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清風迢迢(三)
自那日安葬了常柳之後,江少楓便派出了人去打聽範玉竹的消息,而他自己則一連數日都早起晚睡地在練功,對于打算如何處理常柳帶回來的消息,卻并沒有提起。
李青韻也不去問,只安靜地守在江少楓身旁,緊緊關注着他運功的狀況。
随着時日一天天過去,她也漸漸發現他開始急于打通經脈,這日練到關鍵處又是滿頭大汗眉頭微鎖,但竟不再和從前一樣停下來,反而似乎有想要強行一試的趨勢。
李青韻見他倏然眉間緊皺,立刻意識到什麽,心頭瞬沉,忙施以掌力将他體內硬沖的真氣逼了回去。
江少楓氣勁一松,睜開了眼睛,下意識擡手捂上了心口,卻顧不得多管,才将順下氣息,便立刻擡頭朝站在身邊的人看去。
乍見她滿臉怒氣的樣子又紅了眼睛,他不由一愣。
李青韻就這麽不言不語地看着他,明明是生氣的模樣卻偏又滿含委屈,江少楓心頭微虛,瞬間越發柔軟下來。
“十七……”他伸手想去拉她。
李青韻卻側身避開,往床前腳踏上一坐,便抱了雙膝背對着他。
江少楓便也靠過去坐在了她身旁,見李青韻還是不打算理他的樣子,便嘆了口氣,誠懇道:“我錯了。”
她雖還是沒有回過眸來看他,但過了一會兒,到底是開了口:“江月哥哥,在你心裏,十七就不是你的至親之人麽?”
江少楓忙道:“你當然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那你為何還要在我眼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李青韻氣沖沖地轉過來盯着他,眼睛裏卻滿是水光,“江月府的仇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擔的,你要豁出性命,我亦從未想過要有所保留。可你呢?你就如此待我?”
他伸手将她攬入懷中抱住。
她氣性未消,哪裏肯乖乖讓他抱着,擡手就想打他,可手才舉起就已舍不得,于是落下來又成了不疼不癢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
江少楓自然抓住機會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十七,對不起,”他在她耳畔說道,“我以後再不如此莽撞了。”
她這才慢慢平靜了下來,也将他回抱着,片刻後,說道:“江月哥哥,我們是夫妻,你不能再和從前一樣随随便便就把我抛下。我知你心裏有多疼、有多急,但你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一切,你這一輩子,我這一輩子,無論有多長多短,咱們都要一起承擔的。”
江少楓強忍着眼中的淚意,退開身,含笑捧着她的臉,點點頭:“嗯!我家十七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敢讓你生氣。這次是我一時亂了心神才險些走火入魔,下次絕不會了。”
他說着,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又笑道:“我若再違背了夫人的旨意,就罰我不許上床睡覺,好不好?”
李青韻“噗嗤”失笑出聲:“這算什麽懲罰,你本來就吃得苦,睡地上也不怕的,何況屋裏還有小榻給你将就。”
“怎麽不算?你說的那是以前。”江少楓含着笑,輕聲道,“你可知道‘食髓知味’這話的意思?與你成親以來,多數時候都是在磨練我的定力,但若不能讓我再抱着你入睡,只怕更是要心癢了。”
李青韻這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瞬間紅了臉,咬着唇角含羞帶怒地輕錘了他一下:“沒個正經!”
眉梢眼角卻又逸出淺淺笑意來。
江少楓趁機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裏,又低低笑道:“我沒個正經,也只是對你。”
他話音漸輕,人卻已慢慢傾身往她眼前湊來。
李青韻卻不敢閉眼睛,反正紅着臉僵着身子,定定看着他,尚記得叮囑:“不許近身。”
江少楓好笑地停在她面前咫尺。
“知道,”他說,“我只是想親親你。”
她聽了,這才放心地合上了雙眼,又主動揚起臉往他面前送了送。
江少楓眸中笑意更深,伸手攬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貼來,然後低下頭,輕輕吻上了她的雙唇。
溫軟的觸感,還有她身上醉人心的女兒香,瞬間一如既往地點燃了他身體的記憶。
但今日江少楓的心境卻大不同,那以往還能靠理智維持住的定力,此刻竟欲搖搖欲墜,他差點就要情不自禁。
也幾乎就在這情潮湧動的瞬間,他立刻感覺到了體內真氣的蠢蠢欲動。
李青韻先前的淚眼還歷歷在目,江少楓瞬間理智回籠,唇角擦過她的臉頰,将她抱進了懷裏,一邊不動聲色地暗自調息。
她還被他吻得有些暈乎乎的,一時也并未發現他這掩飾得極好的波瀾。
就在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響了門。
江少楓松了口氣,立刻扶着李青韻一道起了身,然後又幫她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印,這才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朝門邊走去。
來的是韋笑棠。
一見江少楓在門裏出現,他當即眉頭微鎖地說道:“打仗了。”
開門見山,毫無鋪墊的三個字,一語驚人。
“叛亂?”江少楓下意識問道。
韋笑棠卻搖搖頭:“是北戎國,他們撕了盟約,舉兵來犯了。”
北戎國和大楚的盟約,要追溯至先朝英宗時期。
據聞當年在大楚朝勢力不遜于皇權的天禦司在那一代出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領袖,名叫謝蘊,字流芳。他是永章公主的驸馬,也是鑄出了鳳吟凰鳴劍的學者大師謝知行,和與琳琅閣深有淵源的永章小郡主的父親。
謝蘊曾在兩國水火不容之時親赴北戎,憑一己之力說服了當時北戎國的右王爺,竟一舉改變了北戎的內丨政格局和西塞戰況,定下了與北戎長達百年的兄弟之盟。
直到近些年,北戎又開始有了些小動作。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争竟說來就來了,事前毫無預兆,甚至連個借題發揮的借口都沒有。
聽說北戎王宣戰只有一句話:“昔日楚為兄,今吾當易之。”
江少楓和李青韻都幾乎是在瞬間将這件事和常柳所說的消息聯系到了一起。
——朝中有人想要江雲起一起謀反。
——北戎國舉兵來犯。
且照這個來勢,北戎不日便會打到瀾州,江月城必然要派兵協助州府駐軍禦敵,瀾州又是從北境通往京城的首座門戶大關……
李青韻看見了江少楓眸中閃過的複雜訝色。
“你有什麽打算?”并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的韋笑棠問江少楓,“此戰若江雲起得勝,城主之位必然更為牢固,但若他失敗……江月城也就不複存在了。”
他知道這個決定對江少楓而言并不好做,就算江少楓大義當前回去幫了江雲起退敵,但這份頭等功勞卻無論如何也算不到其身上。可若心中記恨決意趁此機會報仇,萬一守城之戰有個什麽閃失,以江少楓身上流着的名門忠将之血,又真的能夠讓他只是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麽?
想到這兒,他也不禁在心底長長嘆了口氣,同情之心也更深了幾分,主動道:“你若需要我幫忙,直說就是。”
江少楓沉吟了良久,才擡眸看向他,說道:“謝了,暫時不必。”又道,“我打算明天就走。”
雖沒有說是去哪裏,但韋笑棠卻并沒有追問,像是了然他要往什麽方向去一樣,立刻點了點頭:“好,我讓人給你準備。”
江少楓也沒有拒絕。
韋笑棠也不再多話,轉身出了門。
江少楓一動不動地靜靜坐在原位,凝神若有所思。
“我們要去北境麽?”李青韻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問道。
江少楓回過神,頓了頓,朝她淡淡彎了彎唇角,搖搖頭:“我們去趟北戎。”
李青韻有些意外,旋即又想了想,問他:“你想趁此機會轉而從北戎那邊打探線索,找到大楚朝廷與他們勾結之人?”
“一半吧。”江少楓說完,又過了一會兒,複又看向她,“你還記得當初在京城郊外,那些想刺殺你的人麽?”
這怎麽可能忘記。李青韻想也不想便點了頭:“化成灰我也認得。”
本是個嚴肅的氣氛,江少楓卻被她給逗笑了,心說十七果然還是從前一樣暗戳戳地有些記仇。
但笑過之後,他亦更感內疚,默然須臾,才看着她,說道:“他們是雪衣教的人。”
“雪衣教?”李青韻回憶了一下,“我應該聽說過,這是個番邦教派。”
江少楓颔首:“正是北戎國的。”又道,“他們的教主叫做蕭雪衣,是北戎國的皇室公主。”
李青韻很是詫異:“一個皇室公主,怎麽會跑去做這種一看便路數不正的教派首領?”
“他們塞外之國與大楚不同,”江少楓給她解釋,“王子王女都有一樣的繼承權,不過她是妃子所生,地位要差一些罷了。”
李青韻想起當時在京城郊外被刺殺之時,範玉竹和那些人明顯和合作态度,還有江少楓出現後那群人的反應。
她轉念已琢磨了過來,略一沉吟,問他:“你之前是與她聯手的?”
江少楓也不否認,點了下頭。
李青韻并沒有打算去問他為什麽那個叫做蕭雪衣的公主會讓人來找自己的麻煩,她覺得并不需要知道,也相信自己用不着知道,因為他早已表明了最為堅定的态度。
于是,她只問了一句:“那你這次去北戎,可有把握從她那裏得到真相?”
江少楓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江雲起他們現在做的事,也是我曾打算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