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噩夢(一)

“啊?小孩子?”

“是啊。看起來大概十歲多點吧,淺棕色卷發,象是美國人。中也之前不是也在摩天輪上看見了嗎?跟我們隔了幾個轎廂獨自一人乘坐的小孩子。我當時看見的異能者就是那個人。不過現在應該已經找不到了,可能有其他的同伴在,搞不好是團夥作案也說不定……”倚靠着牆壁沉思着進行進一步思考的太宰治,思路被中原中也帶着些困惑的聲音打斷了。

“喂,太宰,”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在摩天輪上有單獨乘坐的小孩子?我不記得我看見過啊。”

“什……”太宰治的神情猛然一頓,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面前的人還在保持着略微困惑的狀态努力回想。

“不……我應該沒有看見過,這個摩天輪的乘坐規則裏有十二歲以下兒童必須由成人監護乘坐吧?要是真看見了……不管怎樣都會有一點印象的吧?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啊。”

不。當時在摩天輪上,中也不僅确實看見過那個男孩,而且還将視線在那個轎廂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因為就像他自己所說,無論是誰,在乘坐摩天輪的時候看見這種完全沒有監護人陪同的孩子獨自乘坐,都會稍微在意一下并留有印象的。當時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中也,他确定中也當時留意過那個男孩。

——中也沒有任何理由要對他說謊。

“……原來如此。”太宰治了然而略微疲憊地閉了閉眼,“真是麻煩啊……不僅确定了是團夥犯罪,而且還是非常麻煩的異能類型啊……”

“喂、——所以說從剛才開始你到底都在一個人自顧自地明白些什麽啊!給我具體說明清楚,混蛋!”再度放棄了思考的黑手黨幹部壓抑着似曾相識的火大心情逼近靠在牆壁的那人。那人一臉沒轍似地向後毫無意義地縮了縮,正準備開口解釋時,一陣象是兩種來電鈴聲混合在一起的音樂十分突兀地在兩人的耳邊響起。

帶着略微愣怔的表情彼此對視了一眼,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時從口袋裏拿出了正在接收來電的手機,按下接通後分別低下頭去。

“是我。”

分別聽着電話的兩人幾乎在同時驚人一致地神色突變。

“……什麽?”

挂斷了電話之後彼此表情都有些凝重的兩人再度對視了一眼。中原中也沉下目光,伸手壓了壓帽檐。

“看樣子你那邊得到的也不是什麽好消息。”

“啊。雖然和預想的一樣但是麻煩透了。這并不是一起單純的惡作劇事件,就在剛剛異能特務科向武裝偵探社發來了進行接洽的要求。社長似乎是想讓我把今天一天的調查結果先帶回去的樣子。”

“……正好。我現在也必須趕回總部。”深吸了一口氣,中原中也的聲音有些令人難以察覺的異樣。“首領昏迷了。有可能是中了敵人的偷襲。”

剛剛轉過身準備離開的中原中也的手腕再一次被一只熟悉的手輕輕攥住了。

“中也。”

他回過頭,看見那人顯得深邃而鄭重的目光。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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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萬念俱灰,是什麽樣的感覺?

森鷗外一步一步緩慢地行走在本應早已成為一片廢墟的別墅走廊之間。他感到一向清晰的心神此刻象是被籠罩在一片渾濁之中,記憶和思維恍惚而茫然。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邁進了那個熟悉的房間。牆壁上巨大的玻璃窗倒映着鮮紅刺眼的月光,耳邊象是一直嘈雜喧嚣着槍聲與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終于平靜下來。他失神地望着眼前一地雜亂交錯的血跡與屍骸,直到耳邊突兀地傳來一聲熟悉的不滿而又無奈的低聲抱怨。

“說什麽福澤殿下的話一個人也沒問題啊……敵人的數量這不是比情報整整多了兩位數嗎?”

他微微愣了一下,象是終于回過了神來,轉過身看着緊挨着自己身邊靠坐着的人,熟悉的銀發有些亂糟糟地覆在前額上,側臉沾了血跡和灰塵而顯得有些髒亂,但是眼睛裏卻倒映着充滿生機的光。他的心象是不明理由地放松下來,無可奈何而又如釋重負一般故作調侃地笑了笑。

“啊啊。『銀狼』的絕技是真的很厲害呢。多虧了你,麻煩減半了呀。”

“啧。”身邊的人發出一聲聽不出情緒的低喃。“這不是白費力氣嗎。”

從窗外透進來的黯淡的月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森鷗外感到自己的心跳象是漏了一拍,一絲難以抑制的無力感與不明原因的恐懼由心而生,他感覺自己難以辨析的潛意識在叫嚣着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卻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他毫無選擇地聽着自己開口說出接下來的話。

“現在的Port Mafia是災禍的根源,只要其暴虐尚存,災禍就會接連出現,所以我想加入夏目老師的計劃『三刻構想』。”

不。哪裏不對。因為記憶原本并不是這樣的。這句話的一部分本來并不是應該由自己說出口。但是,又很熟悉,熟悉到就好像自己曾經無數遍地一再說出過。

他看着身旁的人安靜地站了起來。

“『三刻構想』……這裏就是終結。”

伴随着如同時間倒錯一般暴亂的意識,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視野再度恢複的時候,他的手術刀與福澤谕吉的長刀狠狠碰撞在一起,伴随着刺耳的銳聲與閃爍的刀光,他既控制不了自己的雙手,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識。刀鋒交織着異能力的光,在倒映着彼此目光的疲憊而絕望的雙眼裏,刀刃劃破皮膚的冰冷寒意交雜着溫熱粘稠的鮮血,那雙曾讓他感到安心的銀色雙眸裏光芒盡失。

他聽見自己藏匿着真實情緒的聲音。

“福澤殿下。在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不……不!不!!!不要聽!!!!!

神經已經繃緊到了極致,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沖那個怔在原地的人嘶吼,但是他什麽也喊不出來,就象是真正的意識被緊緊捆綁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裏,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低下頭說出混淆視聽的勸誘話語。

“對不起……福澤殿下。在武力方面我比不過你,所以只能利用卑劣的口舌之利來争取一絲勝機。”

頸側斜插進了一把手術刀的銀發男人無力地倒在地板上,從傷口流出的血很快在身下形成了大片血泊。森鷗外站在他身前,執着手術刀的手指微微顫抖着,無法控制身體動作的思維卻在意識深處祈求着某種轉機。那只手緩緩地落下,刀鋒壓在了仍在微弱地喘息着的人頸側動脈血管處,森鷗外的意識狠狠震顫了一下,他終于明白那聲爆炸再也不會及時響起。

他幾乎是思維恍惚地,看着自己手腕翻轉之下,從那人頸部爆濺出來的大量的鮮血,就象是染紅了整個視野。那雙直到最後仍然注視着自己的眼睛,在身體輕微的抽搐之下終于失去了最後的光芒。手術刀無聲地落地,終于取回了身體控制權的黑手黨首領顫抖着伸手去按那道傷口,卻只是将雙手染滿了刺目的鮮紅。就象是一把鋒利的刀從胸口的位置一直割裂到心髒,無數交雜着黑色與血紅的畫面将全部身心近乎窒息地湮沒。

那些黑色都是他一路走來親手做出的放棄與決斷。那些血紅都是早已注定的最後結局。

森鷗外在一陣失序的心跳裏猛然睜開了眼睛。房間拉着厚厚的遮光簾,透過縫隙能夠看見窗外天色已晚。在床頭的位置亮着一盞光線柔和的燈。混亂不堪的呼吸随着逐漸聚焦的視線慢慢平複,難耐的劇烈心悸早已在多次反複中變得令人習慣。

他伸出一只手覆蓋住了自己目光渙散的眼睛。

就在這時,他聽見自己的床邊傳來一個令人一時有些恍惚的熟悉的聲音。

“這樣的狀态已經很長時間了嗎?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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