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頓飯不尴不尬吃到一半,我手機響,不看都知道是王媽,我說聲抱歉,從包間出去,找了個拐角地方接電話。

王媽已經等得着急:“小少爺,你們到哪了?菜都涼了不好吃。”

我看看時間,八點半,算計着從這裏開過去要四十分鐘,勉強也還不算特別晚,便跟王媽說我加班,九點半能到家。

“大少爺也加班啊?”王媽小心地放低聲音,真以為唐聞秋能聽得見似的。

“他不在公司,下午臨時出差了。”

“哎,大少爺這麽忙,身體怎麽吃得消。”

我心裏煩悶,耐着性子哄了王媽幾句,挂完電話後靠在窗邊點了支煙抽上。

蘇錦溪選的這地兒的确不怎麽樣,沒人氣,窗外巷子裏連個過路的人都沒有。不過他不缺錢,任性點也沒什麽不妥。

一支煙剛抽完,唐聞秋過來了,離我一米站着,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襯衫,昏暗燈光照得臉上晦暗不明。

“你來找我?”

他明知故問,我自然不是找蘇錦溪。

可我搖搖頭:“不是,剛好路過,想跟林凱打個招呼,沒想到就碰上了。”

“沒想到?”唐聞秋語帶譏诮,“所以沒什麽要說的?”

“你想讓我說什麽?”我不由地來氣,不過不想引起側目,只得深吸一口氣,冷笑道,“他那樣子像是又不行了……”

唐聞秋盯了我一眼:“不勞你操心。”

“我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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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煙蒂揉成了碎末,在指尖撚了撚,對着窗口吹出去,拍拍手,兀自笑了笑,拔腿往包間走。

進了房間,蘇錦溪好像咳得挺厲害,見了我強忍着,揮了揮手:“……嗆到了……林凱說的笑話……咳……”

“什麽笑話這麽好笑?”唐聞秋在我身後問,又說,“喝點水,這麽咳不怕把肺咳出來。”

林凱自知犯了錯,忙起身殷勤地端茶遞水,卻被唐聞秋順手接過去,伺候蘇錦溪喝下,可他還是咳,漸漸臉色都有些不對勁。

唐聞秋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冷冷地看過來。林凱縮了縮脖子,無辜道:“……也沒說什麽……好吧寧遠,你可別打我,我說了你以前的糗事……那次不是自告奮勇擋酒嘛,結果被一個女客戶給放倒了,還送醫院急診……”

唐聞秋視線從我臉上一掠,看向蘇錦溪,不解道:“就這點事,你能笑成這樣?”

“……什麽呀……”蘇錦溪捂着嘴咳,說來又笑,“……是林凱說的……寧遠很能喝……”

林凱雙手合十,笑着朝我求饒:“我那是誇你寧遠!你想想,我都不敢輕易洩老底,還是你小子膽子肥,二話不說仰脖子就往肚子裏倒。那可是白酒,哥哥我都佩服死你了。”

我在心裏默默問候了林凱一句。

他怎麽就不說,那次喝酒是他把唐聞秋往火坑裏推,還說什麽他最清楚唐總真人不露相。唐聞秋有個鬼的量,酒品又得要死,真喝醉了,搞不好那次合同也要出纰漏。

不過話說回來,我現在想想,我那時候也的确是幼稚,真以為那些人敢灌唐聞秋,又以為我那麽喝就是護着他,可他卻只覺得我是一心想出風頭。

我不置可否,在林凱肩頭捏了捏,跟蘇錦溪告辭:“不好意思,我現在得走了,還有點事要去處理。”

蘇錦溪扶着桌子起身,估計是咳得胸口痛,用手揉了揉,不安地沖我笑:“你不是生氣了吧?真是開玩笑,沒惡意……”

“怎麽會生氣。”我挺不耐煩解釋,可還是耐着性子,“真是有事,有機會改天再聊。你好好注意身體吧,去醫院看看。”

“好。我知道,謝謝你寧遠。”

對着這麽個人,我也是真沒脾氣。餘光掃過唐聞秋,他蹙着眉,視線落在桌面上,不知道是在看東西還是在想事情。不過不關我事就對了。

比預期還早了十分鐘到唐宅,王媽果然還在等着,聽到聲音,顫顫巍巍跑出來接我,笑得像中了大獎。

但其實相比我,她更想見到的是唐聞秋。

老老實實把一桌子菜挨個吃了個遍,雖然還剩很多,可我的确是盡力了,以至于捧着肚子坐在桌邊看王媽收拾碗碟時,我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明天還上班嗎?”王媽突然問。

“不上。”我沒請假,不過待會請也一樣,“明天在家休息,你不是要包餃子,我也跟你學學。”

王媽很高興,可嘴裏卻故作不滿:“小少爺哪用得着幹這個,以後找個好媳婦,媳婦給你包就好了,再不行還可以買。”

我撐着頭笑:“那也行,過完年我就買個媳婦去。”

王媽也笑,作勢要打我,被我閃開了,她越發笑得臉上褶子都堆起來:“小少爺你就貧吧你。以前也沒這樣啊,這都跟誰學的,不學好。”

“林凱。”我說。

王媽不知道林凱,果然問:“你說誰?”

“沒誰。王媽不想要我找媳婦,我就不找。反正有你給我做吃的,要不了多久又變成小時候的坦克了,還是大坦克,多好。”

隔天我很早就起了,陪王媽上早市喝茶,再去置辦年貨。

其實往年這些東西都不用她自己去,一來唐聞秋會早早讓人安排,二來老宅子裏也沒幾個人,要買的東西實在并不多。

只是王媽越老越念舊,說到過年,滿腦子想的也還都是從前老爺夫人在世時的熱鬧光景,可惜現在唐姓裏就只剩唐聞秋,多我一個外姓,也改變不了人丁單薄的現實。

晚上直到吃完晚飯,我才跟王媽說了去旅游的事,她很意外外,卻沒十分挽留,只兩眼渾濁地看了看我,終究拉拉我的手,接受了。

“年輕人嘛,多出去走走是好的。”

王媽一直目送着我離開,我從後視鏡裏看,她佝偻的身影越來越越小,越來越小,終究,這竟成了我們最後的告別。

我登機前還是給唐聞秋打了個電話。

他沒接,不過十幾分鐘後給我回了條短信,說:“注意安全。”他沒有忘記我們有過約定,可也只是沒忘記,并沒有打算付諸實施。

我坐在頭等艙裏,給他回信息:“多謝機票。”

握着手機等了又等,意料之中的再沒有短信,我卻在起飛前,又給他發了一條:“唐聞秋,我們就這樣吧,不要再聯系了。”

我沒有去西藏,飛機經停成都時,我改了行程,打算先在成都玩兩天,再飛雲南去看蒼山洱海。

除夕夜,我在寬窄巷子的一家小酒吧裏聽人唱歌,後半夜在酒店的大床上,聽着春晚重播,醞釀睡意。

十二點剛過,我收到程瑞發來的拜年短信,他祝我新的一年裏,要鈔票又鈔票要桃花有桃花,最重要的是能快樂做自己。

難為他把廣告詞揉在了一起,我看着好笑,過了兩小時後才給他打電話。

他被我挖起來,果然暴躁地要罵人,卻因為圖吉利硬生生憋了回去,壓着聲音陰陽怪氣地問我是不是又沒有性、生活。

“當然沒有。”我故意氣他,“過年嚴打,酒店暫停特殊服務。”

程瑞怄得要死,罵罵咧咧摔了電話。

轉道大理,晚上竟遇到熟人 。

說來也是有趣,我睡一半做了個夢,又夢到那個被火困的小孩,然後眼看要被門梁壓到的時候,冒了一身冷汗,就醒了。

我披衣出來,坐在民宿的天井裏望天抽煙,旁邊卻多了個人問我借火,一聊才知道,他也是從S市來的。

姓沈的人我認識不多,可就是這麽巧 ,他是唐聞秋那次被我偷拍合照時,那位大佬的弟弟。

“沈宴。”他自我介紹,又指了指他住的那屋,“我愛人周景辰。他身體不太好,有點高反,吃了藥睡下了。”

我是隔天見到人,才知道這對兒原來也是同類,不過睹人思人,觸景生情,看他們兩個你侬我侬,眼裏只見對方不見景,我這心裏油然生出一點惆悵來。

我婉拒了他們的邀請,在大理玩了一天後就分道揚镳,剩下幾天孤家寡人走走停停,也并沒有太大意思,反倒在某特色餐館吃飯時,突然特別懷念王媽的手藝。

我收到唐宅打來的電話,王媽從樓梯上摔下來,昏迷不醒。

挂完電話我就打給唐聞秋,他手機關機,打到公司,秘書說他人在國外,要求轉林凱,結果林凱還在休假當中 。

關鍵時候還是只能找程瑞。

他從臨市趕過去,幫我安排王媽手術和住院的事,而我自己則趕隔天最早的航班回去,從機場直奔醫院,先見到程瑞,然而一起去見醫生,可是聽到的結果跟程瑞說的一樣,王媽醒過來的可能性為零。

我跌坐在椅子裏,晃了晃腦袋,好一會兒才冷靜一些,終于聽明白醫生剛剛說的那些話。

原來王媽去年九月就住過院,原因是她腦子裏長了顆腫瘤,可是位置太特殊,手術難度非常大,後來出院也是她本人強烈要求,醫院只是尊重病患意願。

“也就是說,她只能是這樣了,成了植物人?”我哆嗦着摸出一支煙,卻被程瑞搶了過去,我抹了把臉,又問醫生,“還有別的方法嗎?”

醫生一臉愛莫能助:“我們醫生的職責,從來是有一份希望盡十分努力 ,您母親的病,很遺憾。”

她不是我母親,不過此時,我倒真覺得或許她才是我母親,把我母親不曾給我的,我也不曾有機會給過她的,一起給王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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