時,将他考慮進去了沒?

這個想法像團火藥在驚雪心底炸開,紊亂的思緒頓時炸成碎片。

該不會命樞星君布局時,把驚雪自己的因素給忘了吧?!

算了。不管怎樣,驚雪決定試探試探:“你……想知道什麽?”

蘇長夜将搭在他肩上的手松開去,氣定神閑:“比如……你為何屢屢阻止我和無憂?”

這問題倒真的把他給問住了。

這家夥不簡單,謊言必然是欺瞞不過的。驚雪左思右想,決定委婉地說出實情:“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他才開了個頭,便被蘇長夜截去了話頭:“我憑什麽相信你?”

驚雪又被問住了。可惡,這家夥,問什麽都能叫他無從回答。

蘇長夜面色冷淡,眼尾卻噙着笑,步步緊逼般:“憑你喜歡我?”

驚雪大驚失色,連忙否認,“當然不——”庭中積水空明,蘇長夜冷不防踏上前來,他沒來得及後退,一只修長的手貼上腰:“外面風冷,回屋裏說吧。”

驚雪很想說他渾身發燙一點也不冷,但還是乖乖跟他進了屋——怎麽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驚雪前腳踏進屋,後腳就後悔了。

蘇長夜給他好心地搬了把椅子:“坐。”

凡間油燈很貴,銅燈更貴,一般家裏都用瓷油燈,再窮點的便用省油燈;蘇家乃簪纓世族,自然用最貴的銅油燈。

當凡人還這麽奢侈,切。

“接着說吧,你幹涉我的事,不是因為喜歡我?”

蘇長夜一手撐着下颌,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燭火在眸中明滅熹微,不知不覺添了幾分令他渾身雞皮疙瘩的意味。

“當,當然不是。”驚雪避開他的眸子,讷讷盯着案上他寫了一半的字,筆跡蒼勁有力,頗有幾分老成。“總之,我不可能喜歡你,你也不可能喜歡我,你也別問為什麽,我是為了你好。”

“哦~哦~”蘇長夜煞有介事地應着,雙眸沉靜如潭,始終定定凝視着他,莫名帶着幾分玩味。

驚雪順着他的動作也點了點頭,正要往下說,卻聽他道:

“那只狐貍,是你吧?”

?!

?!!!

驚雪吓得跳了起來,衣袖拂過油燈,聽得砰咚一聲鈍響,火舌欲燒至他的指尖,蘇長夜眼尖手快,一把将他攬了過來,極快地将油燈扶正。

蘇長夜一根根濃黑的睫毛眉毛極其清晰,挺直如峰的鼻幾乎戳上自己,驚雪仿佛能聽見自己血液轟隆作響。

他聽見頭頂有人沉沉輕笑:“這麽慌做什麽。”聲似美酒,醇厚綿長,醉人心腸。

驚雪的臉果真像喝醉了般醺紅起來,吐出的氣息也灼熱濃烈,神思混亂一團一點頭緒都理不出……

“你……你怎麽會……”

搭在腰上的手輕輕松開去,他跌坐下去,蘇長夜也坐在椅上,饒有趣味地打量他,像談論家常便飯般毫不在意:“只是感覺。那天見到那只狐貍,覺得有點像你。”

“不過,”他接着說,“我從前是不信妖魔鬼怪的,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可信度。你說那個雲無憂,會不會是秦昭鬼魂不散附體?”

秦昭便是雲無憂冤死的父親。雲無憂原姓秦,為複仇改名換姓,隐身市井。驚雪漸漸恢複理智,看來蘇長夜已經知道當年蘇家老爺和秦昭的血仇了。所以,之前和雲無憂的種種,皆是逢場作戲?可他一颦一笑、一嗔一癡演得未免也太真了些,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被騙得團團轉。

驚雪緩緩搖頭:“應該不會。尋常人負着血海深仇,這麽做不稀奇。但是你可知他的計劃是什麽?”

蘇長夜撐着下巴,做了個冥思苦想的表情,另只手卻不安分地伸了過來,擱在他身前:“借科舉封官上位,滅我滿門?”

驚雪一愣,道:“你既知道,怎麽還與他混在一起?”

“因為有人會生氣啊。”蘇長夜意味深長地道,見驚雪一臉惘然,不禁笑道,“就算我不助他,以他的相貌,也會攀上其他王孫貴戚。蘇家風光了太久,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慣,因此對我來說,最終的結局并沒有什麽不同……那麽你說,我應當怎麽做?”

燭火噼啪一聲爆響,一滴燭淚緩緩從盞沿滑落。

全是注定好的,無論人如何掙紮如何挽救都沒有用。

命定的悲劇。

天命難違,饒是藍玉做了神皇,能左右天下衆生的命運,卻連心愛之人的命都無法拯救。

驚雪将目光黯了下去:“你說得對,或許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說着,他忽然生出一絲不甘,擡眸問:“難道沒有法子避免?難道你注定——”他想到,一切因他的出現不就産生了改變麽?命樞星君說的那些,并非現實啊。想到這,他的神色又亮了起來,“不,你只要不愛上他,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屆時高中狀元的是你,有了權勢,還怕叫人欺負嗎?”

“嗯……然後?”蘇長夜含笑聽着,一手不知何時已撫上他鬓間绺發,攪在手中緩緩把玩。

驚雪心中襲過一絲怪怪的感覺,将發絲奪了回來,瞪他:“幹什麽玩我頭發!”

蘇長夜悠悠打了個哈欠,笑盈盈地盯着他:“只是覺得,你這樣認真說話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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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喽,糟喽,越寫越長喽,甚至能開新文喽……*

*師尊和蕭霁的h番外即将同步上線,敬請期待*

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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