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Waltz（二）
中原中也神色茫然地看了剛剛向自己發出邀請的人整整一分鐘。那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回應。
“……太宰。”他用最後能勉強維持住的理智确認道，“現在是我喝醉了還是你喝醉了？”
太宰治聳了聳肩，手上發力将那人直接從座位上拉了起來，“你聽見音樂聲了嗎？現在正在播放着的。那是華爾茲。”
他帶着笑意松開了手後退了幾步。
“來吧，中也。跟上音樂的節奏。”
五分鐘之後，整個會場裏無論是進餐、交談還是跳舞的人，全部停下了動作。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已經被迅速疏散了人群的舞池中間，兩個正合着音樂的節奏——交戰着的身影。
——有兩個人正在舞池裏打架？？
森鷗外有些訝然地與福澤谕吉對視了一眼，對方的神情顯然也在猶豫着要不要立刻阻止。但是片刻之後，森鷗外就拍了拍他的手臂搖頭示意不用擔心。
他一直追逐着那兩個身影的目光已經從探究變成了繞有興趣。
“左、右，在這裏轉身，中也。”輕快地跳躍着後退的太宰治游刃有餘地合着音樂的節奏引導着面前的人，就好像那向他襲來的不是對方狂暴的攻擊一樣。側身、低頭、跳躍，輕快地躲避開每一次側踢和橫掃，兩人的步伐與節奏逐漸迎合，看上去竟如同一場有些瘋狂的合舞。
“對了，就像這樣。打到我的話中也就輸了哦。中也應該不會忘記我現在還帶着傷。”
一直被太宰治引導着安全發洩醉酒之後發熱的頭腦帶來的煩躁暴亂的中原中也咬着牙啧了一聲。他現在是不算非常清醒，但是又不是處在污濁狀态，基本的理智和自控力都還在。
——每一擊都出得快而狠，但是确保不會擊中太宰治。在幾個來回之後他就大概掌握了節奏與規律，嘴角上揚起一個有些瘋狂的弧度，他對這場共舞倒是有了些許興致。
轉身、側踹、飛旋。他的動作越發流暢，并非形式化地做出動作而是确實将每一擊都發揮到足以實際對站在對面的人造成有效攻擊性。到最後一個樂章時他幾乎可以不用再動腦子，完全聽從本能地瘋狂出招而能夠被那人以完美的節奏和動作盡數躲避，直到随着最後一個尾音塵埃落定，兩人穩穩停在舞池的正中間。周圍沉寂了大約數十秒之後，不知是誰帶頭，響起了越發密集的不知是敬畏還是嘆服的掌聲。
“恐怕這是今晚最精彩的一支舞。”森鷗外一邊輕輕鼓着掌一邊感慨般開口嘆道。福澤谕吉同樣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目送着那兩人從舞池一側下來，随後轉過頭向森鷗外目光示意。
了然地接過這個目光迎着那兩人走上前去的森鷗外伸手輕輕拍了拍黑發的原部下的肩膀，“在後面休息室裏的醫療箱中有醒酒藥劑和止血繃帶。需要我幫忙嗎？”
“謝謝。不必。”臉色有些略微蒼白的人微笑着搖了搖頭。
——————————————————————————
在休息室裏躺倒在沙發上呼吸不均地喘着氣的太宰治壓抑着有些吃痛的低聲将被血粘在腹側的襯衫小心地撕開，用沾濕的藥棉擦去血跡之後正要重新綁上繃帶，手卻被人按住了。他擡起頭，看見剛剛喝了醒酒劑在另一沙發上躺過一會兒的中原中也正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他愣了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麽，手上的東西已經被人盡數接了過去。
中原中也一言不發地低着頭動作仔細地将剛剛從藥箱裏拿的止血藥塗在經過一番折騰又裂開了的傷口上，然後幫他把繃帶一圈圈綁好。太宰治安靜地任由他動作。那人綁好繃帶末端将剩餘藥品丢回藥箱後站起來擡手給了他腦袋一拳。
看着眼前人非常誇張地叫着痛滿眼委屈地伸手揉着有些亂蓬蓬的柔軟黑發，中原中也的嘴角終于扯起一個滿足的笑意。
“活該。”
他笑着罵了一句，伸手拿過自己的帽子扣在頭上，轉身向着門口慢慢走去。
“中也。”
在他的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帶着同樣溫和的笑意。
“晚安。”
“辛苦你了。”
年輕的黑手黨幹部伸手壓了壓帽子，将放松下來的柔和目光隐藏在帽檐的陰影裏。
——————————————————————————
前日夜間放松過度的後果就是第二天早晨武裝偵探社和Port Mafia除了個別性格認真的優秀員工之外，幾乎全員遲到。
中島敦像只累過了頭的貓似地軟綿綿地趴在他自己的桌子上，泉鏡花目光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發呆，江戶川亂步叼着一根草莓餅幹棒已經在窗臺上坐了快一個小時。其他人也大多是一副類似的半死不活的樣子。國木田獨步一個人對抗一群人已經沒了挨個發火的力氣，只能集中火力把矛頭指向遲到兩個小時并且來了之後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睡到現在的太宰治。
“太——宰——！！你可以考慮醒一會兒然後把你桌子上那堆結案報告整理一下嗎？！”
“好……麻……煩……”聲音微弱地拉長了語調抱怨着的人甚至連頭都懶得擡一下，伸出一只手随手把那堆文件推到了隔壁桌子上。“整……理……完……了。”
國木田獨步捏斷了這個月第23支鋼筆。
完全忽略了耳邊搭檔暴跳如雷的怒火的太宰治微微側過臉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将文件推過去的那張桌子，不知道為什麽，一絲細微的違和感在心內突兀地産生。
他坐起身來，凝神思考了一會兒，向着國木田獨步的方向轉過身。
“國木田君，我旁邊的這張桌子……是一直放在這裏的？什麽時候開始空着沒有人坐的？”
“啊？”
被打斷了怒火而微微愣了一下的國木田獨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啊，那張桌子啊。是有人的。當時聽社長說是因為某些原因暫時在外地辦理一些事……”
“是誰？”
“你應該不認識。是在你入社之前就已經是社員的一個人。大概近期也快要回來了，到時候再相互介紹吧。”
太宰治的目光象是略微渙散了片刻，他輕輕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的時候已經恢複了神色如常。
“嗯。我知道了。”
——————————————————————————
Port Mafia大樓頂層的首領辦公室內，森鷗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一邊翻閱着先前與死屋之鼠一戰後組織各名幹部及領隊提交上來的作戰報告，一邊看着放在一旁的手機上不斷跳出的解釋遲到的短信，嘴角不由得彎起了一個有些無奈的弧度。他伸手翻閱了一下收件箱，非常大度地決定放寬規則一天，下不為例。
他剛剛把手機放回桌上，就聽見了緊閉的辦公室大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大概是過來提交任務報告的中原中也或者尾崎紅葉吧。能夠不經過他親自傳喚進入防守嚴密的大樓頂層的人無非是最高層幹部的那幾人。
像這樣想着并随口說了聲進來的森鷗外，目光在那扇門緩緩打開的時候突然微微凝滞。
——————————————————————————
在與死屋之鼠一戰結束後半個月，基本恢複了正常工作節奏的武裝偵探社接到了一起來自一般市民的報案。案情并不複雜，似乎是有惡作劇分子将導電物質惡意粘黏在居民區的高壓電纜周圍，引發了好幾次小規模的停電，還有人因為不小心接觸到這種導電物質而導致觸電受傷。雖然并沒有造成什麽大的損害或是傷亡情況，但是據初步調查，那種如同蜘蛛絲一樣的導電物質似乎是一種異能力。由于沒有任何監控攝像拍攝到涉案者的身影，為了阻止損害進一步擴大，武裝偵探社被委托找出這名惡作劇者并将他抓捕。
“看起來就是那種、擁有異能力的反抗期不良少年在自己家附近引發的惡作劇……之類的？應該不難解決吧？”被福澤谕吉派遣與宮澤賢治一同前往受害的居民區進行初步調查的中島敦翻看着手裏的資料文件夾自言自語地分析着。因為沒有監控留下直接證據，想要獲取涉案人員的目擊情報大概就只能通過尋訪附近的居民。好在這一工作宮澤賢治顯然相當擅長。走了一圈下來，他們已經得到了數量可觀的坦誠相告的目擊情報，但是真正有價值的卻幾乎為零。
“竟然沒有一個人真正看見過往電纜上粘東西的人……莫非說，這次的這個犯人也是像上回一樣是遠程操控的異能力？”
有些疲憊地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來給太宰治打電話口頭彙報的中島敦有些沮喪地翻着手裏記載了尋訪信息的筆記本，電話另一端的太宰治沉思了片刻，剛想開口說什麽，卻聽見另一邊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聲。
他的目光頓時微微一凜。
半個小時之後，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趕到位于那個居民區附近的醫院。根據之前通過電話向他們簡要敘述了情況的宮澤賢治所言，中島敦的手碰到了休息長椅旁邊路燈的燈杆，燈杆上黏着的某些物質引發了低壓觸電。被及時救下的少年此刻已經沒什麽大礙，坐在急診室的問診椅上有些抱歉地低着頭。
留下國木田獨步在醫院處理剩下的瑣碎事項，太宰治獨自一人去了中島敦觸電的地點。
他望着燈杆上如同蜘蛛網一般不顯眼地黏着覆蓋着的半透明物質微微沉下了目光，然後伸手觸碰上去。微弱的藍光閃過，不出意料那些物質無聲無息地化作光暈消散了。
是異能力。而且……分布的範圍未免太廣泛了一些。
太宰治在腦海裏勾畫出案情文件上幾處受害區域的位置，與自己目前所處的街道連接之後，已經形成了範圍覆蓋大半個神奈川區③的面積。
恐怕不是單純的惡作劇了。
像這樣思考着拿出手機接通福澤谕吉向他告知自己推斷的時候，太宰治随意環顧四周的視野裏突然有些突兀地闖入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挂斷電話，看着那人毫無警惕性地走到另一根路燈燈杆旁邊随手扶上燈杆稍作休息。他在進一步思考之前已經幾步奔了過去啪地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
中原中也在亮起的藍光間略微錯愕了片刻，半晌将不解的目光落到被那人扣住的手指上。
“你……什麽毛病？”
太宰治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中也。Port Mafia最近這麽不關心城市新聞的嗎？”
感到自己象是被不明理由地蔑視了似的黑手黨幹部沉着臉掙開對方的手。“什麽新聞？我又不像你這混賬一樣每天缺勤翹班消極怠工。哪有那麽多時間什麽小道消息都看。”
“小道消息？說得也是。”太宰治回想了一下，“現在倒确實沒怎麽被鬧大，報案的時候甚至還被當成惡作劇事件，要不是停電範圍太廣的話……”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變了神色的中原中也有些急促地扯住了衣領。
“你說什麽，停電？”
太宰治一邊抓住那些并沒怎麽用力的手指将它們從自己衣領上拽下來一邊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人突然變得有些急切的神情。
“是啊，由身份不明的異能力者造成的，異能導電物質短路性區域停電。不僅僅是電纜，路燈和其他導電的公共設施上似乎也有殘留。已經導致了不少觸電事故發生，所以剛才……”
中原中也顧不上聽完他的話，立刻拿出手機在原地編輯了一份電子郵件發送了出去。過了沒有多久，他的手機傳來一聲收到回信的提示音。
他看完回信，有些煩躁地伸手壓了壓帽子。
“喂，混賬太宰。”
他擡起頭看向站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等待他說明的太宰治。
“就在昨天晚上，Port Mafia總部主樓的電路控制室被人黑了，整個大樓包括備用電源在內全部電路癱瘓。在斷電期間，機密資料室裏的數份文件被竊取。”
他的目光裏一絲鋒利一閃而過。
“是關于半個月前那件事的總結報告。”
————————————————————————
注釋：③：神奈川區：橫濱市轄區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