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聞秋說完就走了。

樓下傳來車子啓動的聲音,我還躺倒在地上沒動,睜着兩眼,望着天花板發呆。

之後幾天他都沒有回家,我想了又想,覺得沒意思,也從唐宅搬了出來。

走的那天,車子開出來了,還看到王媽站在院子門外抹眼淚,我有些不忍,不過也沒回頭。

那之前我還在唐氏實習,搬出唐家後,公司我也不去了,林凱不理解,打電話把我從學校喊出來罵了一通,說小孩兒毛還沒長齊,脾氣倒挺大。

又問我到底出了什麽事,我打個哈哈掩過去了。

再見唐聞秋,便到了大三我生日。

平時一起玩的幾個哥們,約好了要敲我竹竿,吃完自助餐,又嚷嚷着要去酒吧續攤。我那會兒有點錢,又不愛計較,他們要喝什麽盡管上,結果一個個喝得還不少。

我沒醉,就是憋了一肚子水,上完洗手間剛出來,一擡眼就看到了靠在對面牆上的唐聞秋。

他顯然是醉了,而且醉得還不輕,臉上微微有些紅,手正不耐煩地扯脖子裏的領帶,接着又把扣子解開,露出一截瑩白消瘦的脖子,在走廊昏暗燈光下十分打眼。

我懵了一懵,挪到洗手臺洗手,眼睛卻沒從唐聞秋身上移開,他搖搖晃晃,勾着頭正往西褲口袋裏找東西,不過沒找着,又失望地靠回牆上去。

有幾個女孩子過來,從唐聞秋身邊過的時候,一個個往他那邊看,看完又捂着嘴吃吃地笑,不時咋呼兩句“好帥”,我皺眉看着,心裏不由地有些冒火。

他以前嫌我喝酒,見到了就要冷嘲熱諷幾句,他自己沒酒量倒還喝上了,喝成這樣也不怕被人給拍照傳出去。

唐聞秋閉眼站了一會兒,擡手看了下手表,大概是眼花看不清,臉都快湊到表盤上去了,接着甩甩頭,轉身扶着牆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好幾次停下來,站一會兒又接着走,走廊裏不時有人走過,他怕撞到人,扭過身體往牆上貼,等人過去了他才動。

我就在他身後隔着幾步跟着,看着他踉踉跄跄的樣子,心裏真是五味雜陳,既恨他冷血無情,又氣自己都過了這麽久,卻還是沒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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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兩秒,我真想假裝沒看見,就這麽從他身邊走過去,可我這雙腿也是犯賤,愣是不遠不近地跟了一路。

我原打算送他到他的包間就完事,但還沒到,他差點就跟另外一個踉跄過來的醉漢撞到一起,我心提到了嗓子眼,眼明手快地将唐聞秋拉回來,倒像把他吓了一跳,靠到牆上撫着心口喘氣。

唐聞秋半眯着眼,似乎在辨認人,待看清是我,也不知道哪來的火氣,揚手就要往我臉上招呼。他可真是大少爺脾氣,我這臉真沒少給他抽。

醉的人是他,我要躲過一巴掌易如反掌,還能順便扣住他揚起來的手,不輕不重地給他推回去。我木着臉,問他到底喝了多少。

他沒理我,我耐着性子又問:“其他人呢,怎麽就你一個?”

唐聞秋跟聾了似的,盡管瞪着一雙醉意朦胧的眼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口齒不清地問:“……你來……幹什麽……”

我有些好笑,來這裏當然是玩兒,可一想,他果然不記得我的生日,便又有些讪讪。我說我跟同學一起。

“同學……”唐聞秋喃喃道,半晌又冷笑,“……二少好興致……”

“別叫我二少。”

“你不是?”

他醉醺醺的樣子,感覺像變了個人,當然也還是不招人喜歡,我冷眼看着,一字一句地回他:“我不是。”

唐聞秋竟然氣得不輕,撐着身體站穩了,朝我走過來一點,一把揪住我的衣服,試圖将我拖過去,可惜失敗了,他自己反倒差點撲我身上來。

我皺着眉把他扶好,手還沒松開,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我不知道他想幹嘛,只知道自己太沒出息,他那雙手冰得跟鬼的,我卻手腳都跟着麻了一麻,像過了電一樣。

唐聞秋突然甩開我,閉着眼站了一會兒,轉身又繼續往前走。

路過我那包間時,一哥們突然從門裏沖出來,像個猴子一樣攀到我的肩膀上,作勢就要往我臉上親,我用手撐着他的臉,将人從我身上扒拉開。

我走開這一會兒,屋裏那幾個已經玩瘋了,之前還打賭誰輸了就任罰,我大概是成了無辜犧牲品,被這家夥拖下水。

本來大家玩兒,親一下又沒怎麽樣,誰都不會當真的,但唐聞秋不知怎麽就不痛快了,自己還站不住,臉卻已經沉得出水,朝我冷冷盯了一眼,轉身進了別人的包間,再出來時手裏拿了個酒瓶,二話不說照着我那同學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想起來那時事還鬧得不小,我同學當時就暈了,唐聞秋倒好,還不解氣,作勢要往人身上踹,被我死死抱住了,然後塞給正好趕過來的林凱。

我把他們打發走,自己把禍攬身上,送我那同學上醫院做檢查。好在頭倒沒什麽事,就是摔到那會兒不小心崴到了腳,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我跑上跑下,心甘情願給他當特護。

之所以想到那麽遠的事,是因為我突然發現,其實我一直不太了解唐聞秋這個人,他說的話,做的事,我分不清那些是真,哪些又只是做樣子。

就好比說我媽,我以前只當唐聞秋恨她,至少應該是不喜歡的,所以我媽得病,他莫不關心也是理所當然。

可我沒想到,唐聞也曾經給過她很好的照顧。

我七月底回國,距離我來瑞士正好四年。

說是彈指一揮間,實際上四年也足以發生好多事。

其中之一便是程瑞,他畢業後回了老家,在他爸的公司裏從業務員開始做,現在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經理。

聽說,他還追到了許竟,已經到談婚論嫁的程度。這倒是頗讓我頗有些感慨,想當年他還信誓旦旦地他說不喜歡。

我回來前就已經租好了房子,在市中心,原來說好一回國就簽合同入住,但房東那兩天正好有事在外地,我不得不先在酒店住幾天。

程瑞說又不是沒房子,何必等,不過也幸好是等了,那房子我很喜歡,小兩居,裝修風格頗有點性冷淡的味道,倒也滿符合我這單身男人的身份。

入住時是周五,程瑞出差,很晚還開車趕過來,大包小包拎了滿手,一進門就呼爹喊娘地往地上扔,問我上哪找他這麽仗義的兄弟。

這倒也對,我倆從大學打打鬧鬧到現在,也有快十年,還沒鬧掰确實不容易。

程瑞往沙發上一坐,嚷嚷着問我幾年了。

“什麽幾年?”

“做龜爺啊,還躲那麽遠,以為你是不打算回來了。”

我坐在椅子上笑:“這不是想你了嗎。”

程瑞做出惡心的樣子,過一會兒嘆了口氣:“你丫就是作,都馬上要畢業了,答辯都不去,保研也放棄……”

“說那些幹嘛。”我笑着打斷他,“我這不好好的嘛,國外鍍個金,回來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海龜。你還是可以叫我爺。”

“去你媽的。對了,那你什麽打算?”

“上班呗,總不能不吃飯。”

程瑞突然正色道:“我倒是有個想法。你來我爸公司呗,你,我,加上許竟,以後我們一起打天下。”

“得了吧。”我對他的邀請敬謝不敏,“你跟許竟就夠了,我去算怎麽回事,而且賣女性內衣,我還真做不來。”

程瑞卻不幹了,臉紅脖子粗地跟我較勁:“內衣怎麽了?我們走的是國際路線,牌子也算小有名氣了,再沉澱個幾年,誰還不是個一線怎麽滴?!”

“幾線都行,我沒興趣。”我笑着罵道,“你操心你自己吧,別跟老媽子似的。”

程瑞盯我一眼,讪讪道:“幸虧我不是你媽,我要是你媽,早幾年就一巴掌呼死你個大傻逼。”

“程瑞。”

我拉下臉 ,真有些生氣了,他總算還有眼力勁,馬上不耐煩地揮手,說:“你愛咋咋地,我不管了,反正也管不着。”

程瑞跟我吃了頓就走了,走前千叮萬囑,讓我記得他帶來的那些東西。我還以為是什麽寶貝,一袋袋拆開,差點沒氣得腦充血。

這傻逼買的全是大補品,補血補腦也就算了,還一堆補腰補腎的,就差沒給我搬個藥房過來,我看着來氣,結結實實綁好,全塞到床底下,打算回頭招呼他自己。

我很快就上班了,在家外資公司做網絡技術顧問,職位好歹是個小經理,薪水不算太漂亮,刨開各項開資,再弄點小結餘應該沒問題。

關鍵是,朝九晚五上五休二,按部就班的日子還比較适合我這種不怎麽愛操心的人。

眨眼就到了年底,聖誕前一天,公司大手筆包了某五星酒店一整宴會廳搞跨年派對。我是主持人之一。

這其實算是公司不成文的規定,新人入職,總要有些展現自我的機會,我不想要把握都不行。

排隊當天中午,我跟另外幾位主持人先到會場彩排,下午四點前就畫好了妝,衣服也換上了,一時閑着沒事幹,偷偷溜到樓梯間抽煙。

天氣不是很好,來時就陰陰沉沉,這會兒已經下起了雨,倒也不大,從玻璃窗看出去,淅淅瀝瀝,像天地間籠下來一層飄渺白紗。

S市這幾年發展迅速,原本密密麻麻的摩天大廈間,又春筍似的拔起層層高樓,新舊大廈上星光點點,像點綴在白紗上的清淡碎花。

視線再往下一點,又是另一番景象,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混着來來往往的車燈,隔着一層雨霧,像被刻意打了濾鏡的寫實畫,看着虛虛實實流光溢彩,有種破碎的美。

同事發信息催我回去對臺詞,我掐了煙,嚼着口香糖往宴會廳走,路上碰到剛好從電梯裏出來的幾位女同事,個個打扮得像電影節的女明星。只不過女明星們都是端着矜持的微笑,她們倒叽叽喳喳說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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