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沒有下樓去見他。

手機又響過幾次,我一直看着,直到它也終于心灰意冷,再也不響。

離農歷年還有半個月,公司裏俨然已經有放假的氣象,很多人都開始休假,或者正興致勃勃等待休假。

艾瑪過年出國游,要繞好幾個地方,所以一直忙着看攻略,偶爾也過來問問我,我其實經驗也不多,除了瑞士那幾年在周邊國家晃了晃,其他地方都沒去過。

“大哥,你這樣可一點都不gay。”吃飯的時候艾瑪一句話,差點讓我噴出來 ,她卻無辜地吐了吐舌頭,“這裏沒別人,而且我早知道了,你不用否認。”

我看她的幾秒裏 ,在腦海裏認真搜索了一遍,但完全想不起來,我在什麽情形下暴露過這一點,我問她:“你怎麽知道。”

她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看,想。你二十七歲,沒女朋友,也不參加聚會,不喝酒把妹,可是又有人給你中草莓,再加上安森獨獨對你無事獻殷勤……放心,我又不會歧視你。”

我倒是沒什麽好不放心的,只是艾瑪都看出來的事,估計別人也都有所察覺,不說不過是因為不到說的份上。

過兩天安森找我。

其實最近他都不在公司,昨天下午才進辦公室,連着開了幾個會,我也在場,但直到下班我們也沒單獨說過話。

他突然內線找我,我猜不透他什麽想法,去了後倒知道我是多想了,他只是讓我陪他出差。

安森坐在大班椅內,笑容和煦:“分公司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但系統這一塊還得請你把把關。對了,我已經跟傑瑞談過,他也覺得交給你比較合适。”

傑瑞是IT部的老大,也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原本想說分公司的活誰都可以做,要聽上面安排,但安森早打好招呼,我找不到理由拒絕。

分公司在北方。

年關氣氛驟降,到達那天晚上就開始下雪,隔天早上酒店樓下花園已經鋪上厚厚一層雪,幾個小孩子裹成球,在雪地上追逐打鬧,留下一排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早餐時,安森問我是不是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不如上午就不回公司,出去逛逛看雪景,但接着他又想起來,拍着額頭笑,說他忘了我在瑞士待過,那裏冬天漫山遍野白雪皚皚,看過的人都再看不上別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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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是在想哪裏的雪好看,而是隐約想起很小時候,唐老先生帶唐聞秋和我去滑雪。

我那時候很胖,膽子也不夠大,抖抖索索,怎麽都掌握不好平衡,以至于整個滑道,我都是摔着下去。唐聞秋那會兒也才十四五歲,身量早早就已經拔高,手長腳長裹在滑雪服裏,擺什麽姿勢都很好看。

況且他是真滑得好,就連最愛玩的唐老先生,也忍不住啧啧稱贊。對比如此強烈,我又羨慕又着急,一着急果然就出大事。

我偏離了滑道,第N次摔出去的時候,終于把額頭磕出一道口子,頓時血流如注糊了滿臉。我吓破了膽,都忘了痛,也不知道哭,只記得好像過了好久,唐聞秋終于急慌慌找到我。

他大概也是被我吓到了,煞白着臉,手在我頭頂揚了楊,卻沒有落下來,反倒脫下他的外套,把我裹緊了背回去。

後來去醫院縫針,我痛得掉眼淚,唐聞秋抿着嘴在旁邊看着,過一會兒他終于走開,我這才敢哭出聲來。唐老先生大為驚奇,說我怎麽怕唐聞秋比怕他還厲害。

我其實一點都不怕唐老先生,但我的确怕唐聞秋,總覺他是一團高亮冷光,照得我那些斑斑劣跡無所遁形。我害怕被他嫌棄。

小時候犯的錯,現在還像烙印一樣留在我右邊額角上,只是時間夠長,疤痕已經收縮到很小,又用頭發擋着,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

我擡手摸了摸,心裏閃過一個好笑的念頭,如果那次唐聞秋沒有來找我,而我因為犯倔不肯求救,我是不是早已經流血而死。

我關在新辦公室的機房裏忙了一上午,中午被安森敲門,說是陪他去見幾個當地客戶。

對方請客吃飯,上的都是些只聞其名不見其實的野味,還喝了當地出名的燒酒。五六個人吃吃喝喝就用了一下午,晚上還沒完,又開去夜總會續攤。

安森挨着我咬耳朵,說待會兒看到什麽都不要太在意,大家就是逢場作戲玩玩而已。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的擔心有點多餘,一來我并不關心他做什麽,二來我以前在唐氏實習,跟着林凱什麽沒見過 。

沒一會兒就進來十幾個男男女女,在包間中央站成一排等着被挑,我借口接電話溜了出來,後來也沒回去。

晚上安森果然來敲門,他已經醉得不輕,歪歪斜斜靠在門框上,望着我笑,說:“……寧遠,你也太不夠意思,專門給你拉的局,你倒先跑了……”

我笑了笑,跟他道歉:“的确是有事。”

他大着舌頭:“大晚上能有什麽事,你就是,就是太放不開……”

“托尼來了。”我認真道,“剛到酒店,我剛才是去機場接他。”

安森神色一凜,猶自不信:“誰?你說誰來了?”

“托尼。”

“他來幹嘛?”安森扶着門,卻依然搖搖晃晃站不穩,“他不是在國外嗎?這邊的事是我負責,他來湊什麽熱鬧。”

我看着他沒說話,他好似不耐煩,揮了揮手,慢慢轉過身,走開前又自言自語道:“……早玩完了啊……陰魂不散有意思嗎……”

隔天我很早就去了辦公室,帶着這邊新招的兩個小同事,一起埋頭忙系統檢測,晚上又加班到深夜,終于比原計劃提前一天完工。

我回酒店後改了機票,給安森發郵件報告,順便請了兩天假,他只簡單回了三個字,說收到了。

我休假回唐宅,接王媽出來逛街吃飯。

我打算給她買點過年衣服,可她死活不肯,理由還是幾年前那一套,苦口婆心說小少爺也該成家了,只怕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的是。

我聽得還略略有些不忍,她估計是看不到我結婚生子,不過又一想,唐聞秋的孩子這會兒只怕都已經生了,只是他不說,王媽自然不會知道。

衣服最後還是買了,王媽雖然有一堆理由說不要,可我到底還是她口口聲聲叫着的小少爺,只要我稍稍表現不高興,她就什麽話都不敢說只能依從。

中午在外面吃飯,王媽小心翼翼地問我在哪過年,她當然是希望我回唐宅,最好唐聞秋也一起。

不過我想,她這個願望今年可能還是會落空。

跟程瑞沖突那天之後,我和唐聞秋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聯系,我不打電話不發短信,他也理所當然把我抛到了腦後。

我甚至不确定,我們的西藏之旅還能不能成行。

收到快遞寄過來的機票,已經是大年前兩天,不過看了幾遍,我也只看到自己的那份,往返機票都在,行程是一個星期。

我原打算電話問唐聞秋什麽意思,但想了想,還是決定下班去唐氏一趟。我知道他在公司,因為下午王媽還打電話,說他晚上要回去吃飯,讓我也一起。

我事先沒打招呼,提前到了,便在公司樓下大堂等着。我好幾年不來這個地方,早不認識底下做登記那些人,他們也不認識我,還特意過來問我找誰。

我說我約好了等林副總,他們便沒再問,還周到地倒了水,看那意思,我可能需要等不少時間。

也的确是,唐聞秋下來時已經是七點多,這期間我喝了三杯水,看完幾篇游戲帖子,又接了王媽兩個電話。她不敢問唐聞秋就只能找我。

唐聞秋出現在電梯口時,身邊還跟了別人 。很幸運,我還都認識,右邊自然是依然玉樹臨風的林副總,左邊那位穿着厚厚的羽絨服,頭上帶着絨線帽和口罩,他這身打扮在這高大山的辦公大樓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然而他比任何人都自在。那是蘇錦溪。

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再次見面。

或者說,狹路相逢。

在三劍客發現我之前,我其實有過一秒鐘的猶豫,但唐氏員工一向以服務客戶為宗旨,那位給我倒過水的大哥,第一時間就跟林凱報告我的存在。

我這時已經收好東西從沙發上起身,林凱正一臉狐疑看過來,認出是我,頓時嘿嘿怪笑着快跑幾步,一把抱住我,在我背上拍了又拍。

“我操,真的假的!寧遠,你小子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他倏然收口,攬着我的脖子,很沒形象地晃來晃去,又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哪高就?還自己幹嗎?你以前就喜歡自己搗鼓……”

他問題太多,我來不及回答,倒是蘇錦溪在旁邊安靜地站着,這會兒也摘下口罩,露出他那張小的過分,氣色卻不怎麽樣的臉,笑着對我說:“寧遠,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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