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蘇律師辦事的确是快,沒兩天就給我打電話,說飯店的市場評估價出來了,給我做的購買方案也就緒,問我什麽時候有時間,可以見面讨論。

可我太忙。

這不是借口,而是真的忙到恨不得多長出兩雙手才夠用。

其實唐聞秋住院,我別的什麽心思都沒有,寧願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不錯一眼地盯着他,然而我卻做不到,因為之前報名的那個比賽,截止日期越來越臨近,我不得不把我的電腦帶到病房裏來。

跟蘇律師再見面,也是約在了醫院。

我原意是想在病房,正好唐聞秋這兩天精神稍稍好了些,可以聽一 聽蘇錦溪最寶貝的東西将會何去何從,但轉念我又不想讓他聽了,因為無論蘇律師核算出來的數值有多大,我都只打算自己想辦法解決。

相比蘇錦溪那時合約上的一塊錢讓我差點跌破眼鏡,蘇律師的報價就務實多了,兩百多萬倍的增長算是意料之中,可也着實在我的支付能力之外。

我捏着那薄薄的兩張紙,漫不經心地掂了掂,傳說中“沉甸甸”的感覺并沒有,我笑着問蘇淮南:“蘇律師,我現在說不買,你會怎麽想?”

他沒有表現出絲毫詫異,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說:“寧先生有自行做任何決定的自由,我并不會怎麽想。”

“你不是代表蘇錦溪嗎?他希望我買。”

“他希望你接受,并非買賣。”蘇律師笑着糾正我,“不管怎麽樣,我們尊重寧先生你的想法。”

我笑了笑,也許就是我的想法太多,才一步步把自己擺到現在這個位置,而我似乎已經沒有退路。

“有筆嗎?”我問蘇淮南。

他當然有,很快從身側的公文包裏拿出一支,甚至體貼的替我旋開筆帽,調轉筆頭朝着他自己,然後遞過來。

“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我沒有問題。”

我接過筆,徑直翻到最後簽字的地方,刷刷寫下我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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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因為想起小時候,跟在王媽屁股後頭聽她唱他們老家的歌謠,其中有一句好像是“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也得虧王媽不在了,不然讓她知道我就這麽做了一筆大買賣,不曉得要氣成什麽樣子。

蘇淮南離開後,我依然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堂沒有動。

旁邊隔了兩個位置剛坐下一位中年大哥,哆嗦着枯瘦的手,從一個牛皮紙袋裏拿出CT片,對着頭頂的日光燈照了又照,發現我在看他,側過頭來對我凄然一笑。

“肝癌晚期,才發現,沒得救了。”

我也對他笑。

他卻突然哭了,說:“家裏還有一個老母親,我死了都沒人給她養老送終。”

我很同情他,卻沒辦法陪他掉一滴眼淚,我轉開視線,望着前面的虛空苦笑:“我剛簽了一張兩百多萬的欠條,到時候付不起,搞不好只能賣腎。”

中年大哥是個好人,聽我這麽一說,臉上還挂着淚,卻急着安慰我:“小夥子你還年輕,兩百萬說多不多,努努力也能掙得出來,可千萬別拿身體開玩笑。”

我對他的仁慈報以微笑:“我也只能開開玩笑而已,哪個腎也買不了兩百萬啊。”

我們就這麽閑聊着,索性還出了大堂,到外面空地上抽煙繼續聊。其實也沒真聊出什麽,不過是像兩個迷途的人,借着錯肩的機會,給彼此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抽完煙道完別,回病房趕上唐聞秋坐在床沿上正要起身,我忙沖過去,一手扶住他,一手從床前椅背上把我脫下的外套披到他身上。

他順從地任我作為,聲音還是虛弱:“你去哪了?”

“下樓抽煙。”我沒看他,“要上洗手間嗎?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自己可以。”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起了點惡念,招呼也沒打就松了手。

唐聞秋的确是嘴硬,他什麽狀況我很清楚,闌尾手術盡管不大,可他身體底子早已經跨了,要恢複起來何其艱難,加上最近氣溫驟降,他整個人都蔫兒吧唧,所以這猛一失去支撐,他立馬就要往前栽倒。

我當然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倒,把他拉回來後又幹脆抱了起來,沒想到倒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大少吓得嗓子都劈了,低弱地罵我發什麽神經。

“發神經我就把你幹了。”

我作勢要親他的臉,卻被他一巴掌扇了正好,只是力氣不大,我選擇無視,一邊笑,一邊把他送進洗手間,然後抱着手斜靠在門邊看着他。

他沒有動作,慘白的臉上眉頭已經打成了結,語氣很不耐煩:“寧遠,你出去。”

“怎麽,不讓看啊?”

“出去!”

他一來氣,臉上越加半點血色都沒有了,眼珠子卻紅的吓人,我聳聳肩,往後退了一步,依然站住了,只是把頭轉開了不看他,逗他道:“又不是沒見過。現在才守節不是太晚了嗎?”

唐聞秋半天沒有動靜,我擔心他真給我氣暈過去,忙又看回去,視線不可避免地看到便池邊上幾點猩紅,心頓時涼了半截,愣了愣,裝作如無其事地走上去,跟他胳膊挨着胳膊站着,裝模作樣研究那觸目驚心的紅點。

“還真憋出火了啊?”我吊兒郎當地纜柱他的肩膀,“待會兒找醫生問問,不然我給你下火也行。”

他站着一動不動,過一會兒從架子上扯了一條毛巾,胡亂擦一下臉,再擦擦那幾塊血跡,最後把毛巾丢進垃圾桶裏。

他撥開我的手,扶着洗手池走過去,将手伸到了冷水下。

“洗幹淨了沒?”我問他,“你剛用的是我的毛巾,就這麽不願意碰嗎?”

唐聞秋低着頭,身體微微呈一點弧度,這讓他兩側肩胛聳立得更加明顯,就連脖子,也瘦得像要撐不住他那充滿智慧和算計的腦袋。他沒有停。

我走上去,徑直關了水龍頭,又将他的手拉過來在我的T恤上擦了擦,就近塞進衣服裏。他的手冷得像冰,正好我的頭腦熱得像火,我想我們兩個,怎麽說總還是有這麽點契合的地方。

“寧遠。”

唐聞秋朝我看過來,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盡管看起來那麽生硬難看。

“大少想說什麽?”

“……飯店……”

“如蘇錦溪所願,飯店很快就要改姓寧了。”

服侍唐聞秋喝了一點溫開水睡下後,我一刻不能等地去找他的主治醫生,就出鼻血的事向他求教,也是求救。

醫生分析得條條是道,總結一句,還是要靠檢測才能判別病因。

“有沒有可能……”

我其實覺得不太可能是病變,畢竟上次肺部切片結果顯示很正常,但情感上,恐懼已經讓我形如驚弓之鳥。

天知道我的心髒經歷這麽多後,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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