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沐軒想做什麽,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他就連劍都握不穩,真是個廢物。

他跌坐在椅子裏,閉上了眼睛。

尹悅看了他一眼,他戴着面具看不見眼睛,也就沒管,繼續欣賞厮殺,不斷發出感嘆。

“哎,一波不如一波,真是沒勁。”

沒一會,厮殺聲停止了,沐軒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還站着,他氣喘籲籲,身上的傷口還在冒血。

尹悅撐着頭看他,溫柔的詢問,“小先生覺得如何?”

語氣輕松的仿佛在問“飯好吃嗎?”,她真把自己當成了溫柔賢惠的妻子,時時刻刻詢問丈夫的想法,可惜她就算披上千層萬層的人皮也難掩藏她皮下的獸心。

畜生是不會說人話的。

她不見沐軒回答,就自己說下去,“不怪小先生不喜歡,我都覺得無聊。”她扭過頭,一臉厭惡的看着最後的幸存者,想了想後說,“這樣吧,去把五三帶來,再挑幾個最近關押的人來 ,最好是已經半瘋的,這樣就有看點了。”

“夠了。”沐軒忍無可忍,猛然站起。

尹悅冷冷的擡眸,凹陷的眼睛陰嗖嗖的,“不夠,本姑娘不盡興。”

她一個眼神,就有人站到了沐軒身邊,将他強行按坐回去。

不一會,又一群人被帶來了,沐軒在看到最後一個人時又坐不住了,又被旁邊的人蠻狠的按了回去。

任柯是被架着丢到圈內的,他換了一身幹淨的黑衣,雙眸緊閉,毫無反應。

尹悅翹着蘭花指倒了杯水,拎着裙擺走下去,将杯中的熱水倒在了任柯臉上,看着他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的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露出一雙茫然的眼睛,眼皮微微一拉,濃密的睫毛将那眼睛遮了大半。

尹悅起身在衆人面前轉了一圈,最後又停在還在茫然狀态的任柯面前,嘴角上揚,“本小姐今天心情好,賞你們一個恩典,你們可得好好表現啊。”

她說完便出了圈子,任柯渙散的眼神逐漸集中,撐着地起身,晃了晃腦袋。

沐軒“嘩”一下将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激動地大喊,“住手。”

尹悅對他的阻止熟視無睹,拍了拍手,然後圈內又開始了厮殺,任柯反應極快,面對橫掃而來的劍側身閃躲,劈了那人的手腕先将兵器搶了過來。

“小先生賭誰?”

沐軒目不轉睛的看着任柯,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尹悅将鞭子輕放在桌上,撐着腦袋以一種純情少女的目光看他,“若是不賭,即便最後有人活了下來也是要死的。”

沐軒手心冒汗,腳不自覺的輕顫,回頭看她,面具下的眼睛盛滿了厭惡和恨意,“賭對了,人歸我嗎?”

她好像看不懂他眼裏的神色一樣,笑吟吟的點頭。

他擡手指向圈內,站在最邊上的人。

尹悅看過去,可不就是剛領回來玩的五三嘛,要說這瘋子就是招人喜歡,原本是她先看上的,她一個不注意把人玩丢人了,偏偏老山主遇到就給瞧上了,她總不能為了一個人玩物得罪了老東西,如今再想,若不是老山主想必被抽筋剝皮的就是自己了。

她笑容僵住,神色玩味,此人她還沒玩夠呢,怎麽舍得送人,轉念一想,又不是立刻就給他,玩夠了,玩成半死或者将屍體給他不就好了,不都是一樣的嘛。

祁山盛行這種圈殺游戲,将人圍在一個圈裏厮殺,直到只剩最後一人才算結束。也有人想要跳出這個圈逃走,只是一般都死于萬箭穿心,或者被圈外更多人的圍攻。

所以,圈殺游戲只有一條出路——成為最後的幸存者。

任柯自來祁山就參與過許多次,次次都是死裏逃生。參與次數多了,他也知道在這圈裏的人求生欲有多厲害,他不盲目參鬥,站在最邊上解決對自己下手的人就好,保存力氣才是最重要的。

他趁着空隙看向前面,尹悅他知道,而旁邊那個帶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他不知是誰。

這次的厮殺比上次更加悲慘,因為這次圈內的都是些練功走火入魔的瘋子,招招很辣陰毒,寧願自己受傷也要拼個一線生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血腥暴力。

沐軒仿佛是自己在圈內一樣的恐慌,雖然知道任柯是不會死的,可是目睹這樣的場面還是讓人從腳底生寒。

[我看不下去了,下線了,拜拜。]

他只是看了這麽一次就受不了了,而任柯卻切身處地的經歷了很多次。

熟能生巧,他神情冷靜,閃躲快捷。

一個人在地獄久了,也會變成鬼的。

尹悅興趣缺缺,和旁邊人小聲說了點什麽,然後就撐着腦袋閉目養神了,在尖銳的兵器碰撞聲、和人受傷的疼喊聲中安然自若。

任柯殺完老山主時就已經身負重傷,昨晚又被十七打傷,雖然尹悅讓人給他治傷,不過一夜并無什麽作用,何況他神經緊張,一夜未眠更是精神不濟,此刻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看人總晃影,而面前是如狼似虎的瘋子們,他只稍稍走神就會被咬斷脖頸。

以往這種圈殺游戲能在半個時辰之內結束,這次卻拖了很長時間,一直到天邊的紅光消失,院子裏點了火把,有人來通知“山主請兩位去中和堂”了好幾次,圈內都還剩了幾人。

尹悅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即便來通知的人已經幾次三番的提醒她是山主請的,她依然置若罔聞,就好像眼皮有千金重睜不開一樣。

沐軒望着任柯身上、臉上逐漸沾血,握劍的手微微顫動,他比起對手身形實在是瘦弱的可憐,就像羊羔面對猛虎,要麽殊死一搏,要麽繳械投降。

于任柯而言,永遠只會有第一個選項,如果要加一個選項,一定是同歸于盡。

圈內人數變少,任柯不可能再置身于外撿漏,面對橫來豎劈的刀劍,他好幾次眼前一花只差些送命,只得适當受一些刀劍的舔舐,以痛感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時常做這種以傷換命的事,在生殺予奪的戰場上,痛感是唯一可以讓他堅信自己還是活着的感覺。

他才稍出了口氣,迎面就來摧枯拉朽之勢的拳頭,劍自下而上直奔他那灌滿內力的手,那人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麽,粗糙的手掌一轉翻了個面恰好錯開他的劍,還一掌拍在了他的肩上,一股力從他的肩處順着血脈絞纏在他心肺,他立即凝神運氣,但那人內息渾厚就如他的拳頭一般有千般變化,他壓制不住,往後退了幾步剛好踩在了圈線上,“噗嗤”一口血噴灑出來。

沐軒整個人驚起,被旁邊的人死死拉住。

那打傷任柯的人沒有面具,長着一張老氣橫秋的臉,自眉心處有一道凸出的疤蜿蜒到左下颚,那疤将他眉眼甚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從一開始沐軒就注意到他了,因為圈內二十多人,就他來時手上帶有鏈子直到開始了才解開,也只有他自始至終不用一刀一劍,光憑拳頭斷了對手的刀劍取其性命。

任柯一直在邊上沒有對上過他,此刻人少了圈空了,他就注意到了邊上沉默的少年。

剛才一瞬交手他感覺少年所使的招式和身上的氣息十分熟悉,那一掌又叫他感覺到少年體內萦繞着一個故人的氣息,如此種種讓他沒有繼續對其下手,他一腳踹開對他沖來的人,還順手阻止了要趁機殺任柯的人,抽空問:“你就是殺死老狗的小東西?”

任柯五髒六腑在這幾日遭受了重創,剛才這下将他舊狀全翻了出來,他此刻用劍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聞言冷冷的擡眼看着他,臉上紅血與他白皙的肌膚形成了對比,院內明亮的火把隐約映着他濃密的睫毛,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毫無感情卻過分的亮堂,與這院內的火光交相輝映。

是個頂漂亮的人,與這糜爛腐臭的祁山人大有不同,只這麽一瞧,,刀疤臉就大概猜到眼前這個他擡手就能捏死的小子,是如何殺死那個□□熏心的老東西的了。

任柯強行調息,白皙的皮囊下青筋暴跳,脖頸間血脈膨脹。

刀疤臉忽的心情愉悅起來,嘿嘿一笑,轉身迎上一劍,他一掌推過去,劍身斷裂,他捏死了膽敢偷襲他的人,本就扭曲的眉眼變得可怖起來,衆人都顫了顫。

尹悅聽到他說話就緩緩睜開眼睛,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她臉上厚重的□□清晰可見,嘴上的胭脂更加鮮紅,活像義莊裏剛做好的紙糊女童。

旁邊來請他的人一見她睜開眼睛,立即俯首欲要再道,還未開口,眼前一晃,腦門就被劈了一道鞭印,跑腿的人還未出聲就斷了氣。

尹悅渾不在意的收回鞭子,來了興趣,懶懶的往後一靠,看着圈內,目光落在了刀疤臉身上。

任柯氣息紊亂是其次,主要是五髒六腑被那一掌激的絞痛,他将稀薄的內力運轉開來,卻不料那人內力難纏的緊,怎麽也趕不出體內,與他體內原本的氣息纏繞起來。

刀疤臉看着圈內僅剩的兩人,皆顫顫巍巍的不敢上前,便側身看旁邊瞪直眼睛以防備姿勢運息的少年,擡手朝他奔去。

任柯連忙收氣,将劍橫在面前去擋,掌風淩厲,他氣息淩亂提不出多餘的來,抵不住對手渾厚沉重的內力。

區區一把劍可能也沒想到自己要承受這麽可怕的力量,“啪塔”一聲罷工不幹了,許是思量過誰更惹不起,于是往好欺負的那邊倒,讓那一掌淩空拍了過去。

任柯被力沖往後退了些,眼見那布滿瘡痍的粗掌轉了一圈朝自己而來,那一剎那他腦海裏全是母親穿着漂亮的紫棠色襦裙,站在花瓣紛飛的海棠樹下朝自己招手。

刀疤臉的毒掌最終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霸道的內力在他體內橫沖直撞,把本就在造反的五髒六腑更是撞的肆無忌憚,任柯被他另一只手拉住,連往後倒都不配。

“夠了!”沐軒掙開旁邊人的鉗制,沖了下去,還沒到圈邊就被尹悅的鞭子抽翻在地上,這次的力比之前的重上百倍,立即就讓他疼的青筋暴起,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尹悅拎起紅裙擺,鞭子甩到旁邊,厭厭的走下來,對圈內愣住的黑面具人說,“怎麽?不想活了?”

語氣輕蔑,只一句就将那兩人喊回神,那兩人面面相觑似乎達成了共識,一齊舉起刀沖了過去。

“不……”沐軒發現自己竟然連說話都困難,嗓子就像有什麽東西在割一樣,明明被打的是背上,可是疼卻是在體內,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體內撕咬,沒有一處安生,他感覺身上每一寸都在裂開,疼的他直抽搐。

眼見着那兩人沖過去,兩把劍從後背一起刺穿了刀疤臉的胸腹,任柯被一股雄厚的內裏包裹着,感覺像是落入了棉花裏一樣,扭曲的五髒六腑好像在達到頂峰後就逐漸安寧下來,體內暴動的內息也變得柔和,如春雨一般輕柔的在他周身游走,逐漸救治他體內幹涸的地方。

好久沒有這樣舒适的感覺了,舒适到好像一切都是夢,一切的血雨腥風都是他某夜做了一場荒唐可笑的噩夢,他清晨醒來夢裏的一切煙消雲散,早起的母親站在海棠樹下,身上嶄新的紫棠色衣裙與紛紛擾擾的海棠花交相輝映,她正将一碗熱騰騰的粥放在桌上,回頭對自己招了招手,好像說了些什麽。

他笑着奔跑過去,正想将夢裏的荒唐事告訴她,他甚至神态語調都想好了,可是他還沒靠近,那些緩緩飄落的粉花一瞬間變得鮮紅。

他感覺心血在逆流,一張嘴就吐出了一口血,眼前逐漸清晰,刀疤臉将他推出了圈內,自己轉身一吼将插刀劍的那兩人震開。

任柯跌倒在地,适才混亂不堪的氣息此刻正有條不紊的在體內流轉,感覺全身暢通,五髒六腑也平複了下來,昏昏沉沉的腦袋也變得明朗,眼前這個刀疤臉誤打誤撞給他打通了任督二脈?他立刻就将這個可笑的想法抛之腦後。

圈內此刻只剩下刀疤臉一人還站着,只是看貫穿他胸腹的刀劍就知道他站不久,果然不過片刻他就跪倒在地,血液從口鼻灌出。

尹悅略微嫌棄的看了一眼刀疤臉,然後蹲下身看還在抽搐的沐軒,眉毛一拉做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樣,“是不是很疼啊?”

沐軒說不出話,體內仿佛有蝕骨的蛆蟲,他的筋骨在一點一點的被啃蝕,讓他生不如死。

“哎,我就一份蠍毒,還是偷來的,本來想用來對付那些不聽話的老東西,沒想到老東西都被我爹解決了,我就想留着也是浪費,反正你也不聽話,就想給你用也正好,沒想到這毒還有點意思。”

尹悅白骨爪沿着他的面具勾勒,最後手停在了他的領前,一臉心疼的表情,看着他有話說不出來,心疼的表情更深了,手繼續像下游走,“瞧瞧我們小先生疼的。”

沐軒惡心的不行,痛苦的想要甩開她手,只是腦子裏這麽想,身體卻動不了。

他拼命的掙紮,看到尹悅的表情逐漸變得猥瑣,他忽然感覺體內的蝕骨感消失了,能感受到身體可以支配了,在尹悅手沒觸碰到底線之前,他甩開了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起身。

痛感還未完全消失,他起的太猛,才蹬了兩步腳就一軟,跪倒在了任柯面前。而圈殺游戲最後的生存者,此刻正疑惑不解的看着刀疤臉,感覺到旁邊的動靜回了頭,看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眼中的不解還未消散又疊了一層迷茫。

沐軒牙關都要咬碎了才将身上的無力感壓下去,抓着任柯的衣擺說,“結束了,他是我的。”他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說出的話,卻依舊單薄無力,風一吹就散了。

尹悅起身拍了拍衣袖,歪脖子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人,慢慢走進圈內,不耐煩的說,“給你給你。”

聞言,沐軒費力的起身,長長的出了口氣,輕聲說,“我是要幫你,你不要再打我了。”他是真怕這個狗崽子像上次狗咬呂洞賓,又要将他給打暈了。

任柯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什麽,看着眼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更加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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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尹悅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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