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色還未亮, 素律拾掇好從自己房裏出來,去尋歇在她隔壁屋的盼娣。
打開門,榻上卻空無一人。
素律着急忙慌的找出來,卻見盼娣捧着滿滿一搪瓷盆水, 一步三晃的走回來。
“你這是去哪兒來?”素律看她吃力, 忙上前去接過來。
盼娣垂下頭, 羞澀的笑笑:“我醒得早, 閑不住, 便想着做點什麽。”
實際上她一晚上未曾阖眼, 她不敢, 也害怕,害怕眼睛一閉上, 她又回到了那個吃人的窯洞裏,又開始颠沛流離。
素律卻沒錯過她眼下的青黑, 但她甚麽也沒說,有些傷口要麽愈合, 要麽腐爛,只能自己煎熬,但總會過去的,單看怎麽過罷了。
“殿下那邊用不上我們伺候,”素律放下搪瓷盆, 拉着盼娣在梳妝臺前坐下, 望着銅鏡裏的小姑娘, 笑得溫婉:“我替你梳妝吧。”
“昨日沒看出來,你這洗漱過後,頭發竟這般油光水滑。”
盼娣推辭不過,只能由着素律在她頭臉上折騰, 小聲解釋到:“我娘的頭發便極好,興許是遺傳。”
素律“哦”了一聲便不再多問,轉而說起其他。
“唉,未生這事前,我與殿下也曾來過绛州,那時,绛州可是除了京都以外最為繁華的州府,人口也多,也沒有宵禁,燈火通明至天亮,如今看起來竟不見半分從前的模樣了。”
盼娣心頭一跳,眼前浮現出沾血的鋼鞭,橫陳着腐爛的屍首,耳邊環繞着聲嘶力竭的哀嚎。
半響,她咬咬牙,嗫嚅着說道:“還有很多人活着,我見過,年輕的男子,女子,都活着,死的都是些老人孩子罷了。”
素律手下一頓。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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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娣閉着眼,凄慘的笑了一下,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滑落:“我是從其他地方逃回來的,我不是绛州人,在災難還未如此嚴重時,他們便在大街上肆意抓人,抓走了青壯的男子,和年輕的女子,男子每日操練揮刀刺槍,女子負責洗衣做飯,人太多了,有時候糧食不夠吃,便要帶些人去山裏抓幾只羊回來。”
…………
“你說于家沒有錢?”姜妁肅着臉坐在太師椅上,幾案上擺着半人高的賬冊。
姜十五将其中一本攤開,指着一處給姜妁看:“确實如此,已經派人搜查過,于家的庫房空空如也,審計司的人也将這些賬冊一字不落的逐一核對,賬冊中确實有大筆資金流入,卻不見去向。”
姜妁才起床,有些壓不住自己脾氣,忍不住一把将那堆賬本拂落地,想了想還不夠解氣,擡腳便将幾案踹翻。
姜十五記得姜妁上一回如此勃然大怒時,還是五六年前嘉成皇後對她自稱母後的事了,那一回嘉成皇後阖宮上下死得一個不剩,就連嘉成皇後自己也有大半年的時候纏綿病榻。
思及此,姜十五心下駭然,雙膝一彎跪在地上,悶聲不敢說話。
前世,姜妁忙着與傅長生周旋,給嘉成皇後添堵,根本騰不開空留意這件事,當容渙以極其慘烈的方式,将一派和平盛世得假象撕開,她便知道,這件事背後必然牽連着一條更深的毒蛇,可她偏偏無暇顧及。
等她登基為帝時,涉事的知州已經死得一個不剩,蛛絲馬跡已經被磨滅得一幹二淨,壓根沒給她查明真相的機會。
巧在傅長生手底下的陰司數不勝數,她便理所應當的把這罪名栽在了他身上。
可姜妁怎麽也沒想到,這件事的幕後之人不是傅長生,而有可能是某一個皇親國戚,甚至是某一個皇子。
容渙踏着晨光走進來,眼見氣氛僵持,便揮手讓姜十五下去。
姜十五從未有一刻如此感謝容渙,見姜妁只是冷着張臉,并沒有說什麽,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告退。
容渙将踹翻的幾案扶起,将散落的賬本一本本歸攏,疊放再案上。
待他做完這一切,擡頭看姜妁。
她仍舊冷着一張臉,那雙平日裏波瀾不驚的眼眸中,跳動着憤怒的火焰:“你覺得,會是誰。”
容渙面露無奈,低聲道:“殿下,臣并非無所不知,也沒有未蔔先知之能。”
姜妁清楚容渙所言非虛,倘若他清楚幕後之人的身份,那麽今日這生靈塗炭的慘劇,便不會有一絲一毫發生的可能。
容渙只是厭惡姜姓皇室,但他比任何人都愛大楚的子民,否則,他就不會選擇最為繁瑣的文人之路,來覆滅姜家的江山。
可姜妁渾身被憤怒燒灼,她迫切的需要一個傾瀉的出口。
容渙見她不說話,便轉身斟了杯茶遞給她,一邊說:“每一個皇子都有嫌疑,慢慢來,總逃脫不掉的。”
“為什麽是皇子?”姜妁盯着容渙看,眼神帶着烈焰的銳利,也不接他遞過來的茶:“西平王還有幾個兒子活着,是他們也不無可能。”
“倘若與西平王有關,那他前些時候就不必多此一舉的聯合嘉成皇後謀反,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假以時日,建明帝便會自取滅亡,”容渙耐心的順着她的話解釋。
他知道姜妁只是暫時被憤怒侵蝕了理智,等她平靜下來,便很快能想明白其中關節。
“赈災多需糧草,銀子倒是次要,”容渙一點一點,抽絲剝繭的推導給姜妁聽:“可你看這偌大的知州府衙,于家宅院,除了維持基本吃穿用度,多一顆糧食不見,多一分銀兩沒有,這哪像一個富得流油的貪官?”
“什麽人,做什麽事既需要糧食,又需要銀兩?”
“到底做什麽才需要一個國家那麽多的糧食?不是天災就是人禍。”
“養兵要糧食,買馬要銀兩,還差一樣,”反應過來的姜妁自然而然的順着容渙的話說道:“兵器。”
容渙從袖中取出一份輿圖,在幾案上展開,指着圖中的一處冷聲道:“寧州地處山區,是工部冶鐵重地,好幾處鐵礦位于此,而寧州也是這受災的九州之一。”
“殿下!”
外面突然傳來素律有些焦急的呼喊聲:“奴婢有要緊事禀報!”
“進來,”姜妁壓下思路被打斷的不悅,坐回椅子上。
話音剛落,素律便帶着面上還有些怯意的盼娣走進來,将盼娣方才所講盡數告知姜妁。
“你所言屬實?”姜妁盯着盼娣,眼中的疼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懷疑和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