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淩晨三點, 萬籁俱靜。

直升機旋翼和尾槳的噪音打破靜谧,停機坪不遠處等候已久的車開過來,将飛機上下來的人直接載去醫院, 連夜趕做手術。

許曼言接到呂照打來的電話,趕到醫院時,手術已完成, 站在半開的病房門外, 她聽見裏面醫生正在和傅臨江說話。

“覺得疼痛加劇是正常的, 手術結束已經三個小時,麻藥的效果差不多退了。”

“什麽時候可以拆石膏?”

“順利的話一個月以後。”

許曼言推門欲進。

一名護士從旁邊欺身攔住:“小姐, 這裏的病房不可以随便進。”

“我是來探病的。”她答道。

“來訪登記過嗎,得到病人同意了嗎?”護士板起面孔問。

許曼言搖了搖頭。

她來時正好處于醫院交接班時段,本層負責來訪登記的護士站沒人在崗, 一路順暢無阻, 直接走到vip病房區。

護士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那就不行了,你不能進去。”

“我是家屬。”

“家屬?”

護士露出狐疑的目光,看表情不太相信。

住在這間病房的人身份保密,據說是整間醫院的老板,傅氏集團那位當家的。護士長早會上再三叮囑, 除了醫生和得到病人允許的探視者外,其它閑雜人都不能進來, 以免觸怒了病人, 連院長都要跟着倒黴。

傅臨江模模糊糊聽見兩人對話, 連忙道:“讓她進來。”

護士迅速讓開。

vip病房環境挺好, 除了病人居住的房間, 還有會客室和陽臺, 窗明幾淨打掃得纖塵不染, 家電也很齊全。傅臨江躺在病房中的床上,身上穿着藍白條相間的病號服,除了腳上綁着石膏繃帶外,腦袋上也圍着圈白紗。

好在人是精神的,邊上也沒什麽監護儀器,看上去問題不大。

許曼言松了口氣。

見有訪客,醫生打了聲招呼走了。

保姆陳姨才剛到醫院幾十分鐘,見來的人是許曼言,知道自己在場說話不方便,倒了杯茶水後,找了個借口也出了門。

許曼言放下手中水杯走近病床,看了看傅臨江腿上的石膏,柔聲問:“很疼嗎?”

傅臨江右手握過來,将她手包住,蒼白面上倦色稍減:“看見你就不疼了。”

兩人四目相對,交織的目光中,情緒破土而出。

連日裏的惶恐不安被掌心溫熱撫慰,似塵埃落定終有歸處,許曼言眼淚反而不争氣地湧出來。

她抽了抽鼻子,在視線模糊前低頭掩飾:“胡說什麽,我又不是止痛藥。”

傅臨江唇角上彎:“心裏高興,自然就不那麽難受了。”

話音落,一滴眼淚啪嗒打在手背上,帶着比皮膚稍高的溫度,滑落成水痕。

傅臨江手指縮了縮,愣住了。

他一只手撐起身體,想捧起許曼言臉仔細看,她卻始終不肯擡頭。兩人僵持了幾秒後,許曼言愈發像鴕鳥一樣,将頭埋進他懷裏。

大概猜到她是因為擔心自己,所以才如此,傅臨江內心漲滿,有開心,也有措手不及的慌張:“曼曼,我不痛,真的。”

……

“只是左腿骨折。跑到一樓時那房子塌了,好在房子總共才兩層,我在的地方又剛好有支撐物,沒有埋多久就被救出來了。”

……

“我的手機弄丢了,呂照的手機壞了,我們幾乎身無分文,護照什麽的也全都遺失埋在廢墟裏,還是大使館幫忙找到回來的途徑。”

……

許曼言眼淚愈發洶湧不止。

傅臨江三言兩語,輕描淡寫過去,她光靠想象都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危險。

全虧命大逃過一劫。

兩人依偎着抱了好一會兒。

聞着懷裏人的發香,傅臨江才真正感覺到,他在和安穩的人世間重新相擁,心中百感交集,又帶着後怕。

他固然性格堅強,能面不改色地面對人生的急風驟雨,成為傅氏集團的頂梁柱,是衆人眼裏的定海針,卻也不是沒有軟弱的時候,只是唯獨能對一個人流露出。

掌心朱砂痣,心頭明月光

她的名字,一筆一畫,刻入骨血。

她的一颦一笑,不随時光流逝忘卻,不因山崩地裂世界傾覆而褪了光彩。

“被埋在下面的時候,昏天暗地的,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不知道會不會馬上有人來救。我就躺在那回憶咱們兩轉移注意力,從初遇,到後來每一段能想起的細節,一邊回憶一邊想,要是真說死前有什麽願望……”

許曼言急忙捂住他嘴。

“不準說那個字。”

傅臨江笑了笑,将她兩只手都握緊。

“沒關系,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是什麽?”

“再見你一面。”

初見時,一見鐘情,周邊風景固然無與倫比,但那心動與風景無關,只與她有關。一旦愛上,便如覆水難收,就算是破鏡,也強求它圓。

《人間失格》中的形容,傅臨江心有戚戚。

——僅一夜之間,我的心判落兩人。他自人山人海中來,原來就只為給我一場空歡喜。來時攜風帶雨,無處可避;走了亂了四季,久病難醫。

人生似潮起潮落,有高有低,有來有回。

他就像個追浪的人,一心想撲向自己要的那朵浪花,溺入深海,也似踏入歸途,至死不悔。

面頰貼着傅臨江幹燥溫熱的頸,許曼言堪堪收住眼淚,耳垂被淺淺含住,被激得哆嗦了下。

她掙紮着向後躲:“傅臨江,這是在病房。”

“沒有別人。”

傅臨江眼睛裏如火如荼,炙烤着她的臉。

許曼言:“……”

含糊不清的餘音吞入腹裏。

怕碰觸到傷口,兩人都留意着,吻得輕柔小心,卻也足夠纏綿。

“傅董。”

門哐啷被推開,帶來一陣驚擾的風。

進來的是呂照。

他守着傅臨江做完手術,在會客室小憩了一會後,等到陳姨過來看護傅臨江,馬不停蹄地出醫院給自己和傅臨江買手機補辦電話卡,忙到這時候才回來,手上拎着袋路邊水果店買的水果。

“不好意思,我什麽都沒看見。”

乍見病房裏的情景,他不打自招,幾乎想裝瞎,像彈簧一樣退出門外。

“回來。”

傅臨江扶了扶額頭。

這麽一打岔,再旖旎的氣氛,也消失殆盡了。

呂照又像閃現一樣出現在門口。

他眼觀鼻鼻觀心,視線毫不亂飄,将手機和電話卡掏出來,水果放下。

“傅董,東西我都買好了,還有別的事嗎?”

“手術前我要你幫我收着的東西呢,沒弄丢吧。”傅臨江瞥了他眼,神色莫名。

“哦……對了,還有這個。”

呂照一拍腦袋,從內襯口袋裏掏出樣東西,遞過來。

許曼言看到抹藍色,沒入傅臨江手心。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幾天再去公司上班。”傅臨江淡淡道。

“謝謝傅董,您也多休息……早日……。”

視線在許曼言身上停留了一秒,心想這追妻火葬場總算到大結局了,呂照聲音頓了頓,沒敢當着兩人的面說玩笑話,吞了吞口水,将到嘴邊的話改了:“早日康複。”

他走出門,剛好又将過來探視的江安珍和傅萱攔住。

“怎麽回事?”

江安珍和傅萱一臉的不解。

呂照臉上帶了和氣的笑,用一種你知道的,我是為了你好的口吻道:“傅董和許小姐在裏面,估計現在不怎麽合适你們進去。”

江安珍:……

呂照:“給他們一些單獨的時間吧,傅董挽回了那麽久,挺不容易的。”

江安珍默了默。

她也不想和兒子鬧得水火不容。

将手上提的袋子遞給呂照,她吩咐道:“那我們晚些時候再過來,這是家裏給他炖的湯,有助于傷口恢複的,你幫我交給陳姨,記得熱給他喝。”

願意退了就好。

退一步海闊天空。

呂照笑意盈盈的将東西收下。

………

“什麽東西?”

病房裏,許曼言見傅臨江将手心收緊,頗有些神神秘秘,愈發好奇呂照給了他什麽。

傅臨江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将東西送給許曼言,而且是一塊光溜溜的石頭,連個像樣點的盒子做包裝都沒有。

只猶豫了幾秒,他又釋然了。

或者此時,才是最好的時候。

掌心打開。

星光乍現。

“曼曼,我把星光給你帶回來了。”

…………

幾日後。

許曼言給西米買了慕斯蛋糕,在小桌上擺上水果、茶,小餅幹,要進行一場母女間的茶話會。

“媽媽,你說有事情要告訴我,什麽事?”

西米用勺子挖蛋糕,含了滿嘴,烏黑眼珠清澈幹淨。

“就是……”

許曼言斟酌着該怎麽和她提,“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你爸爸是誰嗎……”

“我不好奇。”

西米淡定搖頭。

許曼言:“……”

這讓人該怎麽往下接着說。

她有些頭痛地拿起手機,想發消息問問傅臨江,遇見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腦子裏已經自動安排上,西米抗拒接受自己還有個爸爸,不待見傅臨江的場景。

不過……許曼言又覺得自己應該樂觀點。

西米好像不怎麽排斥傅臨江,還會偷溜出門去找他玩,應該也不至于讨厭他才對。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西米擦了擦嘴邊的奶油,眨巴着眼睛,奶聲奶氣問:“媽媽,我好久沒看見傅叔叔了,他是搬家了嗎?”

許曼言支支吾吾解釋:“他沒有搬家……他最近忙……”

“忙得連人都見不到,看來很不顧家。”

“也不是,遇到特殊情況,他也不想。”

“哼,媽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語騙了,姥姥好像很不喜歡他。”

看來許如清沒忘記給西米打預防針。

許曼言眼一閉,心一橫:“西米,你不知道,我告你,傅叔叔他其實是……”

“是我爸爸。”

清脆稚嫩的童音,石破天驚。

許曼言睜大眼:“姥姥告訴你的?”

“不是。”

“舅舅?”

“也不是。”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自己說的啊!”

“我?”

許曼言一頭霧水,她可不記得這麽重大的秘密她有說漏嘴過:“什麽時候?”

“你不是說過,你和爸爸是在非洲認識的嗎。我問過傅叔叔,他說是在非洲認識你的。”

“你什麽時候問的,我怎麽不記得。”

“那次你發燒,躺在床上睡覺,當然聽不見。”

原來如此。

原來早早知道了。

看着眼前氣定神閑的小人,許曼言都要佩服她那份堪比大人的淡定,心裏揣着明白裝糊塗,瞞過所有人,果然性格随傅臨江。

她小心翼翼問:“那如果,爸爸和媽媽複合,你覺得怎麽樣?”

“我沒什麽想法。”

西米推開面前的蛋糕,又開始吃餅幹,邊吃邊說:“這是你們大人之間的事情。”

接受能力太好,原本準備好的安撫性說辭都用不上。

許曼言恍神間,又聽見西米問。

“媽媽你愛他嗎?”

“當然。”

“像我愛媽媽你一樣嗎?”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同?”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西米嘆了口氣:“那還要好久。”

“不要怕晚,也不要嫌早。”

許曼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他遲早會來,當他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一切都是命運恰如其分的安排。”

跨越過山海,穿越過人潮,不早不晚。

作者有話說:

感謝追文的小天使們o(^▽^)o

接檔文《我的前任是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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