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瑞還沒走。

他倒是挺能招待自己,已經洗了蘋果,坐在窗臺上吃上了,見我進來,滿口含糊地挖苦:“喲看你這臉色,是沒追上啊?”

我沒理他。

他吧唧了幾嘴,跳下來,走到床邊,在我腳邊一屁股坐下,神色古怪地盯着我看,好像我臉上寫着笑話兩個字。

我閉上眼不看他。

“寧狗,”

陳瑞叫我,我不理,他又叫。

我張開眼:“有屁就放。”

他頓時橫眉立目:“操,你吃火藥了,跟我沖!”

“少他媽煩我。”

陳瑞氣得跳起來,站在床邊,瞪了我一會兒,跺着腳就拉門出去了。

我沒心思理他那點脾氣,我自己脾氣還沒處發呢。

唐聞秋到底什麽意思,我他媽越來越想不透。

苦悶地哀號一聲,胡亂拉了個枕頭壓在傷口上,又摸手機給唐聞秋打電話。

媽的,居然還是關機!

我氣不過,抓了枕頭,狠狠往地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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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陳瑞那家夥走了又折回來,還帶了醫生護士,一進門就耀武揚威地沖我揚下巴。

“就這小子,吃錯藥了,拿醫院公共財産不當財産,醫生,你趕緊給他看看,這腦子還有沒有得救。”

被醫生護士扣到床上檢查傷口,崩倒是沒崩開,但也出了不少血,免不了要拆了紗布重新包,順便還給紮了一針。

等醫生護士一走,陳瑞拉了椅子坐過來,嘿嘿對着我樂,被我瞪了兩眼,他才收起他那一臉欠揍的表情,正色道:“哥們,你別告訴我,你真是去追姓唐的了。”

我望着他,沒說話。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跟個猴子似的上串下跳。

“你真的……寧狗你,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我問他,開口才發現嗓子啞了。

“跟唐聞秋?他那樣的人……”

陳瑞臉色驚恐得像見了鬼。

“他哪樣的人?”

陳瑞一臉不明。

“他跟你?這也太那什麽了,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好吧。不對,寧遠,所以你說的,不喜歡你的那個人,就是他?大哥,你跟我開玩笑吧?可他媽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忍不住苦笑:“的确不好笑。”

“你來真的?”他臉都綠了。

我突然有點不忍心,便嘆了口氣,笑着說:“假的!我之前在他們公司實習過,因為發錯一份合同,他們扣了我的工資,到現在都沒給我,不找他恐怕就拿不到了。”

陳瑞還是不太信,但臉色明顯好了些,露出個僵硬的笑。

“瞎扯吧你?”

當然是瞎扯。

當時進公司實習,本來就是我跟唐聞秋要求的,我想的是做他的助理,結果卻被安排跟了林凱。他從那時就防着我了。

好不容易把陳瑞這尊佛送走。

隔天,林凱例行公事來看我,我問他唐聞秋是不是回來了,他要麽是演技太好,要麽是真不知道,表現得好像我說的什麽天方夜譚。

“他回來了?我怎麽不知道?”

“真不知道?”

林凱拍着胸脯保證:“真不知道。公司昨天有個會,本來是要他參加的,他安排另一個副總去了。不過你說他回來了,又是怎麽回事?”

我他媽要知道就好了。

在醫院又住了一晚,我怎麽都待不住,跟醫生拿了點藥,給自己辦了出院。

我直接回了老宅。

唐聞秋如果還會記挂誰的話,那一定是王媽。

不過我還是想多了,一看王媽見我的神情就知道,唐聞秋根本就沒出現過。

晚上跟王媽一起吃飯,她留着老一輩的規矩,死活不上桌子,勸了還不聽,我也煩了,甩了筷子,離開桌子回沙發悶頭坐着。

王媽很快跟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小少爺,你生氣了?”

“沒有!”我不耐煩。

“小少爺……”

見我不說話,王媽站了一會兒,也走開了。

我去樓上洗了個臉,人總算冷靜下來,下樓時,卻在樓梯口,看到王媽一個人站在餐廳桌子邊收碗筷,不知道想到什麽,停下來用手揩眼睛。

王媽哭了。

這個事實猶如一個耳光扇到我臉上。

我他媽這是幹什麽?

唐聞秋再怎麽樣,跟王媽一點關系都沒有。

而我卻沖她發邪火。

我厭棄自己,可是怕王媽尴尬,只得又回樓上,等時間差不多才下來。

王媽已經沒事人一樣,洗好一盆水果放到茶幾上,聽到腳步聲,回頭對我笑。

“小少爺,我洗了提子,來吃點吧。”

“王媽,”我若無其事坐過去,“後天就要住院,我明天帶你去買點東西。”

“不要了小少爺,我自己都準備好了。”

王媽笑得越小心翼翼,我越是愧疚不已。

手術那天一早,我開車送王媽入院,先做檢查,手術時間定在下午三點。

我安頓下王媽,然後去辦住院手續,回來時,看到她盤腿坐在床上,手裏拿着一本相冊在看。

“這是什麽?”

王媽笑着遞過來。

“照片。”

我當然知道是照片,只是這照片很有些年頭,紙張已經明顯發黃。

對于唐家人,任何一個獨自出現在電視或者報紙雜志,也許都不意外,但像這樣一家子,正兒八經坐在一起拍照,印象裏就只有一次。

還是唐聞秋的十八歲生日。

這張照片顯然不是那時候拍的,而應該是更晚一點,唐夫人的病已經到了末期,人瘦得完全沒有早年的風韻,而唐聞秋十八歲之後,臉上就再沒有少年該有的青澀。

因為稀奇,我又多看了幾眼,這一看,還真看出點別的意思來。

唐家的全家福,我和我媽都沒在。

對此,我的遺憾倒不大。

我真正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站在唐聞秋邊上,有着一張淡然溫和面孔,身形瘦且尚未拔高的男孩子。

如果我的視力和記憶都沒有出現偏差,這張臉正是若幹年後,我在唐聞秋辦公室裏見到的那張溫和,笑起來還有些孩子氣的臉。

我一直以為,唐聞秋跟蘇錦溪的關系,始于前幾年的商業合作。

我甚至還想,如果我有什麽是蘇錦溪永遠比不上的,除了我愛唐聞秋這個事實外,還有便是我曾經伴随他一起生活過的十幾年。

然而直到這一刻,從我看到這張照片開始,我所擁有的愛唐聞秋的資本,轉眼間就成了我自欺欺人的笑話。

我将照片遞回去。

王媽還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以及對即将手術的恐懼中,她雙手接過,擡頭對我謙卑一笑,并沒有要跟我分享故事的意思。

下午王媽進了手術室,我因為心情煩悶,到樓下抽了一支煙,卻正好碰到之前給我做檢查的徐醫生。

“你那傷口怎麽樣了?聽周醫生說,你火急火燎地要出院,怎麽又回來了?”

“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謝謝你徐醫生。”

我笑着道謝,一邊給徐醫生讓煙,他擺手不要,我只好收起來。

徐醫生人長得喜氣,一雙笑眯眯的眼,往我身上看了看,又笑着感慨:“到底是年輕人呀,生命力就是旺盛。”

我只是笑。

本來我就覺得,被拉去做全套檢查很多餘,只是想到林凱可能因為內疚所以想補償,他的好意我不好拒絕。

徐醫生還要值班,跟我告別後沒走多遠,又特意折回來,問了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他問我怎麽看待獻血。

我猜這可能是他的職業病,做醫生的,都有某方面的憂慮,比如公衆對獻血的偏見。

老實說我沒有那麽糾結,大學期間還跟陳瑞一起獻過兩次。

我如實彙報,徐醫生對我的答案,沒有表現出滿意或不滿意,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微笑,點頭,又交代我多注意傷口,就走了。

王媽手術很成功,三天後就能拆線。

因為不能視物,我給她請了專職陪護。

大概是怕拒絕會讓我生氣,王媽安靜地接受了我的安排。

而我,這三天內,也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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