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跟酒窩妹達成某種默契,她對我犯的蠢絕口不提,我也不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而且似乎還遠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可是雖然不提,事情卻實實在在發生了,陰影無處不在,時常表現為我們說着說着話,便會突然出現大段空白。要麽是她,要麽是我,總有一個人神思不屬接不下話。
感覺我們又退回到最早認識的時候,聊天不過是無話找話,陌生就像一把無形的刀,舉在我們兩個中間,随時準備砍下來,将我們的話題腰斬。
我們都意識到症結所在,可又都無能為力,所以每當這時候就只能相視一笑,再不然我還能裝睡,她也忙着拿手機出門打電話。
我手機不在身邊,病房裏的電視沒有網絡如同虛設,無聊加尴尬将時間無限拉長,一分一秒都覺得難熬。
酒窩妹大概也不比我好受,她在病房裏坐不住,進進出出更加頻繁,盡管表面上依然克制且平靜,卻無心顧及自己腿上的絲襪不知什麽時候被勾破了一道口子。
她忍着不八卦不揭疤确實辛苦,而我苦守最後一點尊嚴,也一樣不輕松。
此時我們兩個就像各占着天平一頭,忍耐則成了這架天平上搖搖欲墜的水晶玻璃球,稍有不慎就要滾下來,跌得粉碎。
令人窒息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酒窩妹從門外打完電話,急匆匆進來把手機遞給我,我不解,她跨着肩有些無奈:“程瑞。他要跟你說話。”
我接過來,調動表情語調輕松:“怎麽了新郎官?”
“還新郎官!”他這個蜜月度得不怎麽樣,火氣聽來不小,“你丫怎麽回事,煮個面還能忘記關煤氣?下回呢還打算忘記什麽?”
我打着哈哈。他知道了其實不奇怪,倒是酒窩妹,難得還記着幫我挽救一點薄面。煮面當然是真,煤氣沒關也是真,假的是我的“短期記憶喪失症”,誰知道它選在那時候發作。
“什麽都可以忘,我家寶貝女兒還等着拿紅包哪……”
程瑞在那頭連珠炮一樣逼逼,從他家龍鳳胎如何折騰許竟如何受罪,說到旅游景點如何人滿為患又各種奇葩,他碎碎念個沒完,話鋒卻突然一轉,問我覺得酒窩妹怎麽樣。
酒窩妹正捧着一本書坐在沙發裏,不知道是不是書太難理解,半天也不見她翻一頁,我收回視線,笑着問程瑞打什麽主意。
“靠,還能是什麽,當然是做媒啊!你未娶,她未嫁,再說這麽癡心一片還任勞任怨的姑娘如今上哪找去。寧遠我跟你說,你這腦殘病一時半會也治不好,不找個人看着誰知道你他媽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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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這家夥天生八字不合,說不上幾句就要被氣成高血壓,頭暈還犯惡心,我忍着脾氣:“好好玩你的,瞎操什麽心。”
“行,就當我瞎操心。寧遠,你敢說你小子腦子沒抽,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出事也出一塊去……”
我打起精神:“什麽意思?”
“還能什麽意思。”程瑞比我還暴躁,“王美琪不說,還真當我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下什麽都成定局,姓蘇的早死早超生,你丫聽我一句勸,找個好女人安安生生過日子,人生幾十年一晃而過,也就這麽回事……”
我懶得聽程瑞那套扯淡理論,掐了電話,退回主屏看了一眼日期。八月二十五,我睡了兩天,但這兩天裏發生什麽,我一無所知。
酒窩妹從沙發邊走過來,從我手裏拿回手機,站在床邊看了我一陣,終究還是走開,再回來時,往我身上丢過來一個東西。
是個紫色絨面的錦盒。
如果沒記錯,是我幾年前費盡心思才送出去給她的生日禮物,後來分手鬧到撕破臉,被她從脖子裏硬扯下來砸到我臉上。我出國前托人交給她,沒想到兜了這麽一大圈,最終還是回到我這裏。
我連盒子都沒打開,原樣推過去,忍着惡心,笑着給她賠不是:“程瑞要是跟你說過什麽,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就那張嘴欠。”
“跟程瑞沒關系。”酒窩妹拉開椅子坐下來,“打開看看。”
我沒動:“給你了就是你的。”
“你打開。”酒窩妹皺着眉頭,有些來氣,“還記得上次我說有禮物給你,現在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禮物。你自己看吧。”
我猶豫着,還是打開蓋子。裏邊裝的的确是項鏈,卻不是我送給酒窩妹的那條。這只是一條普通項鏈,或者連項鏈都算不上。
盒子裏躺着一只被竄在黑絲繩上的鉑金戒指,外表沒有任何雕飾,但如果對着光線看,會發現戒圈內壁刻着兩個大寫花體字母T&N。
的确是很老套過時的設計,可是放在差不多十年前,卻是新潮。那時候流行用名字當定情物的logo,我算趕了一趟時髦。
我還記得我那次其實買的是一對兒,打算送唐聞秋做生日禮物,順便跟他告白。
但那次唐聞秋跟蘇錦溪吃飯被拍,晚上我在他的書房裏喝醉酒,跟同樣喝醉酒的他言語不和,我趁着酒勁兒把他強上了。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由打架開始,到沉默結束。我的告白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說出口,就連我巴巴送去浴室給他的戒指,也被他順手丢進馬桶。
這一只因為被我傻兮兮戴在手上,才幸免于難。
這麽多年過去,我跟唐聞秋磕磕碰碰分分合合多少次,戒指早不知道被我丢到哪裏,我也從沒刻意找過,萬萬想不到會在酒窩妹這裏出現。
酒窩妹見我發呆,卻不知道原來一只戒指還有這麽坎坷的命運,只讪笑着問我是不是覺得眼熟。
何止是眼熟,簡直讓人羞愧交加沒眼看,我曾做過的蠢事不計其數,那時候自以為深情款款,現在才肯承認是一廂情願。
我把蓋子合起來,對酒窩妹笑:“是眼熟。”
“T&N難道不是唐和寧嗎?”酒窩妹俨然福爾摩斯上身,“上次你沒問我怎麽知道唐聞秋給你輸血的事,其實那次我剛好回醫院拿東西,臨時被同事拖去幫忙。你知道我別的不行,紮針還可以,唐的血管太細,他們搞不定只好找我。這只戒指就是我那次撿的。”
我當然知道戒指肯定是從唐聞秋那裏來的,至于他為什麽會帶在身上,我卻不得而知。也許是因為愧疚或是別的。
我小時候見過唐老先生也随身帶過一塊不起眼的玉佩,那原不是他的,戴在身上聽說是為某人祈福。唐聞秋那樣做,祈福倒不一定,但至少有那麽一點可能,他怕我死。
為了蘇錦溪,他也不會讓我死。
可是誰料到蘇錦溪卻死了。
我突然惡心得不行,從床上沖去洗手間,關上門吐得一塌糊塗,沒有東西可吐,只剩帶着血絲的胃酸。我吃的藥不足以致命,他們給我洗胃倒讓我懷疑生不如死。
酒窩妹在門外問我怎麽樣,我沖了水,就着水龍頭洗了一把臉,胃裏還是難受,頭也有點暈,但好歹還能豎着出來。
“讓醫生看看吧,你這樣已經算是後遺症,不及時治療,搞不好真變成傻子。”
我聽而不聞,卻問她:“蘇錦溪真的死了?”
酒窩妹一臉見鬼的表情,嘴巴微張着,眼睛裏卻慢慢泛起水光,她瞥開眼,抱着手靠到牆壁上,看似費了一番功夫才能平靜地開口。
“你都知道了。”
我看着她,居然還能分心想到那個把我當成閨蜜的小艾瑪,如果此時站在這裏的人是她,如果知道我跟蘇錦溪之間那些亂麻似的關系,不知道她會不會也能這樣冷靜地跟我說話。
我胃裏惡心得厲害,哽着喉嚨忍過去,又問酒窩妹:“什麽時候的事?”
她不肯看我,過了一會兒才說:“昨天淩晨。”
昨天淩晨。
二十三號我生日,二十四號卻成了他的忌日。
我閉上眼睛,卻還是有東西從眼角滲出。可那是假的。眼淚是假的,難過也是假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有什麽資格難過。
哽着聲音又問:“怎麽死的?”
酒窩妹卻突然暴起,她沖回床邊把手機拿過來,接着撥了個電話,然後徑自遞到我耳朵邊,一邊卻哭着委屈:“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跟唐聞秋跟蘇錦溪究竟什麽關系,我也一點都不清楚……你問他,有什麽問題都問他!”
電話裏還是連線的聲音,我不知道她打給誰,但最可能是唐聞秋,我一時慌亂得心口發疼,身上也冒了一層汗。
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林凱的聲音:“喂?王小姐?”
我瞬間冷靜下來,從酒窩妹手裏拿過手機,穩住聲音道,“林凱,是我。”
林凱一副驚喜過度的樣子低叫:“操!你他媽總算睡醒了!什麽時候醒的?她怎麽不告訴我!虧我還一直問……”
我沒空寒暄,問他:“蘇錦溪呢?”
電話那頭驀地靜下來,過了好久才聽到林凱嘆了口氣,疲憊道:“寧遠,你要是沒事就過來吧,再不來,我怕下一個倒下的就是唐聞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會明天晚上晚一點……有事……可能虐(看我寫不寫得出)……請給些反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