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練舞
李岚衣的喟嘆,白玉安不是沒有的。自從出了秀坊,白玉安多年未見血腥的雙眸再無一日幹淨,而李岚衣同他一般年紀時,莫說只是得見,只怕自己雙手亦是早已染滿鮮血了。
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他原以為自己很懂她的心思,卻到底不知道真正失去最親近的人該是何等心情。父母逝世太過久遠,秀坊裏姐妹的關懷原讓他以為他将那些痛苦情緒都能消磨幹淨,可直到他以為李岚衣死了,那些支離破碎的感覺才悉數被翻了出來。
那個嘆息,只怕是給這場戰亂的。
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安祿山大勢已去,不會太久了。”
李岚衣點點頭,另一只手輕輕覆上去。她的指掌從來帶着薄繭,可如今卻是光滑柔嫩,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就連以往英氣逼人的容貌,如今容顏益發姣好,回眸轉盼間自有難以言說的媚态,再一想她從前堅韌爽朗的模樣,方能知道為了刺安,她吃了多少苦,又舍棄了多少東西。
性命、清白、自我……
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卻是在血腥與殺戮中度過。白玉安此時只覺心如刀割,一遍一遍的疼。
李岚衣還能不曉得他心裏想什麽,見他一雙黑眸水光墨色一般看着自己,心下一動,已經探手過去将他的眼遮住,然後十分自然而然的湊近過去,在他唇上咬上一口,狠狠道:“不準你這樣看我,只讓我覺着你在可憐我呢,天策府将士哪有讓人可憐的份兒?”
白玉安張了張口,方才是情之極致,這麽長時間的思念和歡喜驟然爆發,才讓他做下那等失控的事情來,可如今彼此訴了衷腸,白玉安腦中自是冷靜了不少,又因先前李岚衣除了說起過自己的初戀便是幼時的他,除此之外倒是不曾說過一星半點對他的感覺,雖說兩人間不是第一次親吻,但前一次到底是意外,他甚至險些就被李岚衣殺了。因而這次他多少還是有些後怕是不是唐突了。然而這次李岚衣的主動,才教白玉安欣喜若狂的同時,多少羞赧傲嬌的本色又生了出來。
若非是環境不适合,白玉安只怕還得跳腳連着說“你你你……”,饒是如今什麽都說不出來,可耳根到底是紅透了的。
李岚衣卻只是賊兮兮的笑着,一雙黑眸亮晶晶的,到有幾分從前的狡黠模樣,眨巴眨巴眼小聲道:“既然俊公子都自己送上門來了,可就別指望我還能放你走。”一面又笑嘻嘻窩進他懷裏,唇角彎彎,心裏默念,真好。
縱使希望他平安在外,可此時身邊有人相伴的感覺并不糟糕,甚至……她很喜歡。
不是一人孤軍奮戰,真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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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岚衣從白玉安房內出來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方一出房門,李岚衣便恢複了那千嬌百媚柔順乖覺的“華錦”形象。也盼着這一路能不遇到旁人,惹人懷疑才好。可上天弄人時偏愛捉弄你,就在李岚衣萬萬不想遇着人的時候,總有個不識好歹的出來攔道。
“錦兒可教本太子好等。”
李岚衣擡眸看着安慶緒似笑非笑的倚在一旁的假山上故作風流的樣子,沒得一陣惡心,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只低眉柔聲道:“太子萬福。”
“你我間何須如此客……”安慶緒話未說完,忽的盯着李岚衣看了半晌,抄手猛地捏住她的下颚強硬擡起,力道大得她兩頰生疼,忍不住一皺眉,看着安慶緒臉色陰沉的擡指摩挲自己的唇瓣,才恍然過來。
方才那樣毫無章法的親近,哪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李岚衣皺了皺眉,想着此刻自己唇上大概比尋常還要紅腫幾分,未經男女之事的人不明白倒也罷了,可像安慶緒這樣的——可不是一眼就瞧出端倪來?
思緒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很快便有了對策。
李岚衣即時露出羞憤委屈的表情,張嘴緊緊咬住下唇,稍一用力,皮破血出,也正好逼着自己紅了眼眶,欲哭無淚的模樣,真真是招人心疼的。
安慶緒立時軟了心腸,手上力道柔了幾分,卻還是問道:“是誰?”
李岚衣閉上眼,顫聲道:“奴婢……奴婢不敢說。”
頰上力道登時又重了三分:“說!”
李岚衣吃痛,也覺着火候差不了許多,聲音裏滿滿皆是無奈和憋屈:“……殿下饒了奴婢罷,奴婢說不得,奴婢不能害殿下啊!奴婢受些委屈便罷,若因此累及殿下……”話未說完,一行清淚已經順着臉頰留下來,濡濕了安慶緒的指。
話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能教李岚衣委屈成這樣還得擔心他吃虧的,除了上頭那個頂了天的,還能有誰?
安慶緒對李岚衣的滿腹殺意登時成了憐惜,徹底松了手,才将梨花帶雨的佳人擁進懷裏,一面細心安撫,可在另一面來說,心底那股子怒火只能越燒越旺,幾乎沒将理智全然淹沒。
早先他對李岚衣動了心思,不是不想着找安祿山要人的,只是先前蘇曼莎早旁敲側擊打過招呼,說李岚衣是個難得的人才,安祿山如今是“求賢若渴”,哪肯輕易放人?再者他日日擔心身邊的人背叛造反,如今正是子強父弱的局面,這居于太子之位而又想來富有野心的安慶緒,如何就做不出這弑父奪位的事情來?
更何況他當初為讨唐明皇歡心,自甘作了楊貴妃養子,這唐明皇自然也就是他的養父,就連他自己都是将自己的養父一路追殺出長安才得了這位置,心裏頭對安慶緒的猜忌也益發嚴重了。當時聽聞安慶緒要人,登時便是疑心重重,将安慶緒叱責鞭打一頓趕出大殿。
他安祿山縱然如今是大燕皇帝,是他安慶緒的生身父親,卻不想自己也不過是個反臣,謀權篡位奪來的位置,如今更是沒用到沉浸在溫柔鄉之中,被段氏迷惑,偏寵庶子,甚至還對自己這個嫡子不假辭色,動辄打罵,更有傳言……他想廢黜自己太子之位,改立安慶恩。
這麽一支暗殺舞隊,他安祿山有這麽多女人,他身為他的嫡子,統不過看上這麽一個,竟然都得小心翼翼,眼睜睜看着喜歡的人在自己父親面前曲意承歡,受盡委屈。他縱然身為太子,卻連一個看上的人都要不過來,還有什麽意思!
再不反擊,他只怕要自身難保了!
李岚衣被安慶緒摟着,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安慶緒呼吸起伏不定,再一擡頭,見到他一張臉晦暗不明,心裏已經有數,一面悄悄抹着淚,一面道:“殿下莫要難過,奴婢不委屈……如今皇上壽辰将至,萬不能教別人瞧見,不然到了皇上面前一說,覺得殿下晦氣,只怕殿下又得受那無妄之災……”
安慶緒聽着懷中佳人軟言侬語,腦中卻忽的捕捉到一個詞:壽宴。
對啊,壽宴不正是很好的時機麽?
安慶緒心下大喜,一想到自己日後不必受制于人,不必日夜擔驚受怕,更是興奮,一時間連李岚衣都有些顧不上,只将她推開,寬慰道:“錦兒,你且等我一段時日,再忍一忍,本太子保證,日後斷不讓你再受這等委屈!”
李岚衣淚眼朦胧的笑了笑:“奴婢願意等。”
眼看着安慶緒如獲至寶般興沖沖離去,李岚衣才收了淚,若無其事的理了理衣裳,将褶皺捋平。想了想,卻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真是,小白的味道都被遮住了。
……
……
往後的一段時間,白玉安與李岚衣二人恪守準則,相互見面也只是因着公事教習,哪怕他是蘇曼莎專門請來教導李岚衣的,一般情況下也只得他們二人,卻也還是十分緘默,除了舞蹈其他的一概不論,好似陌路一般。白玉安旁的不說,只跳舞這一塊格外嚴格,李岚衣的韌帶筋骨雖然因為習武的原因拉開,舞與武到底相差甚遠,更不必說她原本修習的是天策軍人硬朗快捷的槍法,要求的是下盤要穩,出槍要快,槍勢要足。而舞蹈反倒要求人靈巧輕快 ,身段柔軟。這個中習慣要改過來,并非易事。
也正因如此,李岚衣樣樣不輸,只在這跳舞一道上差強人意。
白玉安為此倒也頭疼了許久,一遍又一遍耐着性子指導門道。李岚衣縱然也是個虛心好學的學生,奈何關節僵硬的部分總也轉不過彎兒來,自己日夜苦練皆是收效甚微。及至幾日後蘇曼莎前來驗收成果,見了李岚衣一舞,雙眸一絲波動也無,沉默片刻才離開。
白玉安和李岚衣一顆心都吊到嗓子眼,雖不知道蘇曼莎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卻也知道李岚衣這一支舞雖還能入眼,但與既定目标比起來,還是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白玉安面上不顯,可心底裏卻無一刻不擔憂,這一支舞不只是一支普通的舞蹈,還與李岚衣的性命任務息息相關。
李岚衣卻只是悄悄眨巴眨巴眼看他,示意自己沒事。
若是當真無事才是好的。白玉安縱然想去相信她,可并未多說,只在心裏隐約不安。這樣的不安持續到第二日,才變成了事實。
因着婢女同他道:“摘星長老說,華錦姑娘今日無法前來練舞,請白司舞過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A=終于趕完一章了最近感覺碼字效率低得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