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想過要在唐聞秋面前硬氣一點。

就比如過去的這一兩年,他說我不回家,可是鬼知道,我曾那麽掙紮着,才說服自己一次次放棄想要回去的沖動。我像擰螺絲那樣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擰成麻花,然後把它們打成結,丢進某個角落裏不聞不問。

我別扭了兩年,可還是失敗了。眼下有這麽一瞬間,我又冒出這樣的念頭,跟自己過不去,但也許正好可以順了唐聞秋的意。

我走,然後再不聯系。

但我突然做不到。這跟我發不發燒沒關系,而是唐聞秋離我這麽近,他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盡管對我那麽抗拒厭倦,我還是擺脫不了他的吸引力。

我跟在他身後往他家走,誰也沒有打傘,誰也沒有說話,一直進了他的院子,再進了大門,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姐跑上來迎接他。

唐聞秋看我一眼,對那人說:“這是二少,估計有點感冒,你給他找身衣服,再叫人過來看看。”

他管我叫二少,真是又擡舉又嘲諷。這要是在唐家老宅子,誰不知道我什麽身份,而且也都知道我跟堂堂大少各種不睦。

那位跟唐聞秋一樣冷面的大姐把我安置在一樓客房,衣服也是她去取了送來的,我以為是唐聞秋的衣服,但不是,明明連标簽都沒拆。我對自己變态的失落無可奈何。

“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

隔了十幾分鐘,阿姨又過來敲門,給我遞了一個體溫計,還是新的,我真懷疑唐聞秋在這“行宮”裏儲備了一切他能想到的東西。

哦,也可能只是因為蘇錦溪,我才有這福利。我問大姐唐聞秋在幹嘛,她一副我不該多問的表情,淡漠道:“先生自然是在工作。”

”現在?“我有點驚到,但一想唐聞秋以前就睡眠障礙,現在各種輿論壓境,他能睡得着那才奇怪。我明知故問,“他平時也這麽晚嗎?”

大姐不欲多說:“先生的事,我不清楚。”

我知道問什麽也白問,笑着道謝送人出門,自己躺在床上量體溫,還真是發燒,三十八度三,媽的我這什麽運氣,心情不好也就算了,裝個可憐還真裝出病來。

大姐在電話裏問我幾度,我說了,本想讓她不用擔心,電話卻已經挂了。果然是跟唐聞秋一個路數。我讪笑不已,卷進被子裏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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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來的時候是淩晨兩點多,我竟然還沒睡沉,門一響就醒了,不過還不用下床開門,人幾個自己已經推門進來。

唐聞秋一身睡袍走在最前頭,開了燈後看我一眼,抱手退到一邊。他大概剛洗完澡,頭發看着還是濕的,耳朵也有點紅,轉頭跟醫生說:“再量下/體溫,他以前很少發燒。”

連唐聞秋和醫生在內,還有那位冷面大姐,另加不知道是醫生助理還是誰,這麽一大堆人看着我,我一大老爺們也不由地害臊,感覺臉更燒了,差點就沒抓住唐聞秋的話。

他說我以前怎麽樣,就好像他真了解我似的。

以前在唐家,他對我一向不怎麽理睬。喜歡他之前,我對他是懼怕多過親近,喜歡他之後,我是想親近也親近不了。而他忙着他的事,鮮少跟我有直接一點的接觸,我生不生病他哪知道。

不過我也的确沒怎麽生過病,體質是天生的,我媽又是唐老先生私人護理,先天後天條件我都得天獨厚。這麽想着,我跟唐聞秋說不用看了,就一點感冒何必這麽麻煩。

他聽沒聽到我不知道,但态度肯定是不容拒絕的,他面無表情地站着,醫生忙走上前來。

這是個四五十歲 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面白清瘦,看着挺精明。他讓我張嘴,我就張嘴,他讓我給他聽心音,我就挺起胸讓他聽,他又讓我轉身去,我便背過身讓他隔着睡衣在我身上摸摸捏捏。

這大概是個神醫,我想,看病連病人都不用問,可接着他就收了聽診器,笑着讓我轉回來,我依言坐好,他眯起眼來問我具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說沒有,除了頭痛,不過溫度高就是這樣 ,等溫度降下來估計就不痛了。

醫生還挺認同我,點點頭:“就是着了涼感冒,吃點藥發發汗,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唐先生大可不用太緊張。”

他這聲唐先生叫的不是我,因為他說話時已經起身,顯然是跟唐聞秋交差。

我看着大姐領人出去,唐聞秋卻沒走,站在原處看着我,臉上仍然少有表情。

我忍着頭痛,對他死皮賴臉地笑:“唐聞秋,我能理解你這是關心則亂嗎?不然怎麽這麽緊張。”

他不動聲色,卻說:“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別的?”

“我有啊,裝的都是你……”

他皺起眉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卻突然問我:“傷口怎麽樣了?”

我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問這個,不過很快我就明白了,我既然問了他,他肯定會去找比人問,那醫院有他的熟人又有什麽難。

“還那樣,差不多了吧。小傷而已。”

唐聞秋一臉不理解:“那樣是哪樣?好就是好,沒好就是沒好,還用我教你怎麽說話?還有,醫院讓你出院了嗎你就跑,外面有什麽東西讓你等不住?”

他一連串的質問讓我很不爽,頭痛也放我煩躁,我靠在床頭,對他冷笑:“你什麽意思啊大哥,說你關心我你不承認,既然不關心又何必問這麽多。”

“我在問你話!”

我嗤笑一聲,又不是只有他唐大少有脾氣,我也有!

“我說了是小傷,死不了就對了。唐聞秋,你要不喜歡又不關心,就幹脆狠一點,直接無視我,別一會兒拒人千裏,一會兒又問東問西給我錯覺,我寧願自己犯犯傻,到時候就醒了。”

唐聞秋被人順從慣了,我算是異類,愛他愛得恨不得在他面前跪下,巴巴地搖尾乞憐,可有時候被他惹毛了,我又什麽都顧不上,對他冷嘲熱諷也不是沒有。

但每到這時,他都只是冷冷地看着,要麽走開,要麽就像這樣嘲諷回來。

“我看你傷的是腦子。”

“我倒希望是。”我說,又笑,“等我忘了你,你不要後悔。““

他一臉漠然:“有藥早點吃。”

唐聞秋甩手離開後,我的賭氣地下床甩上門,然後重新撲回床裏。我自暴自棄地想我這輩子估計出息不會大,我連自己都搞不定,又怎麽搞的定唐聞秋。

事實證明我對那醫生的評價一點都不錯,空長了一張精明的臉,醫術卻半點也不可靠。他開的什麽鬼藥一點用都沒有,隔天我的體溫不降反高,人都燒傻了,一整天窩在床裏就沒下來過。

唐聞秋直到深夜才回來,應該是聽了他家保姆大姐的彙報,出于他自诩的兄長責任,不得不敲門進來看我,以彰顯他的胸襟和關懷。

“怎麽回事?不是開了藥嗎?你有沒有吃?”

我趴在床裏,埋着頭有氣無力地答:“我把藥當飯吃了,你說為什麽沒用?醫生不是你們找的嗎?”

唐聞秋沒接話,過一會兒聽到他的腳步聲走遠,我心頭發悶,卻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閉上眼睛忍受溫度帶來的凄涼。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進來,我聽到了,一陣竊喜,看來唐聞秋對我也不是漠不關心嘛,可說話的卻是女聲,那個不怎麽待見我的大姐說:“唐先生在門口等,他送你去醫院。”

我頭昏腦漲,懶得糾結唐聞秋自相矛盾的做法什麽意思,我揮揮手:“告訴他我不去,反正還死不了人。”

大姐卻不耐煩道:“你這話說給我聽還可以,可別讓唐先生聽見,他不高興別人把這不吉利的話挂在嘴邊。”

怎麽就不吉利了,怎麽就不能說,不就是因為蘇錦溪麽,他要死了難道還不讓別人死,他要沒死別人就不能說個死字?

我心裏來氣,動也不動地趴着說:“我愛說什麽說什麽,他不高興是他的事。”

大姐這人可不比唐宅裏的王媽,雖然心裏都只有唐聞秋,王媽至少還把我當小少爺敬着怕着,這大姐的脾性倒要讓我怕她才對。

“随便你。你喜歡說你就說。不過我多嘴一句,唐先生忙得什麽似的,天天腳不着地,還得抽空給你當司機,老實說這樣的哥哥實在算不錯了。”

她這話雖然不好聽,但我信。

想想我只是聲唐聞秋的氣,也不是真要讓他操心,于是還是乖乖爬起來,洗漱換衣,收拾了一下才出去。

唐聞秋在車裏坐着,正打電話,見我來了才挂掉,我拉門坐上去,側頭看着他,可就是不打算沒說話。

他瞥了我一眼:“安全帶。”

我忘了,不過我現在不打算動,我還是看他,他很不耐煩,皺眉盯着我,突然朝我探身過來,我以為他是耐性盡失要動手,他卻只是沉着臉去拉安全帶。

我有點受寵若驚,可想他說我腦殘的那番話,不由地又有些讪讪,往邊上躲開一點,跟他說我自己來。唐聞秋擅長聽而不聞,扯了我一把,咔噠一聲就扣好了。

我厚臉皮又來了:“承認吧,你明明關心我。”

“幼稚。”半晌他才說。

我一聽又差點壞事。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我幼稚,以前在他身邊實習,他也說過。可我只比蘇錦溪小一歲,他倒是不幼稚,還不是把自己給玩兒掉。

我們淩晨一點多到醫院,急診門診沒稀稀拉拉就幾個病人,但唐聞秋一定要我留在候診區等他。我身上酸痛,也懶得像個狗皮膏藥粘着,便安心等他辦完事再叫我。

以唐聞秋的身份和手段,他要認識什麽樣的人都不難,就比如他現在帶我見的醫生,就是個據說已經不怎麽坐診的老教授,他倒好意思勞動老人家從家屬樓趕過來。

老醫生是人老心不老,說話笑容可掬,且中氣十足,招呼我說:“小唐先生,坐下來我們說說話。”

我對這個稱謂很稀奇,回頭看唐聞秋,他自己扯了把椅子靠牆坐着,手裏擺弄着手機,根本沒往我這邊看過來。

老醫生比昨天那半仙厲害很多,他說是要聊聊,實際上讓我背着他坐下後,徑自把我的襯衣掀起來,看我那個不怎麽榮耀的勳章。

“喲,”老醫生生動的聲音裏,喜悅打過驚嘆,“我就說嘛,發燒這事不外乎炎症,這傷口都腫成這樣,不發燒才怪。小夥子,你這傷多久了?”

我說快快一個禮拜,醫生又嘆道:“一個禮拜!發炎你就沒感覺?”

我又不是木頭,只不過皮粗肉糙,既然不太痛也就沒那麽在意,再說昨天淋的雨肯定也有關系,傷口沾了水很容易發作。

唐聞秋秉承了為人兄長的自覺,走過來問什麽原因。

“原因多着,沒護理好肯定是其中之一。不過也沒什麽大事,老老實實打幾針消炎針,再配合吃點藥,炎症一消這燒自然就下去了。”

還是老教授厲害,三兩下看完,又安排護士帶我去打針,連藥也順便取了,出來時看到唐聞秋靠在門外的牆邊,當然是在等我。

他見我出來,起身朝我伸手,我不解,他說:“給我。”

“什麽?”我吊兒郎當,“我的命給你你要不?”

“頭不痛了是嗎?藥給我看看。”

我受不了他一板一眼,把藥丢給他:“又沒多重,真要心疼我,就好好說話不行?”

唐聞秋沒理我,自己拿着藥一盒盒看過去,末了也不還我,自顧自說: “這裏不比S城,前幾天附近診所還出了事故。”

我斂了笑,讪讪道:“藥死人了嗎?”

“死倒是沒死,不過也差不多,這輩子難醒過來了。”

我脊背一涼,走着走着停下來,看着唐聞秋的背影,他一手插在兜裏,一手拿着我的藥,并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我在背後沖他問:“唐聞秋,你是不是害怕我也出個什麽事?你明明就是擔心我!”

唐聞秋頭也沒回:“是你想太多。”

因為發燒,唐聞秋也忘了讓我隔天就走的命令,何止是隔天,我接着又在他的“別苑”裏住了差不多一個禮拜。

可惜這期間我再沒見過他的人。

最後一次打針,我在注射室聽到兩個已經相識的護士聊天,她們聲音不大,但我還是敏感地捕捉到蘇錦溪三個字。

我知道我沒有聽錯,找了個借口,湊過去跟她們瞎扯淡,說道喜歡的電影,又說到喜歡的演員,我理所當然提名蘇錦溪,說完感慨萬千,可惜我才喜歡這麽一個同性演員,居然還搞個英年早逝。

“什麽英年早逝!”那個笑起來有酒窩的護士沒好氣地打斷我,然而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警告,“我看你老實才說的,蘇錦溪根本沒死,你也別再咒人家,怎麽做人粉絲啊。”

我心頭劇跳,意外收獲像從天而降的大玉米餅子,直愣愣砸在我頭頂上,讓我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先哭一哭。

我故作驚喜:“他沒死?怎麽可能,外面說的那麽真,不可能是假的啊。”

“他們真還能有我們真嗎?”另一個高個子護士嗔怪道,“人就在我們醫院住着,能接觸到他的護士就沒幾個,但我們小王雀屏中選,當然比別人知道得多。”

酒窩妹王護士拉了同事一下,警惕的看着我,正色道:“寧先生,我們醫院要求保守秘密,你可千萬千萬給我守好嘴巴,否則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另一個要警告不個警告地也說:“我看你也不會,對不對?”

我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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