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錦溪的目光那樣清澈笑容那樣真摯,就連跟我打招呼,那感覺也分明是認識已久,卻哪裏知道,我們面對面這也不過第二次。
他緊接着摘下右手套,朝我遞過手來,我愣了愣,只得趕緊握上去。
他的手不大,手指纖長,卻冷若冰雪,這一點跟唐聞秋特別像,以至于有一瞬間,我甚至懷疑跟我握在一起的是唐聞秋。
但他明明就在邊上,冷眼旁觀。
“你好。大明星。” 我笑着握了握他的手指。
也許是我多心,蘇錦溪同樣在我掌心了捏了捏,但很快他就收回手,慢條斯理地戴回手套和口罩,抱歉地對我笑。
“不好意思,我有點感冒。”
“保重。”我只能說。
以前是我沒留意,但今天可能心境不同,又是這樣近距離看他,我才發現,蘇錦溪的笑有種神奇的魅力,讓人不忍心從他臉上挪開眼睛,害怕太過突兀的動作都會讓他受到驚吓。
我好像突然明白艾瑪跟海倫的心情,她們每次說到蘇錦溪,必然會把唐聞秋喚作唐渣渣。
其實她們太含蓄了,因為不管那個人是誰,只要跟蘇錦溪站到一起,都會被他身上的澄澈淡泊,反襯出一身渣滓氣質。
比如現在,林凱變成林渣渣,而我,則成了寧渣渣。
林渣渣慣當和事佬,這會兒一手攀着蘇錦溪,一手攀着我,打着哈哈說:“……夠了你們兩個,又不是第一次認識,這麽客氣幹嘛,累不累?”
我是有點累。笑得臉累,假惺惺客套也累。
我扭着林凱的手将他推開,越過他看唐聞秋,他顯然并不熱衷我們這種久別重逢的戲碼,已經拿着他的手機,走到邊上去打電話。
“唐總還是這麽忙。”我自嘲地笑,“一對比感覺自己太悠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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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跟他比!”林凱回頭看了一眼 ,憤懑道,“我們剛開完會,四個小時啊,都不帶停的,你不信問問錦溪,他都睡完一覺了。”
“我那是沒事可做,只能睡覺嘛。”蘇錦溪無奈笑了笑,轉頭問我,“寧遠,晚上一起吃飯吧,就去我那,你們也正好聚聚……”
我不知道他說的”他那“是哪,但總歸是不想去:“我就不去了,要聚改天再聚。”
“幹嘛?你不是特意來找我嗎?我好不容易今晚沒約。”林凱湊到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我,“就吃個飯聊聊天,哥哥我可想你,你不知道?”
林凱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我對唐聞秋什麽心思,唐聞秋對我什麽态度,蘇錦溪又是什麽角色,這樣三個人真湊到一起,氣氛可想而知會有多尴尬,他難道就想不到?
我雖然臉皮厚不在乎,可也真沒必要硬湊上去找給自己找難堪。而且王媽那邊忙活一天,張羅一大桌子菜,唐聞秋眼看是不會回去的,我再不回,王媽就真要傷心了。
“我還有事……”
林凱偏還來勁,推搡着我說:“能有什麽事啊大晚上的,再說你再忙,還能比唐聞秋忙?”
蘇錦溪也在旁邊溫言道:“就一起吧寧遠,你看我們這也算正式認識了……當然,你要真不喜歡……”
他這一“當然”後又突然頓住,欲言又止那點意思還頗耐人尋味。
其實我喜不喜歡都沒差,唐聞秋喜歡就夠了。只是話被蘇錦溪這麽說了,我要再堅持,就有些難看。
何況唐聞秋這會兒打完電話,走過來面無表情往我這一看,不問緣由就說:“都來這裏了,不是有話要說?”
本來是有,但現在又沒了。
我既不能讓他撂下蘇錦溪跟我回唐宅吃飯,又不能把機票擺出來,再哀怨問他一句“說的一起呢”,所以林凱說的不錯,我也就是單純蹭個飯。
蘇大明星設飯局,多少人削減腦袋都進不來,可他的豪華保姆車就停在門口,還有司機躬身相迎,我倒邁不開腿坐上去。
蘇錦溪率先上車,唐聞秋緊随其後,林凱在我身後推一把,打趣我說:“怎麽,沒跟明星親近過,這麽緊張?”
我點點頭:“可不是,心跳加速手腳冰涼。”
最後我也沒坐上蘇錦溪的車,反而林凱自告奮勇要給我帶路,又說想體驗一把我的車技,于是賴上我這輛破車,還催着快跑。
我徹底無語,讓我一輛二十萬還不到的車,去追人家上百萬的保姆車,真不知道他這到底看不起誰。
“寧遠,你看看你,這麽些年了,對自己還是這麽沒信心。”林凱恨鐵不成鋼地皺眉,頓了頓,終于認真點了,又說,“那事是真的?”
我沒看他:“哪事?”
他轉身面朝着我:“你救了他一命?”
林凱說的是蘇錦溪。
我當然明白,忍不住讪笑:“我看着你好像還不高興?蘇錦溪不是你們兩個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嗎?你該感激我才對。”
“是真的!”林凱大驚小怪,靠回去半晌後,才幽幽道,“我那時不知道。你說走就走,我完全聯系不上你,後來問唐聞秋 ,他說你出國了。手術的事他沒提,直到很久之後蘇錦溪回來,我才猜到是這樣。”
“那你知道了有沒有很感動?”我笑着問,心裏想的卻是唐聞秋,他倒是應該感動過,所以才會主動爬上我的床。
“我當時就一個字,操!可是你知道,我那時見過蘇錦溪病得快要死的樣子,所以他又活過來,我的确……對不起,寧遠,這個選擇題太難……”
我聳聳肩,打轉車頭轉過一個彎,無所謂地笑笑:“幾年了,他還是他,我還是我,事情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那你……”
林凱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來氣,可又有些好笑,轉頭給了他一個意義頗深的眼神:“很好!你要不要試?”
“去你媽的!”
到了地方,才知道蘇錦溪說的“他那”是什麽意思。他自己開了個私房菜館,位置有點偏,小巷裏藏得也深,不是熟人帶路,真不一定找得到。
他們兩個已經到了,還沒上去,唐聞秋靠在車邊抽煙,蘇錦溪則攏着衣服朝我們走過來,等我下了車,又笑着問我累不累。
我真有點扛不住他這種客氣。如果是換做林凱,我早一腳踹上去,可蘇錦溪跟個造價不菲的水晶娃娃似的,我出氣都得悠着點。
“不累。才多遠。”我說着話,人已經自動往林凱那邊躲過去。
蘇錦溪倒也識相,笑了笑,沒再說什麽,點點頭自己往前面走,路過唐聞秋時看了他一眼,唐聞秋于是掐了煙,也跟上去。
這樓已經很有些年頭,以前應該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宅院,所以即使外牆看着斑駁,卻也不覺得朽爛破敗,相反倒給人一種滄桑感。
蘇錦溪能把私房菜館開在這,也算是別出心裁。
我跟林凱落在後面,擡頭就看到唐聞秋有意無意護在蘇錦溪身後的手,那樣子像是怕他摔下來。可蘇錦溪好歹一個大男人,哪至于啊。
“他不好嗎最近?”我低聲問林凱。
他擡頭往上看了一眼,說:“不太好吧。”
“ ‘吧’ 是什麽意思?”
他搖搖頭:“他自己說沒事,明眼人看着都知道不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聽着心裏還有些難受,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跟他畢竟有過一腎之緣吧。
上了樓,穿過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再從盡頭右轉,過一道青石拱門,進去才是飯館真身。裏面空間不大,裝飾以原石原木為主,頗有些返璞歸真的志趣。
可惜門庭冷清,除了服務員就沒幾個人。
“能掙錢嗎這?”我很懷疑。
林凱伸手往我肩頭攬,幾年不見,他這毛病好像比以前還嚴重了。他在我耳邊低笑:“你覺得他缺錢嗎?”
他當然不缺錢,可是不缺錢,難道開着館子玩兒?這愛好情懷倒是沒幾個人玩兒得起。
“蘇錦溪出院後,去美國待了大半年,回來後就一門心思搞了這個,一開始我還笑他,放着好好的明星不做,做什麽廚子,他卻說他天生就該吃這碗飯。天知道他這飯也沒那麽好吃,最後當然還是做甩手掌櫃。”
“你們常來嗎?”
林凱往前努努嘴:“你哥那張性冷淡的臉,跟這裏倒是氣場相合,不過也不算常來,沒那個時間。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有酒吧的人生根本沒法活。”
說着話,進了包間。
蘇錦溪已經脫下他的那身恨不得從頭包到腳的羽絨服,帽子口罩也摘了,正五指當梳扒拉他那壓塌了的頭發,見我們進來還有些不好意思,欲蓋彌彰地解釋:“……不能見人……不過我本來就這樣,外面那些都是假的……”
林凱大剌剌跌進沙發裏坐下,笑道:“你可別謙虛,你還不能見人,讓我們這幾個怎麽活。”
“你說你自己就好,別扯上我們。”
唐聞秋坐在最裏邊,此時難得放松下來,背靠着沙發,調轉視線對蘇錦溪說:“讓人拿件背心穿上,感冒不還沒好嗎?”
“就是。”林凱也附和,“話說你這感冒也有段時間了,上個月見你,你感冒,這個月見還感冒,現在的醫生都不看病只看臉嗎?”
蘇錦溪像被嗆到,轉頭一陣咳嗽,再回頭臉上竟還多了些血色,看着這才有點活人樣。他笑着回林凱:“關醫生什麽事,感冒不都這樣嘛,該好就好了,急不來。”
林凱無可無不可:“我就是看你咳得難受。”
他們三個有說有笑,我插不上嘴,也不想裝熟絡,坐在這裏倒真像個外人。不過我這人一身缺點,就臉皮厚,該坐着我也沒想現在走。
唐聞秋是有意把我晾着,蘇錦溪到底客氣,隔着桌子跟我說抱歉,又問我:“寧遠,你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的嗎,我讓廚房給你做。”
我又不是小孩,還特意做,忙笑着推辭:“我很好養活,什麽都吃。”
“是嗎?”蘇錦溪笑,“聽起來就好羨慕。”
唐聞秋皺了皺眉,語氣像是不滿:“小錦。”
“別生氣,我就這麽一說。”
蘇錦溪脾氣是真好,在唐聞秋面前更是,軟糯糯的像個裹了一層糖的包子。他身上這種人畜無害的氣質,別說唐聞秋要随時随地這麽護着他,就連我,也不由地心軟幾分。
不愧是蘇錦溪的私房菜,端上來的碗碗碟碟也都像他本人一般精致,關鍵是,分量也精致,我一時不忍動筷子。
林凱嚷着要喝酒,蘇錦溪爽快地吩咐人拿了幾瓶過來,都是洋酒,正合了林凱的意,酒不醉人人先醉,笑嘻嘻地讓我給他講講我這幾年都幹嘛了。
“我還能幹嘛,上上學,泡泡妞,也就這麽過來了。”
我說着話,眼尾朝唐聞秋那邊掃了掃,不出意外地,他對我說什麽做什麽并不在意,或者說他忙得注意不到我。
唐聞秋正仔仔細細地挑着魚刺,挑完了,再送到蘇錦溪碗裏,然後換他一個純粹的溫柔的笑。唐聞秋喜歡蘇錦溪到什麽程度,就是他這個愛魚如癡的人,到了最愛的人面前,便是再沒有什麽是舍不得的。
我突然覺得有些挫敗,我跟蘇錦溪從來就不在一個等量級上。
感覺到林凱在叫我,我忙回神,笑着問他怎麽了。
林凱推着酒杯往我面前送,不滿道:“喝酒喝酒,發什麽愣啊你,要想泡妞還不容易,晚上哥哥帶你去個地方,那裏什麽貨色都有,包準有能入你小子法眼的。”
“你就算了吧,別帶壞寧遠。”
說話的是蘇錦溪,這讓我有些意外,他卻笑了笑,又問我,“你會做飯嗎?我是說,要是不嫌棄,可以經常來我這裏。”
我靠在椅子上笑:“多謝。不過我還真嫌遠。自己平時一個人,随便就對付了,沒那麽多講究。”
“是嗎。”蘇錦溪笑笑,似乎對做菜這件事特別執着,又問我,“那你都會做些什麽菜?中餐或者西餐?”
“都不會。”我也是無聊,就想逗逗他,“番茄雞蛋算不算?”
“哦。那還是有點……”他頓了頓,往唐聞秋那看一眼,再轉向我笑:“我本來還想,我可能是沒這方面天賦,想不到你也……你別介意,我就是有點不甘心……”
我也是。
要是沒有這點不甘心,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我甚至都可能不會再回來。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唐聞秋照樣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