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夢(二)

愕然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在看清坐在自己床邊的人之後他的目光已經重新放松下來。對視之間似乎已經對那人來意了然于心。

“如你所見,太宰君。我已經幾乎堅持了半個月盡量不讓自己入睡。但是沒有什麽意義,它甚至不允許我因為過度疲倦而陷入哪怕幾分鐘的昏迷。”

太宰治注視着那雙已然虛弱到了極點卻仍舊保持着神色平靜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後輕輕開口。“作為我到這裏來的替代,我讓中也代替我去了偵探社。現在正在橫濱引發事件的是一個有組織的犯罪團夥,與昨天襲擊了Port Mafia竊取資料的是同一夥人。針對這一案件異能特務科正在與武裝偵探社進行接洽,在今天與中也的調查中我查到了一些事情,現在中也應該正在和社長一起整理那些情報。”

“是嗎……和福澤殿下。”森鷗外輕輕閉了閉眼,嘴角有些釋然地微微上揚。

“森先生,現在時間緊急。我需要再向您确認一下。半個月前,大約就是剛剛結束與死屋之鼠的對峙的那個時候,您沒有任何異于平常的記憶嗎?”

“……沒有。”森鷗外睜開了眼睛,與黑發的原部下視線相接,“正因為沒有任何受到襲擊或是目擊到可疑人員的記憶,我才會将這個狀态僅僅當作是精神過于壓抑引發的焦慮症。但是現在看來,太宰君,你的意思是——”

“正是如此。”

掌末纏着繃帶的手輕輕覆上了黑手黨首領的前額,伴随着覆蓋整個視野的柔和的藍光,森鷗外感覺到自己的神經象是微微一顫,他猛然睜大了眼睛。藍光散盡片刻,他顧不上身體仍然沉重無力,掙紮着坐起身來。

“我想起來了,太宰君。真是……太大意了。”

太宰治目光凝重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現在能夠确定的涉案異能力者,一共有三人。一人能夠具現化出黏着在物體表面的半透明導電物質,一人能夠造成噩夢與神經衰弱的精神幹擾,最後一人——能夠在達成某種條件的情況下,消除對于異能者的目擊記憶。

“我想起來了。正好是聯合晚會的第二天,當時直接來到我辦公室裏的——是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性和一名十來歲的金發少女——外貌看上去和小愛麗絲差不多年紀,應該是美國人。男性是日本人。”

“诶……金發的少女嗎。”一直神情認真的黑發年輕人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抱怨道,“啊,森先生該不會是被那個女孩吸引了注意力才會讓對方輕易得手的吧!”

“……怎麽說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啊!太宰君!我在你心中是完全沒有正經的形象的嗎!”森鷗外無可奈何地故作痛心道,眼裏卻帶上了些微笑意。心中了然對方不過是在替他緩解精神的重壓。

“但是我不認為對方是依靠着所謂的記憶消除一路來到這裏的。這個地方再怎麽說也是Port Mafia的總部,大樓內分布着的特殊的監視系統不是普通的反監視術就能對抗的。就算他們能夠消除所有部下的記憶,監控錄像也一定會留下端倪,不至于讓我長達半個月都發覺不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我現在站在森先生的面前,監控錄像可就沒有留下半點有價值的東西。”

“那不一樣。這些出自你自己手筆的東西,要是還能給你使上絆子那才真是不正常。”

森鷗外輕輕向後躺靠在支起的靠枕上,眼帶無奈的笑意看着曾親手發明了如今Port Mafia內部監視與追蹤系統的原部下。“話說回來,你這是偷偷進來的?下回不用了。沒有我的命令,這裏不會有任何人對你出手。”

“啊,我知道。只是要跟紅葉姐解釋起來有點費時間。您之後幫我跟她道個歉就好。”同樣無奈地輕輕笑了笑,太宰治站起身來,與森鷗外再度交換了一下确認的目光。

“第四人。擁有空間系的異能力。”

“我會把這邊确認好的情報整理出來,發送回偵探社去。後續的事情,就等您好好睡一覺之後再作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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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沉默地站在銀發的偵探社社長身後,看着那人神色認真地快速翻閱新補充的案情資料。他們在剛剛與異能特務科的遠程會談中得知了隐藏在案件表面現象背後非常棘手的事實,他本想直接将情報發送給森鷗外,但是想到先前尾崎紅葉的那個電話,目光裏又壓抑下了些許焦慮的不安。他想了想,将會談內容簡單地整理了一下,發送給了太宰治。發送完畢後他有些疲憊地擡起頭低低嘆了口氣。聽見他聲音的福澤谕吉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年輕的黑手黨幹部的肩。

“辛苦你了,現在先去外面的沙發上休息一下吧。恐怕兩邊後面的工作都還很辛苦。”

中原中也在那只手拍上自己肩膀的時候不由得略微失神了片刻。

就在半個多月前,自己曾為了奪取這個人的性命,不惜親手打破了同盟向武裝偵探社宣戰。盡管那是全然無關個人恩怨的戰鬥,但若不是那個穿着鬥篷的偵探設計将自己關進異能空間裏,或許武裝偵探社和Port Mafia都會等不到後面扭轉戰局。或許自己才是真正差一點毀了同盟關系的人……他感到有些無措的茫然。

象是感覺到了面前的年輕人茫然低落的情緒,福澤谕吉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安撫般地輕輕按了按,正要開口說什麽,會議室的門突然被一個人伸手推開了。

“呀~漂亮帽子君!要不要出來吃點甜點啊!一直工作的話有可能會導致糖分不足哦!”

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的中原中也怔怔地将目光投向江戶川亂步手裏抱着的那一大堆種類繁多到叫不上名字的點心,在順利反應過來之前嘴裏已經被塞上了一個塗着牛奶巧克力的甜甜圈。

他半是惱火半是困惑地将那個甜點心從嘴裏拿下來,甜甜的牛奶味殘留在口中,讓他原本沉重滞澀的心情莫名緩解了許多。他看着那個設下陷阱把自己關在一本麻煩的推理小說裏長達十幾個小時的年輕偵探,對方此刻正在努力試圖給福澤谕吉推銷自己帶過來的芝士仙貝。

見中原中也幾口把那個甜甜圈吃完了,江戶川亂步眯起眼睛揚起一個非常愉快的笑容。

“這個味道超級贊的對吧~在辦公室的桌子上還有哦?還有其他口味的也很推薦!過來稍微休息一下吧,漂亮帽子君?”

壓了壓自己的帽檐,中原中也微微勾起嘴角,原本壓抑在胸口的某些沉重的東西象是無聲無息地散去了。

“這個稱呼倒是聽起來很讓人心情愉快啊。”

福澤谕吉在中原中也跟着江戶川亂步離開了會議室之後,将手中的資料放在桌子上,神色有些疲憊地走到窗邊,手機在手中攥了許久,終于還是撥通了某一個號碼。

他做好了或許不會被接通的準備。出乎意料的是,僅僅響了兩聲之後,電話就被另一個人接起了。

“呀。晚上好,福澤殿下。”

福澤谕吉嘴唇動了動,壓抑下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怎麽樣了?”

“太宰君的話已經來過了,并且剛剛也已經回去了。”

“……我知道。我問的并不是這個。”

“啊……”森鷗外有些意外地思考了片刻,目光很快便複歸了然,“太宰君已經把我這邊的情況都告訴過你了吧。”

電話那一端沉默了片刻,接着象是又傳來了一聲無奈的嘆息。“我本來以為大概不能打通……你怎麽還沒有睡?”

半個月沒有真正入睡過……就算是那個人,精神也應該早就支撐不住了。

這次另一端遲遲沒有傳來回答。正當福澤谕吉有些困惑地想要再度開口時,他聽見耳邊傳來了那人熟悉的輕輕的笑聲。

“現在,”

略有些微弱的聲音裏帶着笑意與安心的釋然。

“現在我可以去睡了。”

福澤谕吉愣了一下,随後有些無奈地輕輕揚起了嘴角。在他準備挂斷電話之前,他聽見電話那頭又再度傳來森鷗外的聲音,象是快要睡着一般喃喃的低語。

“福澤殿下。『三刻構想』并沒有終結。是嗎?”

“啊。”

銀色的雙眸裏沉下了柔和的堅定。

“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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