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馬嵬驿

從長安城到馬嵬驿,四人扮作流民一路北上,因着要避開狼牙軍大部隊,而若是遇上落單卻仍在欺負百姓的兵痞,便順手收拾一二,幾人做來得心應手,李岚衣更是擅長假作弱質女流的模樣蠱惑兵痞,因而一路下來四人甚至順手收拾了幾個百夫長皆是毫發無損。

一行半月,終于快要到達馬嵬驿之時,李岚衣卻是毒發了。

從前三個月沒有緩解之藥,李岚衣也就一人硬生生挺過去了,可到底是架不住一次比一次劇烈的疼痛這第四個月發作起來,縱然尚未到達李岚衣的極限,可要若無其事的同白玉安他們一道說話,卻委實是為難她了。

因而在李岚衣忽然面色慘白,閉口不言時,掩飾得再好,也讓人瞧出不妥了。

白玉安更是首當其沖的。

“阿岚?”

一聲疑問出來,李岚衣方要笑一笑掩飾過去,才一張口便又閉上,額上的虛汗愈發了。

——不為別的,只因方才喉中忽然沖出一口腥氣,她若是張了嘴,這口血非生生吐出來不可,只能閉了嘴生生将一口熱血咽進去。

而眼下正是由春入夏的季節,氣候正是怡人,無端端便滿頭滿臉的汗水,尋常人都能看出不對來,逞論白玉安還算是個不錯的醫者,擡手才一觸到她的脊背,登時面色就變了,急道:“阿岚你怎麽了?!”

只面上能瞧出她沒有血色,可到底不及這一觸驚心,縱然李岚衣面上表情看似尋常,可全身肌肉皆是緊繃,甚至繃得僵硬,便不是尋常事了。

人在忍耐極度條件時總有些特別,譬如有人受不住疼痛,便自殘別處以痛止痛;有人痛得狠了,全身都得蜷縮發抖;還有一種,強忍下來的疼痛,便是全身僵直,憑借意志力忍下來。

李岚衣顯然是第三者。

白玉安自然便去搭脈查看的,可脈象四平八穩,連一點不好都無,白玉安就知道問題所在了。

“阿岚,你吃過什麽藥?”

面對白玉安的質問,李岚衣才要張口,但那口腥氣卻是再壓不住,就從唇齒間噴出,縱使她及時用手捂住,也抵不過淅淅瀝瀝從指縫漏出的豔色。

這下便是再想瞞也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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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岚衣看着那三人驚惶失措的表情,倒是有些絕望的閉了閉眼。

也是她太大意了,只知“殘香”之毒一年後必當斃命,卻未曾想這腐蝕肌理內髒,卻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這第四個月開始,只怕已經累及髒腑,才致使的吐血。

李岚衣才想着要不要裝暈蒙混過關,左右現在疼得難以思考,倒不如先倒下再想後路,可葉霖卻沒她這般好的耐性,一見她已然吐了血,登時三魂去了七魄,已是忙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李岚衣出賣了:“玉安,這是在大明宮時安祿山給她下的藥,叫‘殘香’……你快想想辦法!”

葉霖是關心則亂,可知白玉安更是如此,脈象上摸不出個頭緒來,只聽了葉霖這一番話,登時面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腦中幾乎一片空白。

“殘香”……“殘香”!

就憑他在大明宮相伴那幾月,哪有不知道“殘香”的道理?

那時他也曾問過,但旁人對此毒知之寥寥,除了千金難求外,自然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若是正式入了暗殺隊,這毒便是少不了的,而李岚衣當時尚未服侍過安祿山,還算不得暗殺隊的人,沒得不會使這麽珍貴的毒藥,白玉安才沒往那方面想。

殊不知當時因着蘇曼莎的推舉,安祿山早早就已經将李岚衣內定下來,故而也早就用藥控制了才是。

李岚衣心中更是一片慘淡,卻還有幾分出乎意料的放松,從前千辛萬苦要瞞着的東西本識破,她也不必絞盡腦汁去想該用什麽法子讓自己消失,而劇痛侵蝕之下,她索性閉目咬牙,什麽都不去想,而身畔的人忽然緊緊将她抱進懷裏,一遍一遍喚她的名字:“阿岚。”

李岚衣眼角不住滑下淚來。

……

……

對于“殘香”奇毒,縱然白玉安出身秀坊,可于毒一道知之甚少。再者李岚衣藥效未過,從脈象也看不出個好歹,李岚衣藥勁兒一過去便沉沉昏睡過去,剩下的時間便只能從葉霖口中獲取相關信息,可這一談,只能愈發凝重。

——連谷之岚都束手無策的毒,他又有什麽法子?

白玉安抱緊懷裏昏睡的少女,雙眸沉沉,看着她因劇痛而被冷汗浸濕的額發,眼神愈發凝重。

最終也只道:“先去馬嵬驿,既然谷姑娘已修書給裴先生,許還有法子也未可知。”

這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算是最後的希望。

李岚衣滿面疲憊,睡夢中卻依然緊緊的握住白玉安的衣袖,誠然那樣劇烈的痛苦,卻在她的面上不顯露出半分,好似只是安然睡去,也不知那樣的動作,究竟是為了減輕痛苦,還是要安撫誰。

也因着李岚衣的情況,幾人的行程更是加快,很快便到達了馬嵬驿。因着髒腑開始受毒藥影響,李岚衣的精神勁也不似從前那樣足,秀麗的唇微微抿起便毫無血色,從前被曬成麥色的健康膚色早在入大明宮前做了準備,養得白皙柔嫩,可如今看來,卻透出幾分病态來了。

待幾人見到李承恩和裴元時,才發覺從前那雄姿英發的天策府統領,如今也是清減不少,眼下一圈深色的烏青,而下巴上綴着的胡渣,顯然是日夜操勞的結果。

李岚衣等人自是先見了禮,再要寒暄時,她也只能帶着三分苦笑:“老爹你這副樣子,日後若是教雪陽姐瞧見了,指不定怎麽擔心呢。”

這些日子動蕩不斷,唐玄宗不願讓愛将犧牲,故而逃亡時也一直以“護駕”的由頭将李承恩帶在身邊,但對于李承恩而言,不能同府上弟兄們一同作戰殺敵,甚至只能聽着外頭連連傳來噩耗,直至如今天策府已然不複存在,剩餘的不過是殘将罷了,而過去的至親戰友,從朱劍秋到秦頤岩,幾乎都殉國身死,他的憂思更是難以言喻。

也只在看到李岚衣時,他許久不曾露出的笑容慢慢浮上唇角,沉聲道:“你這丫頭,這麽久不見就曉得編排你老爹,也不好好兒瞅瞅自個的身子骨……”眼睛略略一掃過一直站在旁邊的白玉安,唇邊笑意更甚,還露出幾分欣慰:“可這麽久不見,倒是多出幾分女人味來了。也罷,裴先生妙手仁心,只消治好你這病,也是女大當嫁的。”

不想這父女二人聊天冷不丁便扯到自個兒身上,白玉安一時把持不住便嗆咳出來,好一陣才平息了呼吸,可臉上卻挂不住,早就火燒火燎的紅起來,反倒是李岚衣一臉坦然,笑盈盈道:“可不是?我家小白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我瞅着這天底下除了他,大抵也沒敢要娶我的了。”

換來白玉安又一陣欲蓋彌彰的咳嗽和葉霖微微垂下掩住黯然的眼神。

而葉紅绡心底的酸楚,也只有自己曉得。

李承恩活到這份兒上,早就是個人精了,衆人的神色變化早被他不動聲色盡收眼底,然後勾了勾唇:“得了,就你貧嘴。裴先生早就在裏頭等着給你扶脈,快進去。”

李岚衣笑眯眯的應了聲“是”,才要随着白玉安一道進帳子裏,不想李承恩又道:“白小公子,我們也算是有些年月不見,總有些舊得敘敘,不若讓葉公子葉姑娘随岚兒去,你同我去走走?”

白玉安只一怔便垂了眼眸,恭恭敬敬道:“是。”

……

……

“十數年未見,白小公子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如今這等狀況,倒像是岳丈同女婿說話一般,白玉安自來就是個面皮薄的,少不得有些局促,且對李承恩的印象仍是十數年前那個頗具威嚴的天策府統領,故而語調裏仍是十二分的恭謹:“蒙府主記挂,玉安不勝惶恐。”

李承恩看着他束手束腳的模樣,倒是笑了出來:“得了,你也不必緊張,沒瞧見岚兒同我說話是怎樣的沒大沒小麽?你只管放松了同我說便是。”

白玉安仍然是恭謹的應了“是”,但終于不再垂眸低看,而是擡眸直視李承恩,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瞳不卑不亢,漂亮得讓人有些驚嘆了。

李承恩想起李岚衣也是這樣一雙堅定不移的瞳仁,也不由感慨着這對小兒女的相配之處。

想歸想,他微微一笑:“這麽多年,也虧得你還肯找過來,岚兒先前記性不好,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頭罷?”

白玉安微微一怔,才要下意識反駁,已被李承恩笑着打斷:“不必否認,李某自己養大的孩子,我還能不清楚她的性子?你要替她說話大可不必。”

一句專斷的話便将白玉安的辯駁生生壓在喉頭吐不出來。

“這些日子的戰報我也有看,也曉得前些日子谷姑娘給裴先生來了信函。岚兒如今的狀況只怕不容樂觀。”李承恩眼裏的笑意斂去,終于正了神色,定定看着白玉安,一字一句道:“李某如今只在此問一句,若是岚兒當真有不幸,白小公子又當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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