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滅門

日暮下,被拉長了的院牆的影子落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上,澆了一地的血已經發幹發黑,一個有些衣衫不整的男人跨過滿地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向院外跑去,剛跑到院門口時,一只腳被一具屍體絆住,整個人摔出了院子。

他趕緊爬起來。院外是一片空地,那個男人跑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前,撲通跪了下來。

“門……門主……”男人垂着頭,顫抖地喚了一聲。

沒有回應,唯有秋日的冷風吹過整片空地,讓人瑟瑟發抖。

“饒……饒命啊……”風裏傳來誰哀求的聲音,細弱如鬼泣,聽得男人覺得頭皮發麻。那個男人終于禁不住微微擡起頭來,眼前是一輛奢華的馬車,厚實的漆木鑲着镂空的金邊,華貴的雲錦繡着繁複的圖紋,車簾低垂,不知裏面是有人還是沒有人。馬車後面烏壓壓地站了上百個人,皆身着黑衣,手持刀戟,男人知道,他們都是星煞門中人。男人微微轉頭,向自己側後方看去,卻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調轉了頭,整個人霎時半癱在了地上。他看見身後是一個巨大的木架子,架子上懸着粗如蟒蛇般的鐵鏈,鐵鏈下吊着五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而這五個男人他都認識。

“怎麽了?”終于,馬車裏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如這日暮時的秋風,一陣吹過,讓跪在地上的男人脊背發寒。

“嘗過你師娘的味道了?”車裏的男人又問了一句,聲音裏帶着懶懶的譏笑。

“張雲生,你個畜生!”車裏男人的話語剛落,一聲咆哮從木架上傳來,随之是鐵鏈在冷風中扭動的聲響。

聽到咆哮聲,跪在地上的張雲生一顫,又往地上縮了縮,而後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對着車內的男子喃喃說道:“那女人……她……她……”

話語未落,一個尖利的聲音忽然在院內響起,聽不出是哭是笑還是叫,聲音忽而終止,接着一首歌從院內飄到了院外:“生願死,死為鬼,不知鬼兮何為,不知何人兮死無安寧。”

歌聲凄厲,絞在冷風中。随着歌聲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是一個女子,一身淩亂破裂的衣裳,女子眼睛之下全是血,血沿着下颔滴落,浸滿了前襟,原是這女子兩頰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劃了兩道深深的口子,那血卻似是從眼睛中湧出,浸滿面容。

女子唱着那凄厲的歌,一步一步朝着張雲生走去,一直走到馬車旁。她低下頭看着依然癱跪着的張雲生,低低地呢喃道:“死為鬼呵,不知何人兮死無安寧。”女子說完便繞過張雲生向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首,看了一眼那奢華的馬車,低垂的車簾上開了一個小窗,借着暗淡的光可以透過小窗隐約的看到一張臉,而容貌如何卻無法看清,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冷冽,似寒冰一樣回望着那個容顏已毀的女子。

女子回過頭不再看,而是一步一步朝着巨大的木架子,朝着那懸吊着的五個男人走去,最後她停在中間那個男人前,跪了下去,低垂着頭。

“婧兒……”清劍閣閣主胡秋山被懸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知是痛還是屈辱。

“我對不住你……”女子依然低垂着頭,滿是血的臉上劃過一絲凄然的笑。猛地,女子将雙手擡到胸前,狠狠地壓了下去……

“婧兒!”随着胡秋山一聲吼叫,女子緩緩地倒在地上,雙手依然緊握沒入胸口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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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滑過胡秋山粗犷的面容,他擡起頭,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馬車,“蘇策,你不得好死!”

“是嗎?”馬車裏,男子的聲音冷靜而冷寒,星煞門門主蘇策譏笑道:“你知道什麽是不得好死嗎?你投靠墨煌派時可曾想過什麽是不得好死嗎?胡大俠,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是不得好死!”

蘇策說完拍了拍手,忽然四道黑影蹿了出來,瞬間落在了胡秋山的周圍,其中一人猛地拉下鐵鏈,胡秋山整個人摔到了地上,待他還未起來時,四個人分別拉住了他的四肢,然後用鐵鏈拴住,牢牢地把胡秋山固定在了地上。做完這一切後,四個人并肩而立面對着馬車,如竹竿一樣筆直地站着且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這四個人均是黑衣裹身,每個人都瘦得如一具骷髅,貼在骨頭外的一層皮死氣沉沉,慘白如鬼魅。

“胡大俠,”坐在馬車裏的蘇策輕聲言語,“這四位是我星煞門十煞裏的四煞,活兒做得最漂亮。”

被釘在地上的胡秋山費力地擡起頭,鄙夷而憤怒地看着他根本看不見的蘇策,“蘇策,你有種就殺了老子!”

“呵,”車裏傳出一聲清冷的低笑,“我都能滅了你清劍閣,還殺不了你嗎?我只是想讓天下武林知道,擋我蘇策一統武林者是何種下場!”

“開始吧。”蘇策輕聲吩咐,四煞聞言迅速拿出了短刀、木釘和一個只有半個手掌大的木匣子,其中一煞拿着短刀熟練地在胡秋山的左肩胛處割出橫豎交叉的兩道口子,并用刀尖在交叉處輕輕一旋,旋出一個肉洞。此時此刻,胡秋山緊閉牙關,額上已是汗水涔涔,卻終是不願發出一聲。

這時,另一煞将木匣子打開,裏面東西像是半個雞卵大的蛆蟲,卻全身紅得發亮,像是飲足了血,這鮮紅肥大的蛆蟲在匣子裏不停地蠕動着,一煞将這個蛆蟲拿了出來,塞進了胡秋山背後的那個肉洞裏。而後,他們用木釘子不輕不重地壓住蛆蟲,蛆蟲不能爬出來,便順着血肉的味道一點一點鑽進了肉裏。

做完這一切後,四煞又如之前一樣并肩而立面對馬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胡大俠,”冷風将蘇策的聲音吹到了渾身是血的胡秋山的耳畔,“剛剛種在你身上的是我星煞門特有的血蠱蟲,不同的種法,不同的效果,你十日內死了,我可以保你屍骨不腐。我會把你不腐的屍骨挂在星煞谷裏,讓各路英雄好好看看,我要看看這江湖中還有誰敢暗中聯合墨煌派來抵抗我蘇策。”

依舊被釘在地上的胡秋山本想擡起頭,卻早已精疲力盡。“蘇策……你會被碎屍萬段的……”胡秋山的臉貼在冰冷的地上,無力地詛咒着。

冷風依然一陣接着一陣,胡秋山的詛咒聲漸漸低到不可辨聞,寂靜中傳出張雲生那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的吸氣聲。

“張閣主,還跪着呢?起來吧。”蘇策懶懶地吩咐。張雲生聞言一怔,而後乖乖站起,立在馬車的一側。

“那麽,四位閣中長老,”待張雲生起身,蘇策又言,卻是對着懸吊在木架上的另四個人,“我欲立張雲生為清劍閣新任閣主,四位若願效忠于我和張閣主,可以繼續任閣中長老。”

“呸!”蘇策話語剛落,被懸在最右邊的一人朝着蘇策的方向啐了一口,“畜生,你妄想!”

“呵!”蘇策冷笑一聲。而此時被懸着的四個人中卻有一個用盡力氣向蘇策喊了起來:“門主……蘇門主……饒命啊!”

“放下他!”蘇策立刻下令,懸吊着的鐵鏈瞬間松開,求饒的人摔在了地上,也癱在了地上。

“蘇門主,我願效忠您,我願效忠星煞門!”又一個人開始求饒,也同樣被放在了地上。

蘇策又靜靜等了一會兒,卻未能再等到回應,于是他輕輕一笑,“郭長老,範長老,你們二位呢?”

“我們不是孬種,你即使是種蠱毒,也休想得逞!”

“很好!”蘇策低喃一聲,忽然,兩顆黑紅色的東西從車簾上的小窗中飛了出來,又疾又猛,力道強勁,直直飛向懸在木架上的兩個人,分別打在了兩個人的左胸上,分毫不差。那東西在胸口停留片刻後便一點一點蠕動着,最終鑽進了兩個人的皮肉裏。

“我說了,不同的種法,不同的功效,”看着血蠱蟲鑽進人的軀體裏後,蘇策說道,像是在解釋某種最常見的藥物最常見的功效,“我讓胡秋山屍骨不腐,而讓你們則是心智狂亂,三日之後你們會病發,到時你們若還是不同意效忠于我,我會請張閣主把你們關在家裏,那時你們就會殘殺你們一家。”

蘇策的話語伴着冷風靜了下來,而馬車旁的張雲生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依然被懸吊着的兩位閣中長老臉色瞬間煞白。

暮色漸濃,暗淡的光線冰冷地照着空地上的屍體與鮮血,蘇策清冽的眼睛透過小窗看着暗下去的天邊。

“張閣主,”蘇策最後吩咐,“清劍閣裏剩下的事情你該可以辦好了,郭、範兩位長老若願意留在清劍閣,你就派人到星煞谷找玉姑娘要解藥,若不願意,那就把他們送回他們的家中,讓他們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是。”張雲生唯唯諾諾地應着。

“我也該回去了。”蘇策輕聲,話音剛落,一個黑衣車夫便躍上了馬車,而此時不遠處卻傳來了馬蹄聲,馬正朝着蘇策這邊奔來。

數匹馬在蘇策的馬車旁停下,馬上之人紛紛下馬跪拜,唯有為首的那位身着綠衣的女子緩緩下馬,只立在馬旁,并不跪拜,翠色的衣飾恰到好處地襯着她白皙的肌膚,秾麗的容顏如玉冰潔。

“玉清容來為門主送藥。”綠衣女子開口,聲音清泠。

“玉姑娘?”蘇策的聲音微有詫異,既而又諷刺一笑,“該吃藥了呵。”

“藥得按時服用方能有效。”玉清容看着眼前馬車上的圖紋,靜靜說了一句。

“端過來吧。”馬車裏,蘇策低語。

聞言,玉清容身後有兩個人分別端着黑色漆木匣子和黑色漆木托盤走了過來。玉清容打開木匣,裏面是一個玉壺和一個玉碗,她将玉碗放到托盤上,既而端起玉壺,将裏面的東西倒入玉碗中。剎那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壺口湧出,暗紅色的粘稠物從壺中一瀉而下落入青蔥欲滴的玉碗中,而後,這一碗似血非血的東西被靜靜地端在馬車的車簾旁。玉清容将車簾輕輕撩開一角,一只蒼白的,五指瘦長的手伸出,将玉碗端進車中。

“這氣味還是這麽難聞。”車中的人說了一句,半是譏諷,半是厭惡。

“這是最後一次了,”車外的玉清容輕聲道,“谷中的藥血還夠用一次,以備萬一。”

“最後一次了?”蘇策低聲呢喃,之後便是聽到他一口将藥血喝下去的聲音。頓了一會兒,玉清容再次撩開車簾的一角,那蒼白瘦長的手将玉碗放回托盤上,碗壁上沾着一層紅褐色。

“玉姑娘,”将玉碗放回後,蘇策再次開口,“胡秋山剛被種上血蠱蟲,死後可十日不腐,但我希望他能月餘不腐,可有辦法?”

聞言,玉清容微微側首看了看遠處那個伏在地上,血跡模糊,奄奄一息的男人,既而便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安靜的馬車,冷靜地回答道:“以活軀飼毒蠱,人将死未死之際将藥血灌入心髒以喂飽寄生于心髒處的血蠱蟲,如此可數月不腐。”

“真不愧是玉姑娘!”車內的蘇策低笑了一聲,聽不出是誇贊還是諷刺,既而他又擡高聲音向周圍人說道,“将今日星煞門滅清劍閣之事傳出去,并要準确無誤地傳到墨煌派,就說墨煌派為統一江湖這一己之私暗中拉攏原本中立的清劍閣,以致清劍閣慘遭滅門,墨煌派若要為盟友複仇,星煞門門主蘇策會在星煞谷恭候墨煌派掌門人劍風公子。”

“走吧。”靜了靜,蘇策再次吩咐道,然而蘇策話音未落,玉清容卻忽然開口:“門主,還有一事,清容不得不說。”

“何事?”

“門主前往清劍閣的第二日,側門主……出去了。”

“出去了?”蘇策重複一句,頓了頓他又問,“去了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事?”

“清容不知,側門主離開星煞谷時沒有告訴任何人,”玉清容回答,“不過傳言說數日前在墨煌派新任掌門的即位大典上,一位紫衣女子大鬧了墨煌派的宴會,清容想,她……應該就是側門主。”

玉清容說完後卻是一陣靜默,車內的蘇策并無言語,玉清容亦看不見蘇策的表情,半晌後她又試探着說了一句:“十年前,杜家為墨煌派所滅,側門主怕是去複仇的。”

“他會遇到她嗎?”忽然,蘇策沒來由地問了一句。玉清容一怔,既而答道:“必然會。”

“他……會認出她嗎?”蘇策又問,聲音裏竟帶了一絲猶豫。

聞言,玉清容的神色微微變了變,然後又用她平靜如水的聲調回答:“可能會。”

“玉姑娘,”蘇策的聲音亦恢複到冷靜和冷漠,“這一年來我讓你辦的事情,你能否确保萬無一失?”

此刻,玉清容那如玉的臉頰上終扯過一絲笑,冰冷的笑意裏似有幾許哀涼,“門主是不信任清容麽?”

“我只要你回答能或是不能。”

玉清容靜靜地看着馬車上那雜錯交織,繁複莫辨的圖紋,終是一阖眼,答道:“能!”

“很好。”蘇策回應,而後他擡高聲音吩咐左右,“将胡秋山押着,一同回星煞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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