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違禁品
蜀山的元夕和蓬萊的陸回雪,認識多久了呢?
這個問題,如果拿去問陸回雪,他會微笑着道:“十一年。”
而如果問元夕,她會一臉踩了狗屎的表情,告訴你:“前後兩輩子,加起來十五年。”
前世八歲到二十二歲,十四年,今世又活了一年,共計十五年。
“晦氣!”
是的,遇到陸回雪,是元夕兩世順暢人生中少有的敗筆,唯二的敗筆。順帶說一句,另一個敗筆的締造者,則是白朔。
關于陸回雪這道濃墨重彩的敗筆,始于元夕的前世。
衆所周知,蜀山是仙門四大正宗最有“人氣”的地方,這不僅因為蜀山地理特殊,本部就位于人界蜀國境內,與凡人比鄰而居,更重要的是,蜀山是四大宗中,最積極入世的門派。
蜀山第一代掌門曾光榮地向外界如此宣布:鄙門宗旨,本門弟子,必須先入世,然後才能出世。
于是蜀山弟子們在歷代掌門鼓勵的目光下,争先恐後地跳入紅塵,入世修身。
掌門們的本意是好的,但好事往往多磨,白紙樣的弟子們通常抵不住十丈紅塵的誘惑,一批批弟子聯袂離開山門,到了歸期,回來的永遠只有小貓三兩只。
而混亂的入世制度,也帶來別的問題,比如,歷練的弟子有時會攜帶違禁品下山。
蜀山明文列為違禁品的東西有很多,比如珍禽異獸,比如,人,這裏主要指,尚未獲得下山資格的蜀山弟子。
八歲的元夕,無疑屬于違禁品的範圍。
元豐二年三月十八日,蜀山弟子元夕,正位于蜀山五十裏外又五十裏外的一座小山坳裏。兩天前,她和師兄元青走丢了,不久後便被人抓到這裏。
在違禁品攜帶者元青滿世界地找自家小師妹的時候,違禁品自己也在試圖和攜帶者聯系上。
可惜她又一次失敗了。
灌注了靈氣的紙鶴在屋頂無力地打了個轉兒,直直墜下。
元夕嘆氣,撿起紙鶴,再一次凝神,将靈力集中在指尖,白色的光徐徐注入紙鶴眼中……
驀地,昏暗中響起一個人聲:“你這樣是沒有用的。屋子施了很強的結界,傳音鶴不可能飛出去。”
白光頓散,元夕不高興地望向幹擾自己施法的人。
“陸回雪,你安靜。”
昏黑的房中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聽到他輕輕一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元夕不理他,自顧自擺弄紙鶴。
她其實明白,陸回雪說得有道理。制作傳音鶴耗費靈力,若靈力耗盡,她就只有被人宰割的份兒。
想到兩天前,這間黑屋裏關着七八個孩子,到今天,除了她和陸回雪,其餘的人,一一陷入昏迷,有的在昏迷中就被帶了出去,不知下場如何……
元夕打了個寒噤,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集中精力制作紙鶴。中間有些累了,就停下來歇歇,緩過來了再繼續。
如此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邊傳來陸回雪略帶詫異的聲音:“想不到你的靈力倒是很充沛。”
豈止充沛,對于一個八歲的女孩而言,簡直是豐盛到掉渣,不然她也不敢如此托大,不停地向紙鶴注入靈力。
“我小時候靈力更足,不過越長大反倒越回去了。”提起靈力這件事,元夕還稍稍有些興趣,便随口和他聊起來,“可惜我現在還沒正式拜師,許多招式都不會,不然直接轟掉這破房子,走他娘。”
陸回雪皺眉:“女孩子,別說髒話。”
“嗤,你和元璧師兄完全一個口氣。”元夕搖搖頭,“‘走他娘’是元青最近的口頭禪,我也是第一次說,蠻好玩的。”
“元青?”
“唔,我另一個師兄,二師兄。——幹他娘!這死房子怎麽這麽難搞。”一頓,“哦,‘幹他娘’是元青另一個口頭禪。”
“……我猜到了。”陸回雪語氣有些無奈,“我要是你師傅,就下令把你和這位元青隔離起來。”
“我師傅下過令了呀。”她聳聳肩,“不過我沒聽他的。”
“……”
邊聊天邊做手工,負荷有些大,元夕不再說話,心神全放在紙鶴上。
又一天過去,蒙着臉的人打開房門走進來,帶走了兩個昏迷的少女。
門合上的聲音,告訴元夕,這屋裏只剩最後兩個人了。
“陸回雪,”她輕聲道,“你說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們?”
那邊停了一會兒,道:“不知道。”
“聽說有個邪教,專門抓少女去煉什麽陰元丹……”她托着腮,“你說,我們是不是落入那個邪教手中了?我留意了下,他們抓來的都是女的……”
陸回雪頓了一會兒,咬牙切齒地回道:“我是男的。”
“唔……”元夕想了想,道,“你一定長得很像女的。”
“……”陸回雪索性閉目養神。
“怎麽不說話了?”她輕輕喚,“陸回雪?”
他不理她。
“唉……很快那個蒙面人又會來了。我們會死在這裏,誰也不知道。”元夕低聲自語,“師傅師兄一直找不到我,一定會很難過的……陸回雪,你不怕嗎?”
他原本不想搭腔的,但,或許是她難得的,有些幽幽的語氣,讓他有些不忍,于是頓了頓,還是回道:“你怎麽不折紙鶴了?”找點事做,好過胡思亂想,自亂陣腳。
“我好困,不想動……”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要睡一下。”
陸回雪有些着急:“不能睡,睡着就會被帶走了。”
那邊沒有回應。
空蕩蕩的黑屋裏,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一個平緩,一個微微急促。
摸索着過去,他推推她的肩,“醒醒!”
女孩發出輕輕的呼嚕聲,宛若一只酣睡的幼貓。
陸回雪停了一會兒,松開手,慢慢離開……然而才剛一動,耳旁就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真無情,都不打算叫醒我嗎?”
一霎那,少年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板着臉,語氣難得的嘲諷:“你不是困了?擾人好夢可不是君子所為。”
“啧,你多大,就稱‘君子’?”
“君子與否,與年齡無關,與品性有關。”他頓了頓,不甘心地補充一句,“我十一了。”
“我八歲。我比你年輕,哈哈。”
“……”陸回雪已經漸漸習慣她跳躍的思維了。皺皺眉,他忽然道:“你捉弄我,你騙我你睡着了。”
“嗯,因為你不理我嘛。”在他說話之前,她搶先道,“你比我大,你要讓着我。”
陸回雪揉了揉額角。“……你叫什麽名字?”
“幹嘛?”
“我要記下來,以後好報複。”
“哇,不是吧?”元夕咋舌,“嗯,那你記好了,我叫素素,以後紮小人可別弄錯了。”
“當真叫素素?”
“那可不,素女的素。”
“姓什麽?”
“住哪兒?”
“蜀山。”
……
當時他們還聊了好些話。
後來,元夕發現,陸回雪這個豬,把“蜀山”,聽成了“暑山”,甚至他還在暑山上找到了個叫“白素素”的女子。
對此,元夕只能道一句——
“幹他娘!”
……
胡琴聲悠揚。茶香袅袅。
元夕注視着,那個新到茶樓的女郎。
鵝蛋臉上,明眸黑白分明,瞳仁墨黑如點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遠山眉,眉形清晰,斜飛入鬓,平空将整個臉帶得清冽了去。
師傅曾看着這雙眉,對她嘆道:“像你這麽懶的人,真是百年才出一個。幸好這對眉還能唬唬人,光看這仙氣飄飄的眉,一般人都想不到下面居然是個空架子。”
其實元夕知道,師傅還對元璧師兄說過另一句話:“元夕生性懶散,若能長居蜀山,靜心修道,一百年或有所成。可惜看她的眉,卻不是個一生順遂的,蜀山恐怕留不住她。”
此刻,望着十九歲元夕的這雙眉,她忽然覺得的,蜀山掌門雖然慣來不靠譜,但還是實力還是擺在那裏的。師傅給她的谶語總共也就兩句,結果兩句都中了。
正感慨着,就聽年輕元夕道:“回雪,你朋友?”她的目光滑過元夕一行人。
陸回雪望向元夕:“我想,我們可以算是認識了?”
元夕含笑:“自然。”窮奇也點頭,白朔不置可否。
于是陸回雪對年輕元夕道:“為你引薦,這位是素素姑娘。”
年輕元夕的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被一直觀察她的元夕看了個正着,但見她很快調整表情,點頭微笑:“幸會。我叫元夕,蜀山門下。”
元夕沒什麽可答的,姓名也互相通報過了,窮奇看了下氣氛,挺身而出:“在下裘奇,這邊這位是我家公子,白朔。”
陸回雪拱手,道:“在下陸回雪。”
“‘回雪’兩字,我們方才已經從這位小姐口中得知了。”窮奇擠擠眼,“二位看來感情很好。”
年輕元夕臉上浮起淡淡紅暈,輕輕抿唇,不說話。一旁的元夕默默瞧着,覺得有些發寒……她都不知道,原來自己臉紅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一副小女兒情态。當年她和陸回雪在一起時,常常這麽……“嬌羞”麽?
場上短暫的沉默,而後年輕元夕輕輕擡首,對陸回雪道:“回雪,方才我接到師門傳訊,要我務必在試劍盛會開始前趕回去。”
陸回雪望向她,微微一笑:“我會護送你,直到平安到達蜀山,安心。”
年輕元夕嫣然一笑,眸光盈盈。
看着這兩人之間流轉的氣氛,元夕垂下眼。
她等着他們告辭,卻聽見陸回雪道:“素素姑娘,你還未說,你是何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