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明宮
春去秋來,李岚衣在大明宮一待就是一年。而距離她與白玉安的那一次重逢,也有足足一年時間。
那次短短一會,李岚衣只怕他仍會不死心繼續尋過來,因而也已經做好了與他坦白的準備——假意不知,只怕他會頻頻涉險,也怕葉紅绡他們那樣沖動的性子壞事,既如此,不如及早攤牌,免去無謂犧牲。
這樣于情于理,白玉安都沒有阻攔她的立場。而只要白玉安明白了,要制止葉紅绡更不在話下。
然則想則想矣,這麽長一段時間,白玉安卻并未出現過,甚至若非慈幼坊确确實實是被她親口下令封死,她只怕要以為那是自己的一場夢境了。
——歡欣而苦澀的夢境。
李岚衣輕輕嘆了一聲。
“華錦姑娘,這是這個月的藥。”
面前是雙環髻的婢女端着的托盤正中一方錦盒中,一枚烏黑的丸藥端端正正擺在中央。李岚衣靜靜看了片刻,面無表情的捏起放入檀口。
朱唇一閉,一個吞咽的動作。那婢女恭恭敬敬看着,方才蹲福退了出去。
李岚衣只是閉目養神,并不言語。
一年時間,足夠她在狼牙站穩腳跟。蘇曼莎在那日不久後,就帶着她入了大明宮,準許她進入舞隊,這裏面的前提,卻是一枚毒藥。
慢性的毒藥,一月需要一次解藥方得存活。安祿山要她們為他所用,自然得将她們的身家性命拿捏在手。更何況招暗殺隊裏的美人陪枕,除卻滿足自己的欲-望外,至重是在他看來,一個男人得了女人的第一次,日後她總會記得,也總會對自己死心塌地。
李岚衣初入舞隊,陪睡之事自是輪不到她的,連帶着暗殺的任務都還不許她沾手。只是她到底是蘇曼莎直接引薦過來的人,除了舞姿不算好,其餘的卻都不輸他人,蘇曼莎過來瞧了兩眼,只道:“過些時日我會請人教你舞蹈,還有三月便是皇上大壽,你是我蘇曼莎的人,便不能打我的臉,可記住了?”
蘇曼莎素來與令狐傷一般寡言,也只對她吩咐三兩句,多餘的話,只在只有兩人時才說。可就這麽三兩句,足見她對她的重視,更無人不敢對李岚衣有半點不好。
冷金色的眼眸閃爍,李岚衣心知肚明她在提醒她壽宴當日便是機會,只垂了烏黑的眼眸,依舊是乖覺道:“是。”
一路往觀戲苑的偏房走去,李岚衣只做低眉垂目狀,她雖得蘇曼莎“青眼”,可到底是怎麽回事,亦只有她自己曉得,是以這之前,總得給上位者留下一個柔順聽話的形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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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雙手去忽的攔住她的去路,李岚衣倒是不必多想都知道會在此地候着還大膽的攔住她的還有第二個,當下便盈盈福了福身子:“見過太子殿下。”
“錦兒這麽匆忙,可是要往哪裏去?”
語調狀似親密的樣子讓李岚衣忍不住皺了下眉,恰恰被對方瞧了個幹淨,同時一雙手上來就是要托她起身的樣子。李岚衣別的不說,只動作還是靈巧十分,那雙大掌還來不及觸到她,便已經随着她的一個後退撲了個空。李岚衣暗地裏悄然擡着眼眸看着對方一臉暗惱,唇角微不可查的抿上一抿,曼聲道:“奴婢正在為陛下壽宴做準備,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這麽些日子裏,她雖有蘇曼莎特別照拂,可還有個對她特別關照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堂堂大燕太子——安慶緒。
令她恨之入骨的人。
這些時間李岚衣早已學會如何圓滑的掩藏自己的情緒,哪怕是仇人近在眼前依舊能做到和顏悅色毫不造作,笑臉相迎。卻不說安祿山是個怎樣的角色,她随着蘇曼莎一道時見過幾次,已經能感覺對方乃狼子野心之輩,只是當時她刻意淡化了自己的氣息,安祿山又滿門心思撲在蘇曼莎那等絕色之上,自是不曾注意到她。
不曾想,這安慶緒卻是個比安祿山更急色的。
不過是她初入宮時曾低眉朝他笑一笑,卻見他一臉驚為天人的表情,此後在大明宮中,也不知是故意抑或巧合,李岚衣總能在單獨的時候遇見安慶緒。
“你喜歡皇上?”
李岚衣心下暗嘲,眼見安慶緒的臉色倒是一點一點的黑下來,心緒轉得更快,柔聲道:“皇上乃是真龍天子,是最有權勢站的最高的人,天底下哪還有女人不喜歡強者的?”
安慶緒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日還不是我的天下?”
李岚衣略略做出驚慌的表情,頭低得更低,但唇邊暗藏不住笑意:“太子可不能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這天下如今可還是……”話語點到為止,卻都是心知肚明的。
安慶緒看着她慌亂的樣子,倒是起了幾分憐惜,伸手一拉便将她拖進懷裏安撫:“美人兒莫怕,我到底是大燕的太子,你若跟了我,日後便會是大燕的皇後。”
李岚衣眉眼彎了彎,掩去瞳仁裏那一點嘲諷,這般輕易給孤女殺手一個後位的承諾,若非他真是無謀無腦,那便是男人的通病,柔情蜜意下,說話承諾便是毫不着邊兒的。
再者安祿山自打不久前被一波江湖人士逼出大明宮一次,雖說僥幸逃脫後又尋了軍隊卷土重來,剿殺不少愛國人士,卻還是免不了憂心焦慮,已患目疾,性子也愈發殘暴,加之還頗為寵愛小妾段氏和庶子安慶恩,與安慶緒父子關系已是十分緊張。
無論哪一種,至少他肯對她上心,更是方便她在二人之間加一把火,最好能讓父子反目,借刀殺人,才妙。
李岚衣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自打入了天策府,還真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要做這禍國媚主的禍水角色。
只不過片刻,李岚衣已經能感覺到安慶緒那不安分的手在背部游走,被觸碰的地方起了一片片的雞皮疙瘩,沒得一陣惡心。李岚衣強迫自己忍了一陣,才忽然如大夢初醒般将他推開,眸中水光瑩瑩道:“殿下……殿下不能!”
她力道不小,再者安慶緒也不曾料想對方竟還會推開他,轉眼間美人兒已經離開懷抱在眼前跪着垂淚,不由惱道:“怎麽,還怕本太子虧待你不成?”
李岚衣依舊淚眼朦胧:“華錦得太子厚愛,已是三生有幸,只是三月後乃是陛下壽辰,奴婢……奴婢是陛下欽點要去獻舞之人,若是此時……奴婢不忍陛下因此與殿下生了嫌隙,還望殿□□諒!”說着便是重重一叩首。
字裏行間無不是為了安慶緒着想,又在不知不覺中挑撥着二人關系。
安慶緒動了動唇,方要說話,只聽身後又有婢女道:“華錦姑娘,摘星長老喚您去……”仿佛才看到安慶緒,不由低眉裣衽跪下:“太子殿下萬福。”
安慶緒本就惱着,可偏生他對蘇曼莎還是有幾分顧忌,再者李岚衣口口聲聲不離安祿山,到底還有君臣之分,他也不敢造次,只好哂哂:“免禮了,既是摘星長老尋人,本太子也就不耽誤華錦姑娘功夫了。”
二人這才行禮告退。
待離了安慶緒視線,李岚衣才問到:“不知長老喚奴婢何事?”
那婢女道:“長老尋了新的司舞來教導姑娘舞蹈,請姑娘去見禮。”
李岚衣得了消息,自不再多言,只随着婢女一路走去,彎彎繞繞過了觀戲苑,終于在望仙臺看見蘇曼莎窈窕的身影和霜雪般的長發,而站在蘇曼莎身後還有一人,背對着她,一身白衣,修長而筆直,清瘦高挑卻毫不顯柔弱,仿佛一杆修竹,給人莫名的熟悉感。背影雖是熟悉,但因看不清容貌,她一時竟沒想起是誰。
慢步到蘇曼莎面前,李岚衣才福了福道:“奴婢華錦,見過摘星長老。”
蘇曼莎照舊是一語不發的看了眼,只輕輕“嗯”了聲,才對身畔的少年道:“去。”
那少年緩緩轉過身來,李岚衣蹲福的視線裏,只能看見雪白的鞋面和微微晃動的長袍下擺,唇邊依舊是不改其色的笑意,才聽到那少年一聲淡然應答:“敝姓白,從今日起,便是華錦姑娘的教坊司舞,初次見面,請多指教了。”
李岚衣低下的臉上笑意凝住,雙眸緩緩瞪大,皆是不能相信!
這聲音……便是再過數年,甚至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斷無忘懷的可能。
李岚衣不敢擡頭,只怕自己那一眼,便真真無可控制自己的心緒。
然則終究是忍不住,抑或無法置信,也只幸而在那個角度,連蘇曼莎都看不到。
自下而上,一點一點,入目是少年清隽修長的身段,然後是半束的烏黑長發,淡漠而絕色的容貌……
定個在那雙黑曜石般漆黑的鳳眼。
小白。
一直以為這輩子只能埋葬在心底的名字,此時此刻即便說不出口,可在心裏卻是無法抑制的滑出來,一遍一遍,連她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悱恻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趕不上12點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