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挂了電話,我回床邊坐了一會兒,把酒窩妹晾在一邊。她倒也不在意,自己在椅子上沉默地坐着,直到她的手機又響,嘀咕着出門去接。再進來我已經換好衣服,正打算出去。

她擋在門裏,一臉嚴肅地看着我,我對她笑,她只當看不見,語氣更談不上友好:“寧遠,你別跟我嬉皮笑臉。”

我便不笑,也沒說話。其實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酒窩妹心裏已經有了芥蒂,不管那什麽,又因什麽而起,我們兩個都沒辦法再像上次那樣,輕松自在地面對彼此。

我們各懷心事,很久都無話,杵在門邊像兩尊石像。還好這世上有手機這種東西,它一唱歌,禁锢我們的結界也被打破。

酒窩妹卻只冷淡掃了一眼屏幕,就摁斷了。

“林凱。”她說。

“我猜到了。”

“他讓你去那邊。”酒窩妹不耐煩地皺緊眉頭。

“我去看看。”

“看又有什麽用。”

我看着她,沒接話,酒窩妹嘆了口氣,又說:“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我的意思是,人都已經不在了,現在外邊傳什麽的都有,你過去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我只是去看看。”

“別人不會這麽想。你知道那些人都說什麽嗎?說你是第三者插足!要不是你,蘇錦溪還能拖一拖,可你那天……”

她生硬地頓了一下,眼睛也瞥開不看我,好像那件事确實難以啓齒。

“……他們說,是你逼死了蘇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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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我無所謂地笑着,“他們是誰我都不知道,還管得着他們說什麽。愛怎麽傳怎麽傳,做沒做過或者做了什麽,我自己知道。”

酒窩妹卻突然拔高聲音,顯然是着急了:“可你知道他的粉絲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因為他的死發瘋!唐聞秋什麽身份,現在還不是麻煩一大堆。有人挖出唐氏旗下酒店曾經發生過命案,唐聞秋知情不報官商勾結,甚至連唐聞秋的母親也被牽扯進來,說她曾經雇兇殺人……”

蘇錦溪的影響力,我是知道的。別的不說,幾年前的事我還記憶猶新,那時候就有不少人為他犯傻。現在故事又重演,而且結局已定,再沒有翻轉的可能,我不用想也知道外面醞釀着怎樣的驚濤駭浪。

可是問題是,瘋狂的人無所畏懼,既然能挖出唐氏辛秘,怎麽就沒人挖出我的底細。我是誰,我來自哪裏,又為什麽存在……

人們只是感官的奴隸,只按自己的偏好選擇信或是不信。所以,其實我是不是小三,有沒有逼死蘇錦溪,真相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蘇錦溪的确已經死了。帶着我們的秘密死了。

我既然決定要去,酒窩妹自然攔不住,況且她好像也只是略盡一下看護的責任,并不是十分阻攔,甚至主動要求和我一起。

她說的一點沒錯,我們剛一踏出住院部大樓,才真的一腳踏入殘酷的現實世界,一路上招攬了無數注目禮,有更“熱情”的年輕男女不依不饒地跟上來,在我身後用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的聲音,讨論蘇錦溪走得如何委屈如何悲慘。

酒窩妹幾乎拖着我往前沖,一邊不堪其擾地低聲抱怨,“……有這本事追星,倒是多讀點書啊……你別聽他們!”

我不聽。我不在乎。除非我能閉上耳朵,順便連腦子也停擺。可它只會給我添堵,頭暈讓我惡心。上了的士暈得更厲害。

車載廣播都是蘇錦溪的生平,我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蘇錦溪是我哥,這件事我其實也并沒有知道多久。

幾年前做配型時,我倒是也懷疑過。

但那時候我心裏堵着氣,對唐聞秋求而不得的怨恨占據了一切,又或者說,我懦弱地選擇做、愛情的獻祭者,刻意忽略蘇錦溪這個人的存在。

真正又再興起那個念頭,是在蘇錦溪的私房菜館裏,他那樣不加掩飾地對我的一切興致盎然,問我的工作生活以及愛好……他所表現出來的令人招架不住的熱情跟善意,已經遠遠超過我所能想到的性、吸引。

再後一次,便是他把轉讓協議送到我公司,又固執地約我吃飯。太多的細節,讓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們之間的關系。

那次我陪他等唐聞秋接他,我讓他靠着我,輕而易舉取了他幾根頭發。

親緣鑒定的結果,如我後知後覺的猜測一樣。蘇錦溪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盡管檢測機構為了規避責任,告知結果前還多次強調結果僅供參考。

我并不需要百分之百肯定的答複,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完全肯定的東西。但腎髒配型的概率有多低,茫茫人海中,我卻一出即中,這是何等的幸運才會被上天眷顧庇佑。

我從前并不讨厭蘇錦溪,更談不上恨他。

雖然的确是因為他,我對唐聞秋的一腔熱血才變成笑話。但即使唐聞秋不愛我,我也從沒打算把錯歸咎到蘇錦溪身上。

這樣簡單的道理,就好比蜜蜂不采刺槐花,誰也不能責怪那時因為玫瑰太妖豔。

反倒是知道了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對蘇錦溪這個人的感覺,才突然矛盾起來,也複雜很多。有厭惡,有怨恨,有懷疑,甚至也不乏同情和憐憫,卻很難說有手足之愛。

讨厭他這個人,原因說來其實非常可笑。

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還可以像路人那樣,對他的優秀報以欣賞的态度。可他一旦變成我的哥哥,我便不可避免淪為明珠背後黯淡無光的影子。

他的存在即便那樣安靜,不懂聲色,卻一樣讓我無地自容。更何況,他還獨占了唐聞秋并不豐厚的感情。

他讓我深刻意識到,我二十幾年的陪伴,十多年的仰慕,都不及他的一笑一颦。挫敗的滋味如何,我不用說,就已經顯而易見。

相比對他由嫉妒而來的厭惡,我更恨他對我的隐瞞。

回想我們之間并不算多的接觸,他其實早就知道我們的關系,他一次次把我的名字叫得那樣千回百轉,那樣“有言難盡”,卻從未打算跟我明說。

當然,就在幾天前,他說了,他說我們的關系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那時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他欲言又止,我急切地打斷……他明明有無數機會跟我攤牌,卻偏偏等到我和唐聞秋已經無路可走時才不得不開口。

他遲遲不肯揭開面紗的原因,我想不到別的。唐聞秋愛他,他也愛唐聞秋,而我是他的弟弟,我對唐聞秋的感情無疑令他感到壓力。不是競争者之間的壓力,而是他身為兄長對我的顧忌。

我倒是也想過,如果蘇錦溪很早就跟我攤牌,我是否做得到心平氣和地退出我們三個人的迷局。但我大概是做不到的,至少不會那麽心甘情願。

然而就算是不甘心,我的結局卻是不言而喻,在蘇錦溪跟我之間,唐聞秋的選擇自始至終都那麽明顯。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的一對。我始終是第三者。

所以酒窩妹說的那些傳言,也不盡是傳言。

的士很快到了殡儀館。

我身無分文,酒窩妹付的車錢,下了車她甚至自動充當起我的保镖。但畫面其實有些滑稽。殡儀館外那麽蘇錦溪的影迷粉絲守候,她不過小小一個,又擋得了誰。

我不是明星,從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也需要僞裝,就這麽孑孑一身走出來,竟瞬間成了那些粉絲潮水一般奔湧而來的目标。

他們把對蘇錦溪的愛,自動轉換成對我這個第三者的恨,他們推搡着哭喊着,咒罵着叫嚣着,仿佛只要把我就地□□,他們摯愛的偶像便會再次死而複生。有人摔倒了,有人則更幸運一些,砸到我身上的雞蛋水果花束好像不要錢。

我無處可躲,也沒打算躲。但酒窩妹太無辜,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也被迫變成像我一樣的過街老鼠。我把身上僅有的T恤脫下來蒙在她身上,将她緊緊摟在我身邊,在人群裏艱難行進。

自身不保,我居然還在想,上一次蘇錦溪自殺時,唐聞秋是否也有過和我一樣的遭遇。

那次他是殺人兇手,這一次卻變成我。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蘇錦溪是更奇妙的存在,他在或不在,都是命運之輪的核心,所有人都在圍着他轉。

我已經不記得我身上挂了多少雞蛋液,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水果和拳頭,好在殡儀館裏終于有人沖出來,為我這個“末日之星”劈出一條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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