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希望
這樣一個問題擺出來,白玉安先是一怔,繼而便是沉默。
這樣的問題的确是強人所難。然則李承恩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心裏卻已經暗自給了個結果出來,方要張口勸解,未料白玉安靜默中開了口:“若真有這麽一日,我會遵從她的願望,直到天下大定前,玉安皆獻身于唐。”
“若是天下大定?”
“若是天下大定……”白玉安垂下眼眸,長而卷翹的睫羽遮擋住眼底的神色,“阿岚說過,她向往幼時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生兒育女,狩獵為生。”
那時為了勸他離開,她曾用那些美好的生活來令他動搖,她說:“小白,我以後還想看你跳舞,看你跳一輩子的舞,還有我們的孩子,若是男孩,我能教他用槍習武,若是女孩,你還能教她跳舞。”
早年從軍,大江南北都走過,至為向往的不過是安靜和平的生活,一家人簡簡單單,平凡而和樂。
他亦如是。
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也并不能阻止他與她相守,他當尋一處安靜的地方,為她立碑,終歲守于此處,待百年之後,與她相聚。
不是未嘗試過失去李岚衣是怎樣的滋味,就似先前血戰天策那一回,他以為她身死,真真是覺得生不如死,每日每夜想到她的點點滴滴,想到她落水前那樣平靜而表情,一雙黑瞳裏凝着的神色,縱然不說也是明白的。
亂世沉浮,方知命如草芥,身若浮萍。正因如此,才愈發能體會生命的可貴。這樣艱難險阻才能留下來的命,若是就這樣輕易舍棄了,只怕李岚衣泉下有知,也不願原諒他。
李承恩聞言反是一怔,他想過情深不壽,也想過小兒女間生離死別,總有想不開的時候,可白玉安這番話,卻是他不曾想過的。
思及此,他面上露出幾分欣慰:“你能想得開,便不需我多說。”
白玉安只斂眉抱拳,低聲道:“承蒙府主開解,只是府主也不必過于憂慮,常言道生死有命,若府中前輩泉下有知,只怕也不會贊許府主如此。”
白玉安一番話并未點明,卻是教李承恩一愣,當下笑道:“好小子,适才從我這讨了好,轉眼又來教訓我,可是同岚兒學得一般沒大沒小了。”
才笑罷,又道:“無妨,我的身子我曉得,他們這會連命都沒了,還不許我想想,才真真要了我的命不是?”說完又眨眨眼,頗有幾分為老不尊的模樣,“小子,這話你可不準告訴岚兒,指不定回頭她修書一封回了雪陽,那才是要命的事兒呢!”
眼眸垂下來,終于帶來三分沉重:“如今也只剩我們這麽幾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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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安抿了抿唇,并不接話。彼時裴元那頭也有了消息,正尋了白玉安去。
白玉安這頭又對李承恩作了一揖,才要急急離去,身後高大而憔悴的天策将領卻将他叫住,低啞的嗓音裏聽不出悲喜情緒:“你師傅……七姑娘可安好?”
明明是不見喜怒的語調,卻在尾音透出一分動搖來。
白玉安怔了一怔,回身去看李承恩時,只見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只是雙眸思緒被隐沒在陰影之中,并不能明辨。
到底還是記得,也就不枉自己師父一腔癡戀都給了眼前這人了。
白玉安垂眸回道:“師父安好,如今正同天策将士一同死守洛陽,承蒙府主挂念了。”
“知道了,你去吧。”
陰影裏李承恩擺了擺手,便是催他前去了。白玉安也只還了禮,才随着來人離開。
只道他的背影模糊得再看不見,李承恩才終于嘆出一口氣來。
……
……
而另一頭,李岚衣的狀況卻并不見得好。
早在長安之時,谷之岚已經為她診脈數次,也曾書信告知裴元整體情況,然則待裴元來診斷,期間也過去個把月,毒性侵蝕愈重,情況便愈發不容樂觀。
這是沒法完治的病症,便是将毒抽走,傷了內裏底子,只怕撐不了多久,也是要撒手人寰的。
裴元面色凝重,考慮再三,到底還是将話給李岚衣和白玉安二人實實在在的說明白了——到底是醫者,也到底曉得這二人自戰亂以來扶持堅韌的活着,都不是能輕易被擊垮的人物。而這麽長時間,他也實在不願意拿那些虛假的謊言,飄渺的希望去搪塞他們。
不出他所料,二人在得知這一形同宣判死刑的消息時,都只是一怔,繼而眼底都是釋然,白玉安垂眸并不言語,李岚衣卻笑了笑:“早知是這樣的結果,還要勞裴先生多費心……多謝先生如實相告。”
裴元看着二人的表情,心下只剩喟嘆。
此後剩下的時日裏,李岚衣便是壽數不多,卻也不忘殚精竭慮為大唐考慮。白玉安陪在一旁,看她耗着神思卻并不阻止。
這到底是她多年的心願,若是最後都沒能盡上一分力,只怕她留有遺憾。
裴元雖無法解毒,但也并未袖手旁觀,聽聞在大明宮時有提供一種緩解毒性的藥物,還是着手去研究了好一段時日,半月後将一個白瓷的小瓶交到李岚衣手裏,道:“這裏頭的藥雖無大用,但多少還是能緩一緩,至少日後毒發不至如此難看。”說罷露出一絲苦笑,“身為醫者,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實在愧對‘活人不醫’的稱呼。”
李岚衣卻是出乎預料之外的驚喜,她不怕死,也不怕痛,從前她以為自己不似一般女子那樣注重容貌,可自打遇上白玉安,總是或多或少的在意起來,若“殘香”單單只取性命便罷,可若是皮相肌理潰爛不堪……那樣的場景,她不想讓白玉安看到。
這讓她想起多年前司徒奕的屍身被運回來,那時她甚至沒有掀開草席的勇氣,光是露在外頭那僵硬發黑的手,已經成為纏繞她多年的噩夢。
就是死,也不能那麽難看不是?
李岚衣一抿唇角,真真是眉目含笑:“不不不……有這個我已經很滿足。這毒本就沒給我們留下活路,非人力所能逆轉,先生不必自責。”
到了這樣的時候,任何一點小的轉變都會讓她覺得異常滿足。裴元看着她,猶豫片刻,才道:“其實……也許并非全無方法。”
李岚衣頓上一頓,擡眸看向裴元。
裴元道:“如今按着常規的醫術雖是無法,但救人之道非岐黃一道獨享,而在南疆巫蠱亦有奇效。”他從袖袋裏摸出一封書信推過去,語調平靜:“谷主來信,可知在南疆五毒教有以蠱救人一說。現任曲教主乃是谷主胞妹,先前在秀坊又有‘曲秀’之稱,你們求助,應不會不應。”
李岚衣看着面前的信箋,神色有些莫名。
裴元接着道:“只是這只是一個可能,裴某畢竟不涉巫蠱之術,也無法給出保證。去與不去,決定權皆在你。”
接着便是沉默,李岚衣眸子垂着,只規規矩矩坐着,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封能救命的信,這是最後的希望。
須臾,李岚衣将信箋納入袖袋,給裴元做了一個長揖。
大恩不言謝,李岚衣真真是一句話都不曾說。
待出了門,李岚衣才發現白衣少年便站在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珠玉般漂亮的臉上被額間一道傷疤割出了瑕疵,細長筆直的傷痕卻并不影響他的容貌,反倒更顯出幾分魅惑。
李岚衣安安靜靜與他對視一陣,嘆了口氣,很是自然而然的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來一點,好讓自己的下巴抵到他的肩膀,一面嘀咕着:“真狡猾,先前明明才同我差不多高的,這會身量長這麽快,我要夠你的肩膀都累得慌。”一面說着,一面卻貼得更近一些,直到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才悠悠嘆出一聲。
白玉安也十分體貼的彎下-身,一只手還托着她的腰,讓她好使力一些。眼看就是半年過去,每每毒發他都看着她咬牙強忍了下來,他總是陪在身邊,可這姑娘何其要強?毒發時一遍比一遍更強烈的疼痛,她卻一聲不吭,他哪怕想把手塞給她咬住,都沒有機會。
可哪怕再要強,身體确實日漸衰弱,從前那樣能鬧騰的一人,如今連踮起腳尖親他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十分吃力,何況這些日子她為戰事操勞,不得停歇,也不知透支了多少陽壽去。
李岚衣嗅着他身上幹淨清爽的味道,慢慢道:“小白,我們去南疆吧。”
方才那樣多的猶豫,終究及不上自己的求生欲望。
她想活着,想和白玉安一起活下來。
白玉安摟在她腰間的手一緊,便是一聲回應:“好。”
作者有話要說: 反而到了結局開始卡文……真是死去活來一樣的感覺
最後一站就是大五仙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