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曼琪再次陷入沉思。
我也是,我在用我有限的腦容量,艱難分析曼琪這些話的可信度。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唐聞秋對蘇錦溪沒有愛情,那他後來的表現又該怎麽說?他費盡心思挽救他,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僅僅是出于一個兄長對弟弟的責任嗎?
可如果不是……我卻不知道有沒有這種如果。
過一會兒我問曼琪:“你愛蘇錦溪嗎?”
她卻反問我:“你愛唐聞秋嗎?”
“他不愛我。”我坦言道。
曼琪看着我,很久才苦笑道:“跟你一樣,蘇錦溪也不愛我。可是誰知道呢,我卻有了他的孩子,就是你所知道的那個,是我跟蘇錦溪的孩子。”
見我只是看着她,她有些煩躁地揮了一下手,說:“随便你怎麽想,但我的确是心有不甘。我出國後跟蘇錦溪斷了聯系,直到兩年多前,我們異國重逢,他還是那麽溫柔迷人,甚至比從前對我還要體貼,我們誰也沒有說開始,很自然又走到了一起。”
“孩子也是因為不甘心嗎?”
我并不願做這種猜測,但蘇錦溪的确從未主動提起過孩子的事,他的遺産也幾乎全留給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懷疑,蘇錦溪也許根本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曼琪突然用手捂住了臉,她終究是女人,再怎麽強悍也只是女人,會為了孩子而柔軟。她良久地維持這個姿勢,看起來竟有些無助。
我起身找來一次性杯子,倒了大半杯溫開水,給曼琪遞過去。
“喝點水吧。”
她沒有接,我便一直站着,直到她終于肯放開手,擡頭朝我看了一眼。
她哭了,眼睛鼻子都是紅的,無懈可擊的妝容也全花了,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很快撇開頭去。
“喝點水。”我又遞了一次。
曼琪卻憤然轉過頭來盯着我:“你們男人除了喝水還能說點別的嗎?”
我被她吼得一愣,也确實無辜,只好笑道:“我沒交過女朋友,沒經驗,不然還能說什麽?”
曼琪被我這麽一笑,臉上也沒繃住,露出一點怪笑,但接着就消失了。
她一口氣喝完水,學我把被子投到垃圾桶,卻落到地上,她跺了一下腳。
“那孩子是我偷偷留下來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打算要孩子,所以他那次他也以為我會吃藥。沒多久他就回國了,我們好聚好散。懷孕四個月時作産檢,B超發現孩子心髒上有可疑白點,我害怕了,打電話給蘇錦溪,是唐聞秋接的,他請求我留下這個孩子,還說不管我提什麽條件他都答應。”
“所以之後唐聞秋陪你做産檢,可是蘇錦溪難道一點就沒懷疑過嗎?新聞鋪天蓋地,他不可能看不到。”
“新聞從來沒有提過那是我。”
“蘇錦溪也看不出來嗎?”
“唐聞秋有辦法讓他相信那不是我。”曼琪嘲諷道,“就像你一樣,蘇錦溪對唐聞秋的話也從來深信不疑。”
“并不是。”我無力地辯解道。
曼琪不耐煩地皺眉:“誰信呢。”
我只有沉默。
“對蘇錦溪也一樣,我其實也是懷疑的。我猜他只是習慣性地去相信唐聞秋,因為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唐聞秋陪我産檢被拍那次,蘇錦溪的病已經複發,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以他的性格,和他對唐聞秋的感情,我覺得他只怕還會感激有那個女人的存在。只是他不知道那個人是我。”
“你沒想過告訴他嗎?也許因為孩子,他會更努力的活下去也不一定。”
但我的異想天開,只招來曼琪的白眼。
她說:“你錯了寧遠,他會死的更快。孩子先天不足,心髒的毛病随時都可能發作,蘇錦溪自顧不暇,你以為他還能承受得住這些嗎?所以唐聞秋讓我留在國外,有關孩子的一切消息都被他封鎖,直到現在,恐怕都沒有人知道蘇錦溪其實還有個孩子。”
我無聲地應和。
是的,的确沒有人知道蘇錦溪還有個孩子,也沒有人知道,唐聞秋在這整件事背後,究竟做了多少動作,他苦心孤詣,得到的又是什麽。
“那孩子……還好嗎?”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事,笑了笑,“他叫我小叔叔,好像也沒有錯。”
曼琪卻說:“那要看唐聞秋的意思。”
我笑道:“也是,蘇錦溪的孩子自然也是唐家人,當然他說了算。”
從醫院出來,曼琪先我一步上車離開,看着揚長而去的幾輛車,我終于相信以前新聞有關她神秘後臺的傳言,未必就沒有根據。
我打車回到飯店已是傍晚,正是飯點最忙碌的時候,大家噓寒問暖也得擠着時間才行,我洗了個澡,換好衣服鑽進廚房幫忙直到深夜。
從離家到回來,我足足消失了二十天,于是不得不磨損大半腦力,編造謊言以填補這段空白。我跟他們說,我費盡心力,卻還是沒能挽救一段網絡情緣。
我的這些夥伴們,個個想象力超群,他們腦補豐富,連我這些天大致做了什麽事都猜到。
只有艾瑪不信,我才不得不私下翻出顧傾書以前發給我的照片給她看。
因為顧傾書在某個角度,的确跟唐聞秋十分神似,艾瑪看完只有冷笑,再無話可說。
又到農歷新年,飯店生意不錯,每個員工都得到相當數量的獎金,于是大年三十忙過高峰,大家聚在一起慶祝新年。
我喝了一點酒,摟着臭豆腐躲到陽臺上抽煙。手機短信響個不停,大多是群發拜年短信,我随心情也會回複幾條。
跨年鐘聲剛過,程瑞給我打電話拜年,照例不忘提醒我給他家雙胞胎紅包。
他說他們會叫爸爸媽媽了,他們會推着學步車走路了……他們真不錯,生機勃勃得讓人由衷慶幸生命的美好。
接完電話,我也很想打電話,但手機握在手裏直到發燙,最終也沒有撥過去。
我開始有了新嗜好,開車帶着臭豆腐,在寂靜的夜晚兜風。
從飯店到唐宅,幾乎橫跨城市相對的兩個方向,開車卻很快,有時還沒有從某樁往事的心情裏抽離,車子就已經停在了唐宅外的路口。
那裏可以看到三樓盡頭的房間,有時窗簾裏燈光亮着,有時什麽也看不到。
我跟曼琪偶爾會短信聯系,大多是她先發給我,我再看內容回她,但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事。我和她終究還算不上朋友。
端午節那天大雨,飯店較平時清閑了些,我一早起來就頭痛,後來躲在房間裏勉強睡到中午,被臭豆腐咬着腿腳拖起來。
他大概是被廚房那幾位老兄喂多了,想出去做點壞事,人都有三急,我總不能要求一條狗懂得看人臉色行事。
我于是掙紮着起來,找了把傘,領着臭豆腐下樓。它如今已經是成年大狗,真跑起來我都拉不住,下樓踩到水,果然就被它帶倒,盡管我已經努力躲避,腦袋還是磕到樓梯上。
我大概聽到有人喊了句什麽,之後就沒了意識。
我從未想過腦袋的事,最後是以這種堪稱滑稽的方式,被大家所知道。
但也許正是因為太好笑,他們在我醒來時也還都嘻嘻哈哈笑着,這讓我稍稍好受了些。
程瑞趕過來時,我剛做完檢查,很不幸,醫生認為血塊自行吸收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不做手術,就意味着連剩下的四分之一機會都不會有。
“這麽久的事你卻一句也不說?!”程瑞壓抑着怒氣,卻還是一腳踹在病床腳上,“你他媽的把我們這些朋友當什麽?”
“自然是當兄弟啊。”
我對他笑,但血塊已經壓迫到視神經,我其實看不太清他的臉。
“當兄弟?!你他媽好……”
程瑞氣憤難平地沖過來,可是沒有機會說下去,因為我被他吵得頭暈,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湯湯水水,一張嘴全吐到他身上。
醫院只怕暫時是出不了了,我也無所謂,反正飯店裏除了忙,一樣無聊。
我整日睡覺,偶爾趁着艾瑪走開,看護也被我收買,然後自己打車去唐宅外坐一會兒再回來。
因為一次都沒有走進去過,我也一次也沒有見到唐聞秋。事實上我們足足一年多都沒有再見過面,真擔心日子一久,我會忘了他長什麽樣子。
我開始覺得害怕。
其實從顧瘋子那出來後,我又找過那個光頭,看在我“快死”的份上,他竟也願意坐下來跟我喝一杯,說不上一笑泯恩仇,但幾杯下來,也的确印證不少我的推斷。
光頭給我看了一份他稱之為絕殺武器的報紙,年頭相當久遠,上面的字跡也已經模糊,但無損我看個大概。
當年咖啡館那場大火,曾造成一死一傷,“死”的那個是我,傷的那個正是唐家唯一的少爺唐聞秋。
“也有傳言是說,唐聞秋的母親報複不成瘋症發作,唐大少爺身上所受燙傷,其實是她母親發病時的傑作。”
我伏趴在桌子上又哭又笑,光頭還以為我是喝多了酒,勾起對悲苦身世的傷感。
但我哭的是,我其實很早就知道唐聞秋曾經受過燙傷,傷在後背,他還因此做過一系列恢複手術,才幾乎看不出痕跡。
我一直知道這件事,卻從想過他的那些傷,是因為我而存在。
我這幾天睡得不好,夢一個接一個地做,有時候是夢到那場大火,有時候又夢到那次跟唐老先生滑雪受傷,被唐聞秋背回來,還會夢到他給我輸血……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夢,是我終于知道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唐聞秋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就像封印的記憶突然被解開,我竟有些無力承受。
唐聞秋曾為我做過這許多事,而我呢,我為他做過什麽?
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