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沐軒每次出門都要留段話, 次次、日日。
剛開始就是簡簡單單“附近覓食,馬上回來。”後來發現大佬居然沒吃飯,他氣的想抽人,他天天把腦袋吊在腰帶上出去找吃的, 為的不就是讓他早點好嘛。
他這不吃東西那還得了!
于是, 一貫用來敷衍的字條上多了別的內容,比如言簡意赅——“吃飯!”到後來的命令——“不能剩。”還有些時候, 從字裏就能看出他的暴躁——“把!雞!頭!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沐軒的錯覺, 自從他在字條上暴走後,碗裏的東西剩的更多了。
為了杜絕這種害人害己的行為, 沐軒特地騰出來一天的時間守着他, 什麽也不幹, 就等着他醒來。
任柯哪知道自己惹惱了衣食父母, 醒來後照常找字條, 發現沒有後就緊張起來, 一擡頭就看到了一雙惡狠狠的眼睛。
“……”
他莫名心虛了起來。
沐軒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 老成持重的背着手到床邊,“你多大了還挑食?”
任柯愣愣的看着他。
“趕緊的吃完, 以後再剩一點都不給你留!”少年兇起來并不威嚴, 反而讓人覺得好笑。
任柯就在他的注視下将這一碗不知是什麽肉的東西吃幹淨了,吃了這麽久他也知道這位的廚藝就跟字是一個水平。
他頭一遭吃完沒有睡意,于是扭頭看着用一只手洗碗的人。
“七九,你傷好點了嗎?”
他這稱呼讓沐軒怔了一下,随即坦然的回答,“快了, 我看你傷口也結痂了,用不了多久應該就好了。”
任柯:“你有遇到過危險嗎?”
沐軒:“怎麽可能沒遇到, 不過我警惕性高,有風吹草動我就撒腿跑,有次太倒黴了,被按倒了,幸好我早有準備,弄這些雞兔的時候存了點血,一有緊急時刻我就灑血,怪物被吸引我就趕緊跑,你不知道……”他講的激動不已,手舞足蹈的比劃,一回頭卻發現大佬已經雙目緊閉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大嘴巴子把人抽醒,但他也只是想。
兩人其實很少能像這樣聊兩句,很多時候,任柯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清醒片刻,沐軒在外覓食。
就跟月亮和太陽,永遠見不到彼此。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沐軒持續不斷的以毒攻毒,任柯的氣色逐漸紅潤,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還能下床蹦跶兩下。
“今天是白水雞!”今天的字條上多了菜名,然後是一系列念念叨叨——昨天天氣不錯,天特別藍,雲特別白,風也還行,鳥不是很吵。
諸如此類的話有很多,字條上每天的內容都不一樣,亘古不變的一句話是“附近覓食,馬上回來”。然後要麽是外面的天氣,要麽是他看的書內容,還有更無聊的是他做菜的步驟——首先,把野雞洗幹淨剁小。其次,把他放進有水的鍋裏。最後,經常添火等着它熟。
他每日醒來無聊就看他留的字條,久而久之都能背下這些內容了。
“大佬,醒來以後試着走走,我怕你久不行走,到時候爬着有損形象。”
這是前幾天的字條,看完以後他就試着下床,第一次沒成,接連試了幾次終于可以下床了,只是走的話會有些費勁。
沐軒回來就見他坐着,驚訝的嘆了一聲,然後掂了掂手中的兩只鳥。
“給你炖個鴿子湯。”
任柯:“以後你睡床吧。”
沐軒:“哎,都一樣,地板是硬了點磕了點,但是對腰好。”
他把鳥放桌上,先洗了洗手,然後走過來,走到一半路,突然的倒了下去,面目扭曲起來。
沐軒渾身猶如千萬只螞蟻在爬,密密麻麻的痛感逐漸加重,感覺肌膚在被一寸一寸的撕咬。
“七九!”任柯連忙去看他,見他毫無血色,眼睛充血,想要給他把脈,一拉他手,才發現他手腕綁着一根帶子,帶子上血跡斑斑。
沐軒抽回手,顫抖着說,“沒事。”他想證明自己所說,撐着想起身,結果弄巧成拙,疼的更厲害了,好像有股氣在骨頭裏竄來竄去,五髒六腑也開始抽疼。
自從他給任柯放血後,他沒多久就發作蠍毒了,而且每放一次蠍毒就發作一次,一次更比一次折磨人。
只不過前幾次都是三更半夜的,他咬着被子就挺過去了,沒想到這次這麽突然,他毫無準備。
任柯解開他手腕處的帶子,看着鮮紅的傷口,才清醒過來,他每次喝的湯裏都有一股血腥味,原來是因為這個。
氣血翻湧,經脈膨脹,他抑制不住體內的氣流。
沐軒見他雙眼通紅,脖頸間血管凸出,這樣讓他想起了他在祁山中和堂的樣子,是要瘋了的征兆。
他嘔心瀝血就為了讓他早點好,沐軒反握住他的手,厲聲警告,“別讓我功虧一篑。”
他一吼,任柯走丢的七魂六魄全都歸來,整個人一震,立刻全神貫注的壓制住體內的真氣,不讓他肆無忌憚的侵蝕自己,然後去尋藥給他上藥,重新給他包紮好傷口。
如果說第一次的疼是地獄,那這次就是十八層地獄,沐軒渾身就像是被人用釘子一寸一寸的釘到骨頭裏,密密麻麻無處可逃。
任柯緊緊地抱住他,看他嘴裏出了血,連忙扯被子給他咬住。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沐軒才逐漸平靜下來,整個人早已精疲力盡的癱軟在任柯懷裏,昏昏欲睡過去了。
任柯輕輕地抱住他,拉被子給他蓋住,用衣袖給昏睡的人擦去臉上的汗,動作輕而柔。
他恨死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也很死這瘋子了,怎麽能對他這麽好,對一個多次要殺他人這樣掏心掏肺。
沐軒一覺醒來渾身脫力,這蠍毒果然帶勁,早知道後勁這麽大,他當初就不該帶任柯出來的,還落在這個鬼地方。
任柯就睡在他旁邊,別說,大佬睡着的樣子還挺好看,真像個明朗的少年郎,如果他不是境遇大變,估計京城要有許多姑娘芳心暗許了。
他看了一會無奈的拍了拍頭,覺得自己魔怔掉了,居然看個男的能看這麽久。
他暈暈乎乎的起身,緩了一下,先随便把昨天的鴿子弄了一下,在炖鴿子的空隙費勁的把任柯移到床上去。
他發現地上有本書,是他常用來留言的那本,此刻翻開的那頁空白處有幾個紅字,他拿起來一看,寫的是“不要再割腕放血,否”後面有一橫,可能是沒寫完就暈過去了。
字說不上好看,但至少端正。沐軒摩擦了一下紅字,再提任柯的手看,果然是放血寫的。
真的是好的不學學壞的。
沐軒氣的頭疼,特地給他手指包了個好幾圈,然後去洗衣服。
洞裏的水都是下雨天的時候把盆放那些小口下面,一點一點續起來的,平時他都能省則省,洗衣服更是能不洗就不洗,這次地上滾了幾圈,還有血斑,不得不洗了。
他一邊洗,一邊心疼水。
鴿子湯炖好,他喝了兩碗,他今天不打算出去,于是就一邊發呆,一邊等人醒。
結果,等睡着了人也沒醒。
等醒來,他見任柯坐在床上打坐,他過去看,湯已經喝完了,他依舊敷衍的把碗洗了,然後準備出門。
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提昨天的事情,沐軒拿着撿來匕首和裝血的罐子,習慣性的去留字條,才想起人已經醒了。
“我走了,一會就回來。”
他說了一聲,見任柯睜開眼睛看自己,也不等他回答就開門出去了。
接下來幾天,兩人相處都莫名的尴尬起來,有一個暈着的時候還好,只要兩人都是醒着的時候,氣氛就很怪異。
明明都長嘴了,就是不說話。
明明都有腳,就是不靠近對方。
任柯身體逐漸好轉,他一醒就打坐調息,偶爾下床走走。
沐軒受不住低氣壓,但是比起外面的綠眼怪,他還是覺得不咬人的任柯略微讨喜一點。
他每天出門時,如果任柯沒醒的話,照樣會留字條,只是不再多一字廢話。
後來,任柯可能也受不了尴尬了,每天都等他走了以後再醒,看完字條,繼續打坐調息。
有天沐軒帶回來了一把劍,他走的時候特地放在床邊,回來看到劍的位置不一樣了,就知道大佬使過了,心裏那種莫名其妙的心虛感就減少了點。
任柯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沐軒有時候回來了他還醒着,本來是練劍的,一看到他就放下劍了,好幾次都是這樣,沐軒一頭霧水。
直到有次,他回來的早,正好見劍從大佬右手滑落,他想起上次綠眼怪的棍子打掉了他的劍,應該是那會落下的後遺症。
他沒揭人傷疤的癖好,裝作沒看到,把撿來的野雞清洗幹淨,匕首不太好使,一時手滑把雞甩了出去。
“你在祁山學了什麽?握刀都不會?”
不知道人什麽時候在旁邊的,沐軒攤開右手給他看,理直氣壯的說:“看到這是什麽了嗎?抓錢痣!我這手是只能抓錢不能殺人。”
“……”
祁山的人不會殺人,這才是笑話吧。
任柯看他手掌心,淺淺的黑痣剛好長在生命線中心,見他說完自己後把雞撿回繼續割雞頭,他拇指是置于把手後的,這樣的握姿,武器很容易就被打掉。
在刺客宗門的祁山,真的有人不會武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