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盯着唐聞秋的眼睛,血絲濃重,說明他最近不是休息不夠,就是依然睡眠困難。

可是,到底是什麽讓他思慮這樣深重?公司的事從來就沒有完結的時候,那麽還有什麽是他放心不下的?

唐聞秋沒有躲避我的視線,但我自己先放棄了,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從褲兜裏摸出半包煙 ,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卻沒有點火。唐聞秋久病初愈,我總要顧及他如今的身體。

“這麽說,”我把煙拿下來捏着玩,眼也沒擡,“我媽原來是個廚師?”

也只有這樣,蘇錦溪之前的那些行為才能解釋得通。他那麽關心我的廚藝好壞,後來幹脆說他沒有天賦,卻以為我有,他三番兩次要把飯店交到我手裏,還說什麽他的寵物只能托付給信任的人……

他信任的自然不是我,而只是我們血緣上掙脫不開的關系。可他難道以為廚藝這種東西也能遺傳嗎?雖然我自诩有那麽一點天賦。

我擡眼看向唐聞秋,又問了句:“她是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唐聞秋說,臉上疲色濃重,“除了你,他沒想過交給別人,這也是他最後的心願……事實上,你就算對經營這一塊不感興趣,也還有我……可是要賣掉……”

他突然停下來,雙目低垂,似乎連想象那個“賣掉飯店”的結果,都足夠讓他哽住聲音。

我看着他,還是沒熬住煙瘾發作,把剛才被我揉得不成樣子的那支煙撿起來,點燃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串不成樣子的煙圈,一邊伸手從蘇律師那裏要回那摞文件,再翻了一遍。

蘇錦溪正式出道早超過十年,又是一舉成名,這麽多年紅下來,基本沒有什麽□□,除了後面跟唐聞秋之間的牽扯,可就算是緋聞,他的人氣依然居高不下。

人氣即是資源,他掙下的資産遠不是我能想象的,因為光是留給我的這一部分,不誇張地說足夠我潇灑活幾輩子。

可惜我這人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以前唐家給我的也不少,我并不想要,後來能還回去的都陸陸續續還回去了,唯一還占着的,是我現在住的那套被唐聞秋偷偷買下來的房子。

而蘇錦溪給我的這些,雖然誘惑的确不小,可對我來說意義卻又完全不同。他會讓我覺得,如果還有快樂可言,那我的快樂則是建立在他的性命之上。

我把文件壓在桌子上,迅速抽完一支煙 ,騰出腦子和嘴巴問蘇淮南:“蘇律師,如果正常售賣,這家飯店值多少錢?我要看一下我的存款夠不夠買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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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淮南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他應該跟唐聞秋差不多年紀,五官英挺,眼眸清澈,天生有種儒雅而正直的氣質。而他能成為蘇錦溪的禦用律師,也的确符合人以群分的定律。

他很聰明,幾秒之後便明白我的意思,溫和地笑了笑,說:“寧先生,我會盡快做出一份方案,如果您覺得可行,交易後的收入會尊重您和唐總的意見再做處置。”

蘇淮南很快就告辭要走,唐聞秋似乎跟他關系不錯,留他一起吃飯,但他婉拒了,從我身邊走出去時刻意停下來,朝我伸手。

我只得起身回握過去。

他表情十分鄭重,說:“寧先生,蘇錦溪最後醒來那次,曾拜托我幫他錄過一段語音……”

他停下來,雖然話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蘇錦溪曾經給我留了遺言。但我此時的關注點竟然不是他可能對我說什麽,而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唐聞秋。

讓我意外的是,唐聞秋沒什麽反應 ,好像并沒有很在意的樣子,我不得不想他大概是早知道有這回事,又或許他連語音的內容都已經檢閱過。

我問蘇淮南:“是給我的嗎?”

他點點頭,卻說:“不過他特意交代,錄音要等到所有遺産手續辦完之後才能給您。”

既然早有安排,我便沒必要催促。

等蘇淮南道別離開,我還在位子上坐下來,沒有看唐聞秋,而是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包間的天花板出神,心裏是說不出來的酸脹。想不明白這飯店跟我到底是種什麽樣的緣分,兜兜轉轉曲曲折折,它還是要跟着我姓寧。

滿桌子的飯菜基本沒有動過,現在早已經涼透,我雖然不覺得餓,卻還是拿起筷子,一個個菜式吃過去。嘴裏越塞越多,最後剛脆變成狼吞虎咽。

如果有人恰好看到我此時的樣子,大概會小心揣測這個四肢不勤的家夥究竟多久沒有吃過東西。可我只是心裏空得厲害,沒有什麽可以填充,只能寄希望于食物。

唐聞秋不知什麽時候回神,眼裏總算又看得到我,聲音嘶啞低沉地說了句:“寧遠,別吃了。”

我擡頭看他,嘴巴卻沒有停,一邊味如嚼蠟地張合着,一邊對他詞不達意道:“蘇錦溪的心血,我總不能浪費了。”

“夠了!”他低喝一聲,竟然有些來氣,血色淡漠又天生薄情的嘴唇緊抿着,深潭似的眼睛裏仿佛漾着一點水光,竟是悲苦,“……別這樣……”

我不知道他說的“這樣”是哪樣,更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麽才能讓他開心點。又或者其實該想開一點的是我自己,蘇錦溪走了,又怎麽期望這世上還有能讓唐聞秋高興的事。

從飯店出來已經到了半下午。

唐聞秋走在我前面,大概是覺得冷,雙手抄緊衣服後便沒有放開,可那樣子分明又像是胃痛。果不其然,樓梯還沒下一半,他突然窩着身體停下來。

我快走兩步追下去扶住他。這時已經是十月底,最近剛下過幾場雨,S城仿佛一夜入冬。唐聞秋穿得其實不少,可他一向體溫偏低,加上手術元氣大傷,身上又不夠脂肪保暖,隔着衣料我仍感覺到他在發抖,只是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痛的。

我騰手脫了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人也朝他湊近些,就好像這麽做能把我的溫度分給他一些。但這顯然是異想天開,他仍然抖得厲害,我幾乎聽到了他牙齒碰撞的聲音。

可能是難受得厲害,唐聞秋低弱地呻/吟了一聲,叫我的名字:“……寧遠……”

我心揪得發痛,幹脆一把将他抱起來,他太輕了,相對他的身高,這樣的重量簡直讓人無法不心酸。我沒來由地想起蘇錦溪,心裏迅速騰起綿綿密密的痛和不安。

“是胃痛嗎?”我聽到自己聲音發顫,帶着掩飾不及的恐懼,“唐聞秋……”

他微弱地嗯了一聲,把額頭抵在我的胸口。

他在發燒,滾燙的溫度灼燒着我的心髒,而我寧願此時遭受病痛的是我自己。這的确很矛盾,我恨他,可我更愛他,然而我能為他做的,又如此有限。

唐聞秋的司機再一次被我當成擺設扔到一邊,他的車子倒是被我發揮到了極致,一路人車合一地飛到醫院。

不久前的慌亂畫面再次上演,唐聞秋被推進手術室到推出來,這期間我感覺自己像重厲幾個月前那個晚上的噩夢,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急性闌尾炎,這是醫生給我的最仁慈的答複,我在手術室門外差點雙膝點地,又哭又笑,把我這輩子的狼狽抖得丁點不剩。

唐聞秋傍晚就醒了,麻藥剛一過又痛得面色青白,他算是能忍,愣是沒有發出聲音,是我實在看不過,請來醫生給他加了止痛藥,痛疼緩解後他很快便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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