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枯等太難受,我走開去邊上抽了兩支煙,唐聞秋還坐在原來的地方,搭着手垂着頭,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我沒有追問他要介紹的那人是誰,但我知道,會選在這個地方見面,自然跟蘇錦溪脫不了關系。煙抽得煩,鬼天氣更讓人煩,黑壓壓的雲像是壓在山頭,這雨醞釀了大半天,到現在還是要下不下的樣子。

我把煙掐滅,走過去問唐聞秋那人還來不來。

“再等等。”他頭也沒擡,也不說打電話問。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人依然沒到,雨倒是終于落下來了,而且不下則已,一下就跟突然破了天似的,毫無征兆地兜頭澆下來。我和唐聞秋根本來不及躲,沒一會兒就從裏到外淋了個透。

我是沒所謂,皮粗肉糙也生不了病,唐聞秋卻不行,手術傷口愈合不理想元氣沒恢複,早上出院就已經勉強,現在這個時節再被雨一淋,效果立竿見影,濕頭發下一張臉白得發青,只有那雙眼睛還看得出一絲人氣。

他的難過,已經全寫在了裏邊。

“走吧,這麽大的雨,鬼都知道躲起來,你那什麽朋友估計是不會來了。”

我說着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聊勝于無地蓋在唐聞秋頭上,又不由分說地拽過他的胳膊,将人從地上拉起來。他也是真沒力氣,剛起來時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我身上靠,我沒猶豫,索性攬着他的腰帶着往下山下走。

唐聞秋的司機正打着傘跑上來 ,見到自家老板的臉色,知道是不好,又不敢多問,低眉垂目地把傘舉過來。

到了半山停車的地方,我搶了司機的工作,開了他那輛車送唐聞秋回醫院,而我那破車則丢給了他。

唐聞秋淋了雨,雖然車上有備用毯子,可到底着了涼,路上就開始咳嗽,咳得多了大概還扯到傷口,好幾次窩着身體咬牙嘶氣。

我不是醫生,醫不了心,也醫不了身,便什麽也不問,只顧頂着暴雨把車開到最快,到了醫院也不容唐聞秋別扭,直接打橫了抱上樓。

醫生護士忙活一陣,又是檢查,又是打針,順帶着把我這個“不知深淺的家屬”不留情面地狠批一頓。

從淋雨到肺炎,從發燒到退燒,唐聞秋這一病又折騰了差不多一個禮拜,等他終于輕松些了,我也跟着瘦了一身肉,也算是減肥成功。

唐聞秋不知道是因為病得久了,一向冷硬的性格好似突然軟了不少,又或者他只是病糊塗了,把我當成了蘇錦溪,以至于意識剛清醒的時候,還主動伸手摸我的臉,冰涼的指腹一寸寸劃過,竟是難得缱绻,我差點就要沒出息地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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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唐聞秋無論如何都不肯再住院。事實上能待到這時候已經是極限。他是唐氏帝國的掌舵人,雖然林凱不遺餘力,能力也不差,但唐聞秋的性格決定了他不可能做甩手掌櫃。

他一旦提出出院,主治醫生也沒轍,苦着臉問我什麽意見。而我的意見從來就不重要,這一點我和唐大少出奇地默契。

出院後唐聞秋便忙得飛起,我倒是突然清閑下來,結結實實補了兩天覺後,去唐宅把臭豆腐接了回來,帶着它過日子,也恰好應了程瑞當初的斷言,我們這兩個單身狗,誰離了誰都寂寞。

我時間多,給艾瑪打了聲招呼去見她。開了兩個多小時車,到的時候正好是飯點,我們便約在她家附近的火鍋店。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心情吃火鍋,閑下來才發現有多懷念。

一個多月沒見面,艾瑪沒什麽大變化,臉上稍稍胖了些,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她說她還沒有上班,天天宅在家裏看電視追小說。她爸媽以前還總張羅相親,這次什麽也不管,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好像生怕她一個不高興拎着行李就走。

“老了嘛。他們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想我留在身邊,他們好照看我,我也好照看他們。”艾瑪說着笑了笑,“我剛畢業那會兒,還以為我以後肯定不會回這個地方生活。可到頭來才發現,真正舒服的地方還是自己的家。”

艾瑪的笑是真的,她的輕松也不像是僞裝,這讓我對她的愧疚稍稍少了一些。我不能給她幸福,但我是從內心裏希望她能過得好,至少要比我好。

“你呢?”艾瑪用筷子撐着下巴問我。

“我?”我隔着熱氣望着她笑,“我很好啊,放羊遛狗能吃能睡,很潇灑。”

艾瑪卻垂下眼,說:“寧遠,你這張嘴就沒個實話。”

我想起她上次就有過類似評價,不由地為自己抱個屈:“我從來都是實話實說,不然咱倆也不會坐在這裏吃火鍋。”

“那不然在哪吃?”艾瑪不以為然,但似乎又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微變,苦笑道,“也是,我得謝謝你沒有假裝異性戀。不過我問你,當gay是不是都像你們這麽悲催?”

我無奈地看着她:“你這麽說,這火鍋我是吃還是不吃?”

“你們在一起了嗎?”她徑直問。

“從來就沒離開過。”我笑着說。

其實,也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吧。

一頓火鍋吃了兩個多小時,肚子沒飽,卻又覺得撐得很。結完賬就在火鍋店門口道別,艾瑪猶猶豫豫,最後還是從車窗裏跟我說:“寧遠,有沒有人說你現在像個老頭子?”

我摸着臉笑:“還沒褶子呢,你就看不上了?”

“你的眼睛裝了太多東西。”艾瑪從車便退開,朝我揮揮手,自己轉身先走了。

我靜下心來趕程序,這幾天手感靈感都不錯,晚上幹活更是得心應手,所以惜福地晨昏颠倒忙了幾天,收到唐聞秋電話。

他剛出完一趟遠差,難得想起來約我一起吃飯。

雖然我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但要見面的事實顯然比被子吸引力更大,我硬是把自己從床上挖起來,洗了個冷水澡醒腦,還特意從頭到腳收拾了一下自己。除了黑眼圈重一點,好像沒什麽對不起觀衆的。

唐聞秋定的地方,竟然是蘇錦溪那家私房菜館。我頗有些膈應,曾經它跟唐聞秋一樣,差點就成為我的,可世事難料,給我的我不愛,我愛的又怎麽都得不到。

我到了才發現唐聞秋不是只約了我,包廂裏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三十多歲,襯衣西裝穿得一絲不茍,臉上也是正氣凜然,坐在那裏自然有種百鬼莫侵的氣勢。

見到我,男人已經起身朝我伸出手來,不算熱絡 ,但也禮貌周全地打招呼:“寧先生,真高興終于見到你。”

我有些不解,他說得好像他早期待與我見面。但我确實不認識他。我伸手跟他握了握,轉向唐聞秋問:“這位是?”

唐聞秋靠在沙發裏,平靜道:“蘇淮南蘇律師。”

蘇淮南隔着桌子給我遞了張名片,自我介紹道:“我曾受蘇錦溪先生的委托,全權負責他在法務方面的事務,包括蘇錦溪先生身後遺産的處置。事實上我聯系過寧先生,卻一直未能有機會見上您一面。”

我在椅子上坐下來,大概已經明白今天這飯局是什麽意思。只是蘇錦溪的東西,我從沒有打算觊觎。哪怕就是這個飯店,他曾再三要求,我也并沒有簽那份轉讓協議。

“你聯系過我?”我問蘇淮南,“我沒有印象。”

蘇淮南搖搖頭溫和道:“那不要緊。重要的是唐先生肯幫忙,我才能見到寧先生。”

“叫我寧遠就好。”我懶散地看着唐聞秋,又轉向蘇淮南,“有什麽事你就直說。”

蘇律師辦事利索,起身給我遞過來一摞他準備好的文件,什麽也沒說又坐回去。

他并不多做解釋,是因為我手裏的東西已經寫得很清楚,我匆匆翻完,心裏竟然也沒什麽太大起伏。

“寧先生有什麽想法,或者疑問嗎?”蘇淮南過一會兒才問我。

我搖搖頭:“除了讓我簽字,別的都沒有。”

蘇淮南似乎對我的反應并不意外,笑了笑,說:“蘇錦溪先生曾經跟我說過,寧先生肯定是不會接受他的遺産。所以他還做了別的安排,如果您不接受,他名下的所有動産不動産,将會全數折現捐獻給社會福利機構,當然也包括這個飯店。”

我并沒有被要挾到的感覺,反而覺得輕松,笑道:“明知道我的态度,那直接捐出去不是更好?蘇錦溪也會因為他的仁愛之舉被他的影迷永世稱頌銘記。”

蘇淮南點點頭,卻沒有說話,倒是唐聞秋突然出聲,語氣低沉:“飯店不能關。”

我不置可否:“不能關也跟我沒關系,你們決定怎麽處理都好。”

唐聞秋朝我看過來,眼裏是我一時分辨不清的複雜情緒,他說:“你大概不知道,蘇錦溪當初開這個飯店,是為了紀念你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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