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瞥一眼蘇錦溪,他正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那樣慌亂無措,慘白的嘴唇微微張合卻說不出話,糾結的樣子怎麽看,都像是內心受到了極大沖擊。
我突然從麻木中清醒。
蘇錦溪真天真還是真演技,其實都沒有差別,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他不知道那件事,繞這麽大圈子,的确只是找我求證。
而我呢,我也沒有多偉大或者多無辜。我恨唐聞秋一點不假,對蘇錦溪盡管還說不上恨,可他一心維護唐聞秋的樣子讓我火大,他那小兔子似的可憐相,一樣讓我動了淩虐的心思。
可是冷靜下來想,我這麽做,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就跟唐聞秋一樣,無論我怎麽瘋狂,蘇錦溪的痛苦也沒有讓我體會到報複的快感,而我們三個之間的處境,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
自始至終,只有我表現得像個跳梁小醜。
我拍了拍膝蓋,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蘇錦溪面前時又頓住,垂眼看着他。他仰靠着輪椅,從我這個角度,正好可以将他的病弱無助盡收眼底,當然我也沒有錯過,他那張灰敗的臉上來不及褪下的呆傻表情。
蘇錦溪的确太像是未經世事的小孩,那麽單純,那麽無辜,在他面前我就是個十足十壞心眼的大灰狼。
我收斂起我的獠牙,抹開面皮,對他挑眉一笑,嘲諷道:“大明星,你要不要這麽天真,我說什麽你都信?那我不妨再多說一句,我這人向來不靠譜,說話做事全憑一時興致,這一點唐聞秋看得特別清楚,所以他從來就不信。”
蘇錦溪沒有說話,只是跟我對視幾秒後,猝然閉上眼睛,臉上已經沒有剛才的糾結,看起來倒是十分平靜。他慢慢擡起右手放在心口,姿勢有種奇怪的虔誠。
我懶得猜他什麽心思,重重舒了一口氣,說:“那東西你愛拿着就拿着,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反正跟我關系不大,我走了。”
蘇錦溪像沒有聽到一樣一動不動,我又看了他兩眼,果斷轉身往門口去。
凡塵俗事擺不掉,我還得去找護士把顧少欠的爛賬結了。想想又覺得哭笑不得,我跟顧傾書萍水相逢,誰想得到竟是這樣一段雞飛狗跳的孽緣。
我胡思亂想也只是在心裏,門外現在卻比我還混亂。吵吵嚷嚷要見蘇錦溪的聲音不絕于耳。
不過其實也不難理解,蘇錦溪雖然早已經半隐退,可是在他那個圈子裏,他的一舉一動,依然可以輕易牽動粉絲以及媒體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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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準備拉門出去時,身後卻傳來蘇錦溪一聲輕笑,帶着幾分不管不顧的放縱和瘋狂:“……寧遠,你救過我……你以為我會感激……我不會,一點都不會……”
我的手握着門把手上,耳朵裏嗡嗡一陣響。我恍惚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的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穿過層層迷霧傳來,清亮得讓人猛一激靈。
我突然覺得難過,但這種難過跟唐聞秋帶給我的感受完全不同。
事實上,我做任何事,出發點從來都不是蘇錦溪。我不需要他的感激,甚至他知不知道真相,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然而我卻邁不開步子,腳下像被他隔空施了魔法,定在了原地。
我閉了閉眼,兀自笑了笑,冷漠道:“随便你。”
“……你讓我……死都不得安寧……”
我聽得臉皮臊熱,沒想到八點檔的劇情,現實裏聽來竟是這種感覺,非但沒有一絲感動,反而只想奚落一番,蘇大影帝入戲未免太深。
“你不會死!”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耐心,居然還能笑,又說,“就算為了唐聞秋,你也該拼了命地活着……”
“……可我跟殺人兇手有什麽不同……”
殺人兇手幾個字這樣耳熟,我不禁皺眉,放開手轉身看着蘇錦溪。
他情緒異常激動,削薄的胸口劇烈起伏,撫着心口的那只手也緊緊收攏,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身體狀況,而是急切地望着我。
“……寧遠……你把我變成殺人兇手……”
我不愛聽這話。而且,就算是殺人兇手,那個人難道不是唐聞秋嗎?
他拔他媽媽的呼吸機,他放任王媽的癌症日漸加重,還有我媽,雖然他去看過她,可是他枉顧我身為人子的那點惦念,在我看起來又何嘗不是鐵石心腸……
可惜這些蘇錦溪不知道,我也無意于跟他細數唐大少的條條罪狀。我只是盡量平靜地冷淡地看着大明星,畢竟就算是鬧劇,他的表演也值得一點耐心。
蘇錦溪猶自陷在他的一腔悲憤裏,帶着哭腔數落我的無知:“……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寧遠……我們的關系……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是……”
他看起來極度痛苦,連帶着我的心髒也緊緊團在一起極不舒服,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我們的關系,除了前情敵,除了救治與被救治,讨厭與被讨厭,難道還有別的什麽嗎?
“我們是什麽?”我對着他冷笑,“這麽難啓齒,該不會我們之間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就如你知道的,我喜歡唐聞秋,唐聞秋愛的卻是你,這好像早不是什麽秘密……”
“……他不愛我。”
蘇錦溪低弱道,接着卻笑起來,一直撫在心口的那只手放下來,雙手并用地撐着輪椅扶手,作勢就要起身。可惜他病得太久,他那副身體早已不受主人的控制,他又跌了回去,喘息也因此越發急促。
我看得十分煩躁,沉聲道:“你別折騰了,也別害我,這裏就我們兩個,你要出點什麽事,我可就真成嫌疑犯。”
“……不,讓我告訴你……”蘇錦溪竟也是個倔脾氣,“……寧遠,其實……其實我們……我們是兄弟……”
“兄弟?你說我們?”這倒是稀奇,我忍不住挑眉笑道,“也是,你要這麽解釋也不是不可以,古代人三妻四妾,人家也是姐妹相稱……”
蘇錦溪急得臉皮發白:“……不一樣……我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我突然火大,沖他大吼,“蘇錦溪,你和我就是這種關系!我們愛上同一個人,僅此而已!”
“……不是……”他閉上眼睛,臉上一片死灰,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像有兩團火苗将息未息,“……你不相信……去問唐聞秋……”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大概是我的耐性,在那一瞬間終于被他消耗殆盡,可是我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因此聲音緩和不少。
“這種無聊的話我不會信,更不會去問唐聞秋。反正你只要知道,我跟他早玩完了。”
的确早玩完了。
跟唐聞秋,跟蘇錦溪,跟所有人……都完了。
我平靜地轉身拉開門,對門外紮在一起的人,還有突然爆發的驚叫,跟閃個不停的燈光,毫不在意。他們要等的人是大明星蘇錦溪,跟我沒有一點關系。
然而我低估了這些人的好奇心,他們絲毫沒有讓我離開的意思,之前還在專注地跟蘇錦溪的保镖糾纏,這會兒整個朝我湧過來,将我牢牢堵在門口寸步難行。
“請問您跟蘇先生是什麽關系?是朋友嗎?哪種朋友……”
“您知道蘇先生現在的健康狀況嗎?據說他這次入院已有一個多月,是因為多器官衰竭……”
“蘇先生病危,請問唐氏總裁……喂先生您您不能搶我的相機……先生……您放手……放手……”
我擰着那位四眼小哥的手腕将他推開,對其他人也沒有好态度:“你們要采訪就去采訪正主,跟我有什麽關系!麻煩讓開,我還有事,沒時間跟你們玩。”
大概是我足夠義正詞嚴,剛剛還在湧動的人群真的突然安靜下來,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我聽到房間裏有什麽東西摔倒,發出駭人的沉悶聲音。
是蘇錦溪!
我猛地一驚,根本什麽也來不及想,回身踢開半掩的病房門沖進去。
果然是他,他從輪椅上摔倒在地,身體像蝦米一樣蜷起來,看不到他的臉,倒是輪椅的大半部分壓在他身上,翹起來的那只輪子,正死氣沉沉地轉着。
我再顧不上別的,手腳發軟地撲過去,跪到地上将輪椅掀到一邊,可是蘇錦溪的樣子讓我不敢輕易動手,權衡幾秒後正要把手伸到他的身體底下,卻被身後一股蠻力送到一邊。
我被踹得猝不及防,身體徑直撞到茶幾上,右邊肋下一陣鈍痛。但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麽,因為人總是會被更大的感官刺激勾魂攝魄忘記一切。
緊随我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外面那些□□短炮翹首以待的唐氏總裁。唐聞秋跪在蘇錦溪旁邊,抖着手從他的衣服口袋裏掏出藥來給他喂下去,一邊回頭沖我嘶聲低吼:“你他媽傻了嗎去叫醫生啊!”
其實哪裏需要我去叫醫生,唐聞秋還沒吼完,就有四五個白大褂從門外沖進來,二話不說圍到蘇錦溪身邊,就地急救。
唐聞秋被擠到一邊,他頭發淩亂衣衫不整,可是神情依然冷靜肅穆,正目光一瞬不瞬地密切注視醫生們的動作,好似他們稍有松懈,他都随時準備親自上陣。
相比唐聞秋的緊張,我反而更多的是麻木,既不害怕,也不覺得有絲毫內疚,或是氣憤,總之心裏一片寧靜。
猶如一潭死水。
蘇錦溪已經被轉移去了手術室,而我也像行屍走肉一般跟了過去。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還要留在這,明明唐聞秋已經指着我的鼻子讓我滾。
“我會滾。”我居然還對他笑,心裏想的是“等他醒了我再滾”,可是嘴巴不受控制地說出別的話,“等他死了我才放心。”
唐聞秋拿着手機正準備給誰打電話,聞言猛地擡起頭朝我看過來,眼神像出鞘的劍一樣鋒利冰冷:“你想讓他死?”
他跟我離得不遠,我說話甚至不用太大聲,我無所謂的繼續笑着:“是啊,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不是嗎?”
唐聞秋眼眸陡然一深,臉上終于有了冷漠嫌棄之外的表情,像蛇一樣陰冷狠毒,他突然甩掉手機,朝我轉過身,一手卡住我的脖子,一手攥緊拳頭朝我肚子上我狠狠砸下來。
“聽着寧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死。”
他卡得我說不了話,我也并不打算掙紮,只是聽着他這般咬牙切齒,心裏卻覺得難得輕松,臉上忍不住笑。
我不死,他又怎麽活呢。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