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醫生出來了。
像是剛經歷完一場殊死搏鬥,一邊摘下口罩眼鏡擦汗,一邊跟唐聞秋彙報結果,言語間盡是忐忑:病患暫時未能脫離危險期,不過他們已經盡力,剩下的只看老天的意思。
“看老天的意思?”唐聞秋冷笑,“老天可不會給你們巨額經費。”
主治醫生一臉惶恐:“……病人求生意志不強……”
唐聞秋臉上的表情像被瞬間定格,他良久地注視着醫生,仿佛他的話很難理解,等終于咀嚼完他的意思,聲音也驀地低沉下去:“……他不想活了,是這個意思嗎?”
醫生揩着冷汗:“……我恐怕……”
“怎麽可能?!”唐聞秋低聲呵斥,卻陡然轉頭望向我,眼神鋒利,猶如刀劍,“你到底跟他說過什麽?”
醫生剛出來時,我并沒有像他那樣撲過去,也幸虧如此,我們之間尚且隔着兩三米的安全距離,這讓我暫無性命之憂。
只是唐聞秋的反應跟邏輯讓我覺得好笑,在他眼裏,蘇錦溪但凡有任何不幸,責任一定在我。盡管如此,我卻不如他那麽般緊張,依然懶散地靠在牆上,沖他無奈地聳肩。
“也沒說什麽。哦對了,我大概是不小心提到,唐總和我昨晚賓主盡歡,度過十分盡興的一晚……這是事實,他不至于這樣小心眼……”
我信口胡謅,奈何我天生一副值得信賴的臉,所以寥寥幾句,那些見慣大世面的醫生倒個個信以為真,只是礙于唐大財神的存在,才不得不繃着一張張便秘的臉。
我遺憾笑道:“早知道他不愛聽,我就……”
醫生卻慌張得忙做和事佬:“……也不盡然……病人心髒衰竭,一點刺激……”欲言又止間,明明欣慰多過八卦,就好似我一句話已足夠赦免他們醫術不精的罪過。
因為罪魁禍首在我,不在他們。
唐聞秋半天沒有言語,醫生摸不着他的脾氣,還只當山雨欲來,到底本着醫者仁心,小心翼翼又提出建議:“……好在病人還沒有放棄,家屬這時候能做的,是多給與鼓勵……”
先是聽天由命,這會又要心靈雞湯,我看着醫生抓耳撓腮,只覺得十分可笑,不過唐氏砸下去的錢,倒也不見得沒有半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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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笑着,一面跟唐聞秋毛遂自薦:“醫生說的有道理,不如讓我來啊,蘇影帝演技精湛,離終身成就獎只差一個好劇本……”
“演技?”唐聞秋看向我的表情目呲欲裂,語氣森冷痛恨,“他還在裏邊生死未蔔,你倒是給我演一個看看!”
“我又不做明星。”我嘲諷地看着他,“要真是,也輪不到他做影帝。”
唐聞秋終于連嫌棄都不屑:“除了把事情搞砸,你還能做什麽?”
“幹你啊,這個我很擅長不是嗎?”我伸出食指,抵在唇間暧昧撫摸 ,沖他笑:“你昨晚不也爽到哭,我的大少爺。”
唐聞秋無人時尚且見不得我滿嘴污言穢語,眼下身邊杵着幾位看似垂眉順目卻把什麽都聽進去的醫生,他盡管已經怒不可揭,卻愣要維護他大少縱使被人幹也依然高貴的身份。
他冷淡地背過身去,聲線淡漠低沉:“寧少請移駕吧,以後別再讓我看到。”
他言語諷刺決絕,我只聽若罔聞:“……真不試試嗎,說不定我有辦法……”
“滾出去。”他說.
我真的滾了。難得這樣聽話。
但唐大少的話也只聽一半,我并沒有滾多遠,走到樓梯口便停下來。我的手還在褲兜裏拽着,掌心被銳角刺得生痛。
顧傾書的東西,我終于搶在唐聞秋沖進去将我一腳踹開前,從蘇錦溪的病號服口袋裏掏了出來,如今就在我手上緊緊攥着,仿佛如此用力,就能攥緊自己的命運。
但命運這東西早注定好了,我如何使勁,也還是逃不開既定的結局。
我沒有打開那個東西,原樣又丢進兜裏,從十二樓樓信步往下走。
唐聞秋為蘇錦溪故技重施,頂樓成醫院重地,沒有特許輕易上不了。但離開十二樓往下,樓梯間人就明顯多起來,上上下下腳步匆忙,神色出奇一致,肅穆,焦慮。
我大概算異類,還有心情想他們這樣的神色是為誰,父母妻兒或是朋友,但總歸在某個房間某個床位,有人正在等待。
下到樓下,天早黑透,看手機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是晚上。好容易偷來的一個下午,就這樣被蘇錦溪攪得一團糟。
我在花壇邊抽完一根煙,然後晃到醫院附近的小藥店買東西。這年頭生意不好做,賣藥的也恨不得能賣笑。櫃臺後的中年大姐熱情地迎出來,問我需要點什麽。
“失眠,睡不着覺,”我演技不俗,"您看我這黑眼圈。"
大姐斂神凝視我的臉色,盡職嘆了口氣:“現在的小青年都不容易,昨天有個小哥也是,睡眠不好,頭痛還不算,關鍵影響工作。來點調整睡眠的?”
我任由她推薦打包,重點是她被自己的口舌說服,給我拿些特效藥才不算為難,出門時還對我千叮萬囑,說年輕人多鍛煉少熬夜,藥吃多了總不是好事。
“您做的就是天大好事。”我提着滿袋子東西跟她道別。
大袋的東西随手丢進垃圾桶,回到車裏,意外收到程瑞的電話。這家夥蜜月旅行就搞了一個月,差不多也該回來。我靠在座椅裏接通,問他日子過得可還爽。
“毛線!”他在那頭憤憤道,“讓你帶個孕婦度蜜月,你就知道那不叫度蜜月,該叫渡劫。”
“有那麽誇張。”
“一天不吐個三十回,再哭個三十回,就不算完。寧狗,老子真他媽羨慕你,什麽都不用做,過個一年半載,照樣有人抱着你的腿叫幹爹。”
我捂着眼笑:“是,我要是真做了,那就不叫幹爹。”
“操!”程瑞大罵,頓一頓又笑,“本來今天能來找你喝兩杯。但許竟反應太大,我們的航班推遲了幾天,這周末才能到家。”
“你度你的蜜月,這麽急着找我幹嘛?你想我啊?”
“我靠,你小子明天生日都忘了?二十八了你!許竟剛剛還在說,沒想到你比她小,上次你頂着一臉老臉叫她嫂子,她大不平衡,這會兒倒是心安理得了。”
“我生日?”
我拿下手機看了眼,明天二十三,的确是我生日。不過這麽多年都不過,忘了也很正常。
抛開這些瑣碎,問程瑞正事:“雙胞胎名字起了嗎?不是過年差不多就要生了麽?”
“過年還早得很。不過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許竟肚子裏的是龍鳳胎,女孩兒肯定得跟我姓程,男的就随她姓許。寧遠,你幫個忙,給咱閨女好好想個名字,到時候我就告訴她是她幹爹親起的。”
我前頭聽得還有點激動,後面卻越聽越覺得古怪,程瑞什麽都好,偏偏強行幽默總讓人哭笑不得。
我一邊啓動車子,一邊跟他扯淡:“好啊,那我可得給小姑娘多留點家産,不然以後她可沒臉跟人拼幹爹。”
程瑞總還不算遲鈍,在電話那頭惱羞成怒,全然忘記他自己說得混賬話:“去你媽的寧遠!我閨女的主意你也敢打,龌蹉不龌龊。早點準備紅包算你識相。”
我徹底無語,白眼翻到天上:“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幹爹先做夢美一美。”
程瑞還不情願:“美不死你。”
一路開到家樓底下,電梯口碰到住樓下的那位奶阿姨,手裏抱着兩床大被子,說是拿出來曬忘記收回去。
我幫忙接過來,一手夾着一手摁樓層,阿姨跟我也算熟,問我吃沒吃飯。
“這麽晚早吃了。”我笑着答。其實昨天吃過也算,奇怪的是我到這會兒也沒得餓。
“我女兒女婿過兩天回來,到時候叫你來家吃個飯吧。上次你給的那些補藥,老家夥吃的效果不錯,一直要請你,又不得機會。”
“您太客氣。其實那些東西您不收我還頭疼怎麽處理。所以是您幫了我的忙。”
“這話說的!就這麽定了。”阿姨為人豪爽強勢,到了樓層把被子接過去,走出去還用腳擋着門交,“別忘了,過幾天我讓老家夥上來請,給不給面子你跟他說。”
笑着揮手道別,進了門倒進沙發裏才覺得累。牛皮好吹,但唐聞秋看得準,我的确是沒什麽表演天賦,就這麽應付幾句家長裏短,都嫌累得慌,哪裏當得了明星做得影帝。
獨自坐了一會兒,從兜裏把東西掏出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什麽特別的,便從茶幾地下摸出一支筆順手簽了我的大名。
中規中矩楷體小字,這輩子大概也就小學時工工整整寫過,時隔多年再寫,難免鄭重其事。
寫完又把東西展平疊好,起身回卧室放到床頭櫃上,放一起的還有我的皮夾,裏邊除了一張身份證,還有幾張銀、行、卡,以及昨天被我撕碎卻沒有丢掉的照片碎屑。
我去洗了個澡,順便就着溫水打個飛/機。可惜身底下那東西比我本人難伺候,努力半天都沒有動靜,只能讪讪放開手。
打不成就打不成吧,反正昨天已經爽夠,只遺憾那時候沒有看唐聞秋的臉,不知道他被我操哭時眼睛是否也像今天那樣帶着恨意。
我猜應該是的,他那麽恨我。
耐心地煮了一碗面,沒有放雞蛋跟蔥花,只是水煮面而已,清清爽爽,滑溜順暢,比我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簡直順眼太多。對着電視哧溜吞下去,連濃白的湯水也一口口灌得一滴不剩。
穿好衣服,打完電話,時間剛好過十二點。
我的二十八歲生日,終于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理的确是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