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刺安
還有三日便是安祿山大壽,這也意味着,也許還有三日,這場戰亂就能看到終結的曙光。
然則這個時候,曹雪陽卻問她,願不願意回去,願不願意不刺安?
李岚衣在愕然之中擡頭一看,只看到白玉安那雙幽深的眼,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一遭,只怕是白玉安央着曹雪陽來的。再看曹雪陽那雙濡染滄桑卻依舊黑白分明的眼眸,那種從小溫和而循循善誘的神色,竟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回來。
可是如何回呢?如何能回?
李岚衣心中嘆了聲,搖頭道:“雪陽姐,我回不去的。”
曹雪陽倒是沒多勸,縱然這一次是因着白玉安,也只她也有私心,到底不想看着這個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送死,可作為一國之将,她哪有這個立場去留她?
故而她将選擇的機會留給李岚衣,而李岚衣到底也沒讓她失望。
不過是痛心罷了。
她偏頭看向一直靜默站立在一旁的白玉安,見他仍是低垂着眉眼,不置一詞的模樣,也知道他這是尊重了李岚衣的選擇。
……到底還是造化弄人,若非戰亂,這對小兒女的姻緣如何會這般坎坷?旁的不說,只說白玉安這等世所罕見的癡情人,先前得知李岚衣故去已是瘋魔了一次;後來得知她還活着,哪怕是龍潭虎穴也要相依相伴;現如今再一次眼睜睜看着她送死——他日後當如何自處?
曹雪陽輕嘆一聲,看着李岚衣微微一笑:“這兒還有個好消息該告訴岚兒的,如今既是見到了,便同你說說好了。”
李岚衣有些迷惑的看着她。
曹雪陽道:“前段時間夢陽妹子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長得可像他……楊寧後繼有人,天槍後繼有人了。”
李岚衣怔了須臾,方才消化過來這個消息,語氣都有些怔愣:“楊寧……哥哥的……孩子?”
曹雪陽含笑點頭,這個素來剛毅的女将亦是難以自持的含淚難言了。
Advertisement
“果真……”
李岚衣歡喜至極,眼淚幾乎無法控制的滑落,口中念念有聲,倒是一副歡喜瘋了的模樣,這些時日來她無一刻不被楊寧死在眼前的情景所折磨,想着他自小的庇佑教導,而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了他,若非自小便是軍人铮铮鐵骨,也不至強忍到如今才潸然了。
曹雪陽看她喜極而泣的模樣,只嘆一聲,上前摟了摟她的肩:“所以你得平平安安回來,教楊寧的大胖小子學槍……岚兒,我不容許你輕易死了。”
李岚衣正想着自己了無遺憾,乍然聽到此話,擡眸看向曹雪陽時,卻見她盈盈雙目水光一片,真真是不想她去送死的。
她終是含笑點下了頭:“好。”
……
……
李岚衣的決定,到底沒能讓白玉安成功說服她離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宮,白玉安只是沉默,既不阻攔,也不說話。
曹雪陽抿了抿唇,回眸看着白玉安:“白公子可是怪雪陽未能阻止岚兒?”
白玉安搖頭:“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既是決意要做的事情,無人能阻。只是晚輩到底還是心存僥幸,想着也許由着阿岚最敬愛的将軍出馬,能将她拉回來……也是晚輩自私了。”
曹雪陽喟嘆:“這如何算得自私?所謂家國社稷,到底都是我們說給自己聽的大義,沒人能為着這些便毫無動作的看着自己心裏的人去送死,白公子,你是個了不得的人。”
白玉安看着方才李岚衣離去的方向,到底只能苦澀一笑:“非我了不得,而是阿岚心意已決……我到底拂不得,也擰不過她,再者……她并無任何過錯。”
從古至今,有多少閨怨乃是嫁作軍人婦所出,可想這喜歡一個女将,卻更是千難萬難。可偏偏白玉安就喜歡一個軍娘,而這個軍娘還十分稱職,稱職到家國天下,樣樣皆重。
白玉安自然在她心裏很重要,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可在此之前,卻還是重不過社稷安危。
曹雪陽看着白玉安低垂卻毫無悔意的眼神,心中又是無聲一嘆。
三日時光飛快,轉眼便是安祿山壽誕。
早先幾日就已經是人仰馬翻的狀态,因着安祿山今日裏陰晴不定,無人不是小心翼翼,只是背着他,到底是手忙腳亂的一番狀态,只是因怕受罰人人自危的狀态,無人敢報到安祿山前頭邀功罷了。
生怕是邀功不成,入了死門。
這裏頭卻有人不這麽想,一則是李岚衣,眼瞅着那些個忙碌裏出來的縫隙,才好教她趁人之危的;二則是安慶緒,弑父之心一起,自然得瞅着機會,愈是忙亂,才愈方便他安插人手的。
至于蘇曼莎,從來只負責媚主暗殺,旁的一概不顧,只作看不見。她和李岚衣之間的合作關系明确,她給她接近安祿山的機會,而她——不拖累她,一切便成。
早早有人伺候李岚衣沐浴洗漱,全身上下都抹了一層香噴噴的香膏,但凡舉手投足間都是一陣又一陣的香氛味兒。而前來的人自然不單是伺候她梳洗的,裏裏外外的檢查,不着寸縷都不放過,前後來回了三四次才更衣化妝等候傳喚。
李岚衣當下雙手交疊置于雙膝,只是垂眸乖覺的等候。随後的一切自在預料之中,獻舞,陪酒,一路強忍着安祿山上下其手,一直到最後安然在寝殿榻邊等着安祿山的臨幸。
安祿山此時尚未到來,只因點了名要她,她便早早先做好準備,還是照例一番嚴查,李岚衣不動聲色的順從着,殊不知早在檢查前将裴元所配置的封內解藥咽如腹中,閉目養神。
只是睜開雙眸,便能瞧見寝殿裏一旁的武器架上支着一柄長槍,通體雪白,上有黑色條紋,似被無數戰火洗滌,卻依然寒氣逼人。如今安安靜靜的躺在架子上,亦是不掩其色。
李岚衣暗自收緊下颌,面上神色不變,只心裏的傷口又被撕扯,劃破,難以言說。
早知那日楊寧不支,被安慶緒趁人之危奪了性命,李岚衣為此恨得難以自已,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取這狗父子的性命,卻不想竟在此處瞧見了楊寧的愛槍。想來也是當日楊寧戰死,安慶緒便奪了此槍,獻于安祿山的。
李岚衣緊瞧了須臾,複又再度閉上了眼。
天槍——“雪月”,想必你等這一日,也是很久了。
過了片刻,又聽外頭掌燈的宮人齊齊跪地大呼萬歲之聲,李岚衣閉目端坐在層層疊疊的帷幔之中,只聽寝殿大門打開的聲音,繼而是撲面而來的酒氣和龍涎香氣味,李岚衣并未擡眸,只是俯下身子跪地道:“奴婢華錦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軟言侬語,嬌聲婉轉,本就醉了七分的安祿山更是醉了,伸手一擡便捏住李岚衣的臉頰,細看之下,只覺昏暗燈光下少女低眉垂眸,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投出一片陰影,更顯出幾分魅惑。
安祿山見過的美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之蘇曼莎就是個人間尤物,素日裏斷不能就為着李岚衣這樣的着迷,但為了這一日,一夥人并無少做準備,且不說李岚衣敬酒敬的賣力,便是她回頭預備侍寝時,蘇曼莎也沒少舞蹈助興的。
衆人一路吹捧,安祿山已是難得有幾日放松,歡喜之下便海量了不少,本還是三分醉意,一場筵席下來已是東倒西歪,擡眼看着眼前的美人兒,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直要拉着李岚衣上榻安置的。
李岚衣一面順從誘哄着,手指慢慢摸索上了安祿山的背脊,一路上爬,停在頸椎上,正要使力的,偏在此時外頭一陣動蕩,便聽着太監一連串“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喊,安祿山才略略一驚,猛地起身壞了李岚衣的事兒,眼看着到嘴的鴨子飛了,李岚衣眸中寒光一閃,手才向下,朝着安祿山身下探去,十成的力氣擰住,只看安祿山面色驟變,當即疼得哼都哼不出來便顫抖着弓腰捂着下-身說不出話來。
李岚衣斂了衣裳從安祿山身下爬起來,慢慢踱步到武器架邊上,長臂一伸,自然而然便握住了“雪月”,在手裏打了個漂亮的槍花,寒光湛湛的看着安祿山。
“……你……”那樣筆挺的動作和刺眼的槍法,安祿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可惜劇痛之下到底沒能吐出一個完整的詞來,只能倉惶斷續道:“……來……人……”
外頭的人早被方才那一聲聲“走水”喊慌了神,注意力并不在安祿山寝殿裏,而安慶緒早作安排,防守更是稀疏,李岚衣心道能用此槍手刃仇人,便是無憾了,一面想着,一式“穿雲”便雷霆般刺出去,招招直襲安祿山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