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Reason Living(五)

“……是您怎麽了吧太宰先生?!”跪坐在地上擦着眼睛裏的水的白發少年一臉欲哭無淚地向那個看起來全然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的人看過去。“雖說從早上開始就不太對勁的樣子……但是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看見您在自殺還是很讓人困擾的啊?”

“自殺?”太宰治看了看他與一旁低着頭咳嗽的芥川龍之介臉上還沒來得及收斂的表情,心下恍然。“啊……不是這樣的。正好在考慮一些事情,想要在水裏漂一會兒整理一下思路之類的……”他的聲音漸漸帶上了笑意,“不過為什麽敦君和芥川君會在一起呢?”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略微尴尬地錯開了目光。

斜陽還沒有完全落下。一時都有些脫力的三人在殘留着陽光餘溫的淺灘上暫坐了片刻。太宰治擡頭看着逐漸沉暗的天空。曾經在同樣的天空之下、在更加靠近天空的地方,他們三人也曾經短暫地停留在一起。輕輕閉上眼睛,那個時候注視着自己走向死亡的兩名少年的茫然而惶惑的神色依然歷歷在目。此刻能夠像這樣安靜地坐在海灘邊的這番景象竟然因此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珍貴。

他回憶着另一個世界、與這個世界。始終被自己引導着生存方式的少年們,象是始終擔負着某些沒有理由的強加的命運。

“為什麽要來救我呢?”

他象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輕地低喃。但是坐在他左右的兩個少年都聽見了。

“為什麽……因為您就在我眼前遇到危險了不是嗎?”心緒已然恢複了平靜的中島敦輕輕呼了口氣。“第一次遇見您的時候我來救您了,以後我也一定還是會這樣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④

“敦君希望我能夠活下去嗎?”

“當然。”白發的少年毫無掩飾地認真地注視着身旁的人的雙眼,“并且芥川也是——我覺得他自己大概說不出口所以我幫他說。剛剛看見你漂在海裏的時候,芥川他——唔??”

他的嘴被一道黑布給纏上了。中島敦惱怒而又不甘心地瞪了那個不坦率的人一眼。

“喔?”太宰治卻好像沒有在意中島敦話裏的內容,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那道黑色的布帶,随後将贊賞的目光投向身旁低垂着頭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的黑發少年。“對于羅生門的戰鬥外應用方法掌握得相當不錯了呢,芥川君。”

因為是坐在那裏所以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芥川龍之介低着頭沒有說話,身後微微顫抖的衣角卻還是透露了那人有些無意識的情緒波動。太宰治神色無奈地順着那道衣擺延長的方向看過去,伸手輕輕拍了拍黑發少年的肩。

“芥川君……如果再不松開的話,我覺得敦君可能要死掉了喔。”

他看着微怔了一下立刻松開剛剛無意識地纏緊了的布帶的黑發少年、以及一臉驚恐地大口喘着氣順帶沖着對方大聲抱怨的白發少年。看着兩人像是毫無芥蒂一般相互争吵的樣子,太宰治壓抑下了嘴角一絲帶着歉意的笑容。

逼迫着你們再次成為搭檔,這是我強加給你們的,最後的一件事情。

這一次不會再讓你們背負上那樣沉重的責任了。這一次不會再強行改變你們的命運了。即使沒有我,你們也不再是看不清方向的迷犬。這一次,按照你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直到夕晖已經完全沉落下去,耽誤了太久時間的中島敦這才想起自己外出的任務以及被自己扔在人行道邊的采購物品。芥川龍之介向太宰治行了個禮之後先行離去,中島敦有些擔憂地看着拒絕了與他一同返回偵探社的太宰治,得到了對方明天會按時去上班的承諾之後安心地離開。太宰治目送着兩人的身影分別遠去,伸了個懶腰躺倒在了已經漸漸泛起涼意的淺灘上。

“讓你久等了。”

他側過臉看着從路堤下面慢慢走過來的人,直到對方的腳步停在自己身側的位置。

中原中也擡起一只腳輕輕踹了踹躺在地上那人的手臂,微微挑起眉:“鬧夠了?”

“夠了夠了。”太宰治笑着伸手去擋他的腳,“中也,”他翻身坐起來輕輕扯了扯對方的衣角。

“我們去喝酒吧。要是中也喝醉了我會負責把你送回家去。”

中原中也有些意外地看着發出罕見的邀請的人,但也只是略微沉默了片刻就點了頭。本來他今天也是想去喝酒,能不用麻煩尾崎紅葉派人來接,對他而言也是件一舉兩得的事。

仍然帶着海水微鹹的潮濕氣息的手臂輕輕摟上了他的脖頸。中原中也怔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只是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腕。

兩人向着停靠在海灘附近的汽車的方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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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安靜地托着酒杯倚靠在窗口。在他的身後是沉睡着的人輕緩而平穩的呼吸。

中原中也并沒有什麽酒量可言。這件事他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之所以故意讓對方陪自己去喝酒,無非只是從下午第一眼看見對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過度精神疲憊的神色裏看出,那人需要一場酒精作用下的深度睡眠而已。他沒有灌對方太多的酒,在看見那雙眼睛剛剛染上醉意的時候就将人從酒吧帶了出來。平時一向酒品欠佳的人這一次卻出人意料的安靜,任由太宰治将他帶回自己的住所、解掉外衣與脖子上的choker塞進了被子裏。

看着那人不再反抗睡意地疲倦地閉上眼睛,太宰治放輕了動作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的衣袖被一只手輕輕地扯住了。

他有些詫異地低頭看向已經快要睡着的醉意朦胧的人,聽見那人像是無意識一般喃喃的低語。

“不…..要……”

不要走?太宰治略感意外地重新俯下身,看見神色有些不太平穩的人像是做了噩夢一般蹙緊了眉。他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正要伸向那只手的手指卻在接下來響起的話語中頓在了原地。

略微低啞的聲音。象是絕望、又象是帶着某種哭泣一般的懇求。

“……不要讓我走。”

那只手終于沒有試圖拽開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很久之後,他在床邊坐下來,無聲地輕拍着對方的身體,直到那人神色漸漸舒緩,手中的牽扯放松,陷入了真正深沉的睡眠。

太宰治一直等到他完全睡着才重新站起身來。但是他沒有離開,而是去對方的酒櫃随意取了瓶紅酒,安靜地靠坐上半開着的窗臺。

夜風卷起了有些潮濕的前發,下午浸過海水的身體此刻有些微微發冷。太宰治沒有在意,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略微疲憊地輕輕閉上了眼睛。

如果說中原中也的夢是一種征兆的話,那麽織田作之助的存在就是最終警告。早就已經不存在什麽時間餘裕了,等待着他的只剩下了不可挽回的唯一選擇。他怎麽可能不清楚身為“武裝偵探社社員”的織田作之助出現在這個世界意味着什麽。那個糟糕的預告已經成為了現實。兩個世界交錯了,但是尚未完全混亂。在這個世界裏存在着兩個特異點,一個是想要徹底消除現有世界、讓另一世界獨立存在的米夏爾·恩德,另一個是用異能無效化連接了兩個世界隔斷的他自己。

原本是很容易做出決定的。但是卻因為自己難以解釋的那種心情而短暫地迷茫了。直到森鷗外說出來的時候他才終于恍然。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他無聲地笑了,雙眸在月色下倒映出柔和的微光。

一直到夜色漸明。地平線盡頭的天空開始染上微白的時候,太宰治收拾好了空掉的酒瓶,整理好了衣服。最後他走到仍然安靜地沉睡着的人的床邊,拿起了對方放在枕邊的手機。

他略微俯下身,用近乎耳語一般低沉的聲音,輕輕地開口。

“早安。中也。”

伴随着房門關合的輕響,房間重新陷入了安靜的黑暗裏。在熟睡的人枕邊放着的手機屏幕微亮。顯示着錄音保存成功。

從遠離城區的港口到海岸線附近的港未來21區,在晨光映照上高聳的橫濱地标塔大廈的玻璃外牆之前。清晨正于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地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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