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訂了去找唐聞秋的機票,就在王媽出院的當天下午。
航班預計到達時間是傍晚,誰知我運氣“太好”,天氣預報都沒預料到的大雨突如其來,飛機盤旋又盤旋,還是降不了,最後只能改降到隔壁市一個小機場。
廣播裏乘務員各種解釋安慰,說航空公司已經安排好旅館,有需要可以暫時住下休息,等目的地天氣一好轉馬上就飛。
我對這種靠天說話的承諾毫無信心,下了飛機直接找了輛黑車送我,一路又開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我不知道唐聞秋是怎麽想的,躲清靜能躲到這麽遠的地方,不過又一想,如果他是為了蘇錦溪,躲再遠一點似乎也理所當然。
這裏是江南某個沿海小鎮,因為深夜的緣故,車子開進來的沿路只有星星點點點的燈光,過于靜谧的空氣裏隐約能聞到海水的鹹腥。
這裏有S城所缺乏的安寧。
我的“好運”還沒有結束,偏遠城鎮的別墅區,安保一點也不比別的地方差,我被要求出示身份證,否則不可能給我放行。
但問題是,我直到這會兒才發現我的皮夾不見了。可我五分鐘之前才拿錢付過車費。
中年保安一臉正義:“編故事就免了,要不你告訴我門牌號,我幫你叫業主出來接 ,要不你聯系剛才送你的人,沒準東西還在人車上。”
我也猜到皮夾肯定在那車上,至于怎麽留下的就不太好說,估計是我付錢後皮夾随手放在褲後兜裏,然後去後備箱取行李時,司機好心過來幫過忙,大概就是這樣了。
聯系司機顯然是沒戲,我沒他電話,何況本來叫的就是輛黑車,如果是的士可能還好辦,有個的士□□就能找到出租車公司,黑車我能找誰去。
保安見我猶豫,态度越發的不信任,掃描儀似的目光在我臉上梭巡,又問一句:“既然來找人,連電話也沒有?”
他當我傻呀,當然有電話。可我這不是腦子抽,想着給唐聞秋一點驚喜麽。現在門都進不了,還搞個屁驚喜。我沮喪地開始打電話,沒人接。
才十一點剛過啊,唐聞秋哪有這麽早睡過。可再撥還是沒人接,我對着持續嘟嘟的手機發愣,對自己的“好運氣”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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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分神,差點漏過唐聞秋的聲音,他居然接了,只是接個電話都這麽陰陽怪氣。
“寧少這麽好興致,半夜三更打電話玩嗎?”
半夜三更?他要挑刺真是什麽話都說。
不過我也是賤骨頭,別人要這麽對我,我早他媽給他陰回去,可唐聞秋不是別人,他能接電話能開口,我就只顧着心跳失調,哪還管他什麽态度。
我怕他挂電話,半刻也不敢耽誤,趕緊平複心情說:“唐聞秋,是我,你別挂電話!我到了半小時了,打你電話一直不通,外面還下雨呢,我身上都濕透了。”
唐聞秋卻沒聽懂,沒好氣地問我:“亂七八糟說什麽,什麽到了半小時?”
“我來找你,現在在小區外保安室。”頓了頓,我又說,“我身份證丢了,登記不了,他們不讓進。”
電話那頭陡然靜了幾秒。
看吧,驚喜果然變成驚吓,唐聞秋下一秒估計就要挂我電話。我急中生智,又裝可憐:“我好像還有點感冒,頭很痛。”
唐聞秋一聽就發火,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身邊還有人,發火也壓着聲音,所以聽起來更像是咬牙切齒:“寧遠,你他媽還是小孩嗎,做事前能不能先動點腦子!”
我倒是想跟他說,我要不動腦子還真找不這裏,不過他沒給我機會,丢了句“等着”就挂了電話。
我把手機收好,看看外面雨又大了些,想也沒想就走出去,連保安大哥都一臉懵逼加戒備,大概是怕再被我訛上。
算着時間唐聞秋估計快到了,我趕緊把頭發打亂,不過衣服還是扯平整些,這樣看着人是憔悴了點,倒也不邋遢。
“放心大哥,你什麽也沒做不是。”我拍拍保安大哥的肩,把行李提上,站到門口去等人。
他來得可比我想的可要慢很多,而且就只拿了一把傘,還在他手裏撐着,這樣子分明是要跟我同撐的嘛。這個發現讓我瞬間忘記心裏的不快。
“你還真有想法。”
唐聞秋出言就就是責備,我卻一點都不介意。
我已經很久沒見他了,今天之前我等的有多煎熬,現在就有多想把他摟緊抱着。可我不敢動,半點也不敢。
我只顧看着他。他瘦了。臉色比上次在電視上看到的好一點,但依然蒼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那是他常年忙碌,又心思沉重的饋贈,不過也是他瞧不上我懶散的原因之一。
“還不走?是要我三求四請嗎?”。
他目光清冷,語氣不耐,可看在我眼裏,我就只覺得他生氣的樣子也這麽好看,他穿着黑色襯衣,他卷起的袖口下露出來的手腕,無一不讓我心口歡喜到滞悶。
我沒想到,見了面我還能這樣想念他。
“唐聞秋,”我沒料到自己影帝上身,演戲也要演足,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打了個噴嚏,怕他嫌棄,忙轉身躲開,接着又是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太神了。
唐聞秋不悅地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麽,直接把傘丢給我,我慌忙接了,剛要說謝謝,鼻子太不懂事,又癢得打噴嚏,等我再看時,唐聞秋已經轉身走了。
這時雨已經小了很多,但也沒停,他不撐傘就走,還真是看得起他自己的身體。又或者他分明就是等着我追上去。
我當然不能讓他失望。但我靠近他,把傘往他那邊傾斜時,他卻不滿地掃了一眼,我不明所以,只以為他是怪我不打招呼就來,便心虛地讨好。
“……你衣服濕了……”
他皺眉打斷我: “今晚住一晚,明早你就回去。”
我愣了愣,接着裝委屈。诶,其實委屈是不用裝的,我甚至還有些慶幸:“我身份證丢了,買不了機票。”
唐聞秋停下來,冷漠地看着我。
“機票我給你弄。”
唐聞秋有這本事我不懷疑,他的反應我也一點不意外,但我能保持這麽冷靜,也沒把蘇錦溪擡出來跟他講道理,實在是因為我太想他,不舍得把剛見面這點時間用來吵架。
再說,蘇錦溪死沒死我還不十分确定,到底不敢貿然拿出來戳唐聞秋的心。
我十分平靜地看着他:“我就是想看看你……”
“你已經看到了。”
“可是……”
唐聞秋很不耐煩:“沒有可是!要你回你就回。”
“我不回。”我狗脾氣終于還是沒忍住,也沉下臉來,“唐聞秋,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又不會妨礙你什麽,你何必這樣對我避如蛇蠍。還有,你敢說上次那個未接電話,不是你特意給我打的,可我回去又裝不小心!”
“什麽未接電話?”唐聞秋裝傻,“不知道你說什麽。”
我明知道他什麽都清楚,他只是不願意面對自己,也不願意面對我而已。他在我面前,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唐家大少,永遠都是那個戴着面具不肯示人的唐聞秋。
我有些挫敗,傘打沒打好也沒管,方正他都濕了,我自己更無所謂。我看着他苦笑:“非要這樣嗎?就算我把命交給你,你也不會伸手接住對不對?蘇錦溪出事,你寧願自己躲起來難過,也不肯讓我陪你一起面對?”
因為說到蘇錦溪,唐聞秋的聲音終于大了點,不過是因為他的氣憤:“住嘴!你以為你能做什麽?連自己都管不好,你還想摻和誰的事?”
“我只是關心你!”
我那麽愛他,發生多少事,還是那麽愛他!
“……我想……”
“什麽也別想,管好你自己就好!”
唐聞秋說完,看也不看我,拔腿就往前走,我沒有立即追上去,而是立在原地沖他喊:“我怎麽沒管好我自己,起碼我不會自殺!”
我這次真的戳到唐聞秋的痛處了,以至于他停下腳,背對着我站了好一會兒,然而才轉過身來,臉上一片冷酷蕭煞。
“你他媽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和唐聞秋隔着雨霧對望。我視力不錯,沒有錯過他繃緊的嘴角越發下沉,他非常生氣。可他平素冷漠慣了,情緒何嘗有這麽大起伏。他是真愛蘇錦溪,所以也是真生氣吧。
他要是繃着點,我估計還不會破罐子破摔,可他越是生氣,越是像往我心頭上淋下滾燙的油脂,滋啦啦就騰起大火。
我看着他,也沒什麽好态度,哪怕我心裏很清楚,拿死人或者将死之人說話不厚道,但我忍不住。
我嘲諷道:“唐聞秋,你那麽聰明,就不明白一個道理嗎?蘇錦溪他真愛你嗎?我看就未必。他要是真愛你,又怎麽會用這一招把你推倒風口浪尖?!”
唐聞秋沉着臉,聲音冷得像冰:“還有嗎?”
他那個臉色讓我發憷,但我還是嘴硬:“他本根就是自私……”
“所以呢?”唐聞秋嘴角慢慢挂上一絲冷笑,“難道不比你好?”
“……”
我說不出話,感覺就像剛要張嘴,就被他生生丢進一塊紅鐵來,正好卡在喉嚨裏,又痛又急,卻毫無辦法。
唐聞秋說:“……寧遠,懂什麽!”
我不懂?
我什麽不懂?!
可我就是不懂唐聞秋!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從來就不懂他!
眼見着他冷着臉又要走,我一急,終于沖破身體裏被他點了穴的桎梏,一把将雞肋一樣的傘甩到地上,幾步沖上去扣住唐聞秋的手腕。
唐聞秋一八三,我一八六,三厘米的差距看着沒什麽,但關鍵時刻卻像能釋放無窮神秘力量,我輕而易舉地把他拖回來面對我,卻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刺得心口發疼。
我顧不得他是大少,也顧不得我還該喊他一聲大哥。去他的大哥! 我暴躁地抓着他的胳膊前後晃動,啞着聲音沖他低吼。
“我為什麽不懂!因為你壓根就不想讓我懂不是嗎?你喜歡蘇錦溪,願意被他的自私牽着鼻子走,你覺得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我的确管不着!可你那次為什麽要來醫院?你知道我住院了是不是?你要是不來,我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我吼得痛快,唐聞秋卻一臉冷漠:“什麽意思?你說你住院?”
他表現得太自然,我幾乎不敢斷定他是否演戲。可是此時此刻,我竟然有那麽一點希望,他現在的疑惑只是他僞裝的一部分。我希望他明白我說的什麽意思,我希望他……
“我不知道你住院。”
“哈。”
我頓時松了手,讪笑着看着他的臉,他沒有撒謊,也用不着撒謊,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我住院,那天他去醫院也的确不是為了看我。
是我自作多情!
是我腦補過度!
其實也對,唐聞秋要真肯願意對我流露出那麽一絲溫情,我們之間又何至于鬧到今天這步田地。
我笑了笑,說:“唐聞秋,你有時候真招人恨。”
唐聞秋依然面無表情:“招人喜歡就有那麽好嗎?”
他說的對,招人喜歡有什麽好。蘇錦溪那麽招人喜歡,現在還不是生死未蔔。我想想這個,心情稍稍好了一點,竟有種報複般的快感。
“不。并不好。所以我自己其實也沒那麽招人喜歡。唐聞秋,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曾經,曾經有那麽一丁點喜歡我嗎?換句話說,就算蘇錦溪死了,你也還是一樣愛他,是嗎?”
唐聞秋驀地揚起右手。
我就知道他會有這一招。我了解他,蘇錦溪已經成了他心裏的按鈕,我不過是不怕死地戳下去了而已。但我沒有傻到讓他打到我,我扣住了他的手腕。
這麽瘦,這麽蒼白的一只手,我怎麽也不舍得用力折斷它。我把它拉到面前,嘴巴湊過去,在我手指扣緊的地方,輕輕印了一吻,接着我就放開了手。
我抱着看好戲的表情看着他,唐聞秋臉色陰沉,隔着一米距離 ,我似乎仍然能感覺到他內心的厭惡和怒火。
只是難得,他沒有當場發作。
我還是笑:“我沒打算嫉妒他,可我真的有些羨慕。”
我說的是蘇錦溪,唐聞秋不會不明白,他冷冷看着我,短暫的沉默後,他說:“你他媽在發燒,胡言亂語我就不跟你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