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舊夢

醒來時已是入了夜,李岚衣躺在酒氣藥味熏天的帳內,一燈如豆,燭火幽幽搖曳,晃得人都有些恍惚。

她只覺得自己好似昏睡了很久,做了很多個夢,也夢到了舊人,可是撲朔迷離的閃了畫面,再醒來有不記得了。

只能依稀想起自己夢見了小白。

恍然想起自己前一晚睡着的時候,雖不記得夢到了什麽,卻也像是夢見了他的,只能笑嘆自己這是被迷惑了,日思夜想都是白玉安,真要說出去,可不是要被別人笑死。

再說她也沒工夫、沒資格去想這個。

李岚衣倒是想試着動動手臂的,只是想着飲下麻沸散前裴元的叮囑——“若是醒了,可得規規矩矩的躺在床上,不得随意挪動,否則好容易換皮祛疤,只怕又是白費。”

不止那一處大傷疤,連身上所有不該出現的疤痕全然都被仔細處理過,甚至連一雙手都隐隐生疼——手上的繭子被磨去,倒不是全然沒了,只是不該出現繭子的地方,當真是一點都沒有了。

想動又不敢動,很是糾結。

好在平日訓練,奉命出征,刺殺敵将之時,也不是沒有過一連好幾個時辰動也不動,甚至連氣息都得屏住的狀況都出現過不少次,如今還能正正躺着,已算是十分高級的待遇了。

可當時神經繃得緊張,不敢動,和不能動,全然不是一個概念。才不過半會,李岚衣就覺得無聊了。

全身都僵着,不得動彈。李岚衣唯一的活計只有眨眼,再眨眼,看着屋頂發呆,想着白玉安下次若是看到她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任務”平安歸來?還是整個人美了一圈兒,想着他別扭的小模樣,登時就覺得十分有趣,便是不能動,也覺得頗有樂趣。

這個時候小白會做什麽呢?她又不在,大概……是去幫忙料理傷員了罷?

可大半夜的,誰沒事還去鬧騰。李岚衣躺在榻上浮想聯翩,終于覺得困倦,再次閉眼,才想起自己剩下的時間,大抵不足半年了。

養傷用去兩月,還有四個月,卻是得拿來習舞。否則趕不上大明宮甄選舞女,就不好出現在安祿山面前。

若是能混進安祿山的暗殺隊伍,越發接近他,才越有機會。

為着這點,平時不太注意儀容的李岚衣,竟也開始忍着不适,不停地喝着裴元送來的湯湯水水,一則促使傷口痊愈,二則起着美容養顏的功效。她本身長得就好看,只這麽好好調理一下,至少要過初選,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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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剩下的,還得靠她自己周旋了。

而白玉安見到她的人,卻是術後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彼時李岚衣得了裴元批準,在小黑屋裏養了半月,眼見回複的不錯,才讓她出來透透氣。

秦王殿雖不是什麽隐秘之所,但府內沒有批準不得随意闖入,軍人自從軍起便以軍紀為至高信仰,雖說現在來了不少外援弟子,但這重重阻隔并未有分毫減少。

李岚衣出了秦王殿,悄悄的繞道後頭,她換了皮,足了半月沒有出現排斥反應,算是過了關,剩下的只算是“皮外傷”,慢慢将養着便是了。可她換皮一事,屬軍事機密,自不能宣諸于衆,再者她本是“任務”在身才不在天策,雖說如今外出倒是無礙,至多不過說完成要務回來複命,只是若是如此,她的修養少不得多幾分麻煩,故而專挑了人煙少的地方,斂了氣息,能多不起眼便多不起眼。

可未料還是碰到了人。

夜裏無光,只有燈火隐約照亮對方尚顯稚嫩清麗的側臉。那樣沉靜的表情看得李岚衣便是一怔,哪怕她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殺手,腳步聲本就很輕,卻始終沒能瞞住對方。

“你回來了?”

“欸?啊……嗯。”李岚衣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懊惱的咬了咬唇,雖說開始沒有防備,但這麽簡單就被人發現了,作為刺客本就失格了。但看着少年看過來溫和含笑的臉,心裏那股焦慮和空虛瞬間便得到了圓滿,彎了彎唇,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小白,我回來了。”

白玉安看着她笑意盎然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身鮮紅中衣披了間外袍,卻并不影響她身段玲珑,火光下明明滅滅的笑容,終于讓他安下心。

白玉安起身走過去,他還小,身子骨還不算全然發育開,身高上并不太占優勢,只比李岚衣高出那麽一點兒,常年練舞出來的窈窕看起來似要比李岚衣慣常的一身盔甲要纖細,但這并不影響他張開雙臂,輕輕将李岚衣抱住。

單薄的衣衫下是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能被清晰的感知。而他更能清晰的記得藏在厚重铠甲下的身子白皙柔軟,而橫亘在上的,卻是形形□□各種傷疤。

“……阿岚,你回來了。”

李岚衣有些不知所措,她并未想到會在此遇上白玉安,雖然真真看到對方讓她歡喜;更未料到平素愛鬧別扭口是心非的人,此刻竟這般主動,上前抱住她。

雙臂并不強壯,卻有力,單肩能将一頭野豬扛回來,可如今抱着她的力道,那樣小心翼翼,她身上還有着傷,卻絲毫不會弄疼她。

他知道她身上有傷?李岚衣先是一驚,然後很快又冷靜下來,反手拍了拍他的背:“嗯。我回來了。”

沒有抗拒,她順從自己的心思,也輕輕抱住他。

相擁片刻,二人才松開,靠在秦王殿邊上看着景致發呆。眼下硝煙彌散,夜裏雖比白日好些,卻哪有什麽風景可觀?李岚衣是被憋得久了,看什麽都覺得新鮮,而白玉安卻已經在這裏等了她足足半月。此刻見她出來,就覺得心滿意足,哪還顧什麽景色?

他不禁想起小時候鬧別扭那會,她把自己當成女孩子,而自己也足足閉門近半月沒搭理她。那時她是什麽心情?

這些他都無法張口去問。

可他不問,李岚衣卻是提起來了:“小白,我這幾天一直在做夢。”

看着白玉安眸色柔和的看過來,她彎唇笑笑:“我一直夢到你,還有一個我小時候的朋友,唔……說朋友有些不對,應該算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罷。”

白玉安眼底浮出一抹暗色。

李岚衣笑道:“你不知道,他也是一個七秀坊的男孩子,那個時候也就唔……這麽高。”伸出手比了比,笑吟吟道:“其實和你還是很像的,動不動就板着小臉兒,那日第一次見你,我還想問問他的情況,可是又有些怕,怕他已經不在了。說起來他還欠我一只扇子舞呢,不過沒關系了,因為我也答應過他要好好學鐵牢的,我都沒做到,又如何能去惦記他的舞?”

白玉安先前有些黯然的眸子卻是一分一分亮了起來,緊緊的看着她的臉:“他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

李岚衣看着他,點頭:“嗯,當時他還同我求親來着,不過……我沒答應。”

說罷又是一笑:“唉,幸好沒答應,不然等到如今我若要再返沙場,怕是不易。……雖然有些遺憾。”

白玉安怔在原地,心裏卻是波瀾萬丈,哪是狂喜能形容的?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自己自作多情,李岚衣待他再好,可拒絕起他的時候卻一點猶豫都沒有,現如今才知道原來并不是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原來……

他強壓着歡喜,問她:“你同我說這些,又是想說什麽?”

李岚衣依舊笑吟吟的:“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們很像,又想起來了,就随口一提罷了。你認識他麽?”

何止是認識,簡直就是如假包換啊!

白玉安幾乎就要張口說“那就是我”,可這句話在嘴邊連着滾了幾個來回,出口卻是一句故作冷淡:“……不認識。”

“啊,好可惜。”李岚衣愣了愣,複又搖了頭笑:“唔……不過小七姐姐常年在外行走,他當時也一直随着,說不定現在還和小七姐姐一道呢。只是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不然……”她蹙起眉峰,露出一個便秘一樣的表情,約半盞茶的時間終于宣告放棄,“不記得,算了。”

白玉安簡直想去撞牆,他發什麽瘋才錯過這麽好的相認時期!而且還知道原來當年她也是喜歡自己的!口是心非害死人啊!

然而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便是白玉安這麽一個要面子的,自然不能再駁回自己的話,只能故作疑惑道:“他答應給你跳扇子舞?可是血影天宇舞姬那一支?”

那個啥啥啥啥舞姬……李岚衣表示一個字都沒聽懂,只能依憑幼年時模糊的記憶描繪道:“就是……一手扇子一手傘,一圈一圈的轉……唔……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就是很好看。”

其實多年前的按着白玉安的舞技,再好也上不得臺面,李岚衣在戰場江湖上行走這麽多年,比這好看的舞看到過不知凡幾,只是記憶猶如醇酒,時間越長味道越香,白玉安幼年舞蹈的模樣,也只在她的記憶裏一遍一遍的被美化,因而縱然她看過再多的舞蹈,都比不上她記憶中的這一支。

白玉安看着她漆黑的瞳仁裏滑出暖色,心下一動,便道:“既如此,就由我來跳給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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