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舊賬

二人既有此打算,事不宜遲,次日便要動身。

他們既是要走,葉家的兩個職業尾随的自然不能抛下,再者李岚衣二人也就不打算抛下他二人,便也由着去了。

南疆位處大唐地域南面,多丘陵,氣候潮濕燥熱,多瘴氣蟲豸,身子不好的人不說旁的,單單那的氣候便适應不過來,逞論若是不當心教毒物叮咬一口,也得去了半條命。

裴元自然十分貼心且周到的給他們配制了些驅蟲祛濕的藥物随身帶着。與一行人告別後便啓程前往五毒。

這一趟去便是快馬加鞭也得大半月的行程,逞論李岚衣這病患。如今中毒已有八個月,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曾毒發一次,這第九個月的毒發作起來,饒是心性堅韌如李岚衣,那一刻都是難以忍受,再抑制不住的從口中發出嘶喊,那樣的聲音幾乎讓然膽寒。

白玉安心驚膽戰的伴在身側,也只是束手無策,恨不能以身替身,只能緊緊抱着她等待痛楚過去,再給她檢查時,卻發現她因為嘶喊過度,嗓子難以發聲,只能大汗淋漓的昏睡過去。

更不必說葉霖在一旁,十指緊扣成拳,再度張開時,手心是斑駁的血跡。葉紅绡一眼瞥見,幾乎是愕然:“阿霖……”

葉霖并不答話,只是将雙手再度握拳背到身後,起身往另一處去。葉紅绡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陣子,唇邊方才漾出一絲苦笑。

這麽多年來,她只知自己這段情路走得坎坷而艱辛,她數年如一日去愛着一個不能得到的人,葉霖也因她之故,一日日的随在白玉安身邊,卻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這堂弟竟也有用了心的人。

李岚衣同白玉安,原不止是她一人的劫,也是葉霖的劫數。

心底苦澀的同時,少不得又得生出幾分慶幸來,到底一個人苦太苦,如今有人陪着,雖說不厚道,可心裏總歸不那麽難忍。

她看了眼白玉安二人在的位置,又起身往葉霖走的方向去了。

……

……

一言以蔽之,李岚衣這幅身子的破敗程度,解毒已成了刻不容緩的事情。

自打路上那一次毒發,李岚衣再少有清醒的時候,總是迷迷糊糊一陣子又昏睡過去,多是由着白玉安摟在懷裏一路疾馳,好幾回醒來,總是迷迷糊糊咳上一陣,再看到自己掌心裏的血跡也只是裝作不在意一般攏進了袖中。白玉安同她靠得近,便是沒瞧見血也能聞見血味兒,眼神少不了多幾分黯然,卻依舊假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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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讓他擔心,他便讓她安心,即便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這一路到南疆,也幸而狼牙大軍揮兵中原,到底這偏遠南疆,于中原人而言乃是未開化的“蠻荒之地”,也知窮山惡水出刁民的道理,加之五毒教衆擅禦蠱,也好豢養毒物,加之苗疆女子多是率直奔放,這樣的脾性若是放在向來以含蓄委婉為美的中原人看來,也不過是毫無教養的野蠻女子罷了。故而戰亂雖說生靈塗炭,死傷無數,卻到底沒有蔓延到南疆來。

也正因如此,白玉安等人能快馬加鞭趕來沒受到什麽人為阻礙。

卻獨獨未料到了五毒教門口,距離曲雲一線之隔時,竟是被人給攔住了。

“你、你們!莫要欺人太甚了!”葉霖一句話咬牙切齒的蹦出來,因怕對方拒不救治,甚至氣急之下還記得攔住脾氣比自己爆上數倍的葉紅绡,生怕她一怒之下直接拔了重劍上去幹架,如是這般,真真是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而五毒這邊為首的一個少女身段玲珑,一身紫藍的苗服愈發襯得人嬌俏熱情,配着一身精致耀眼的銀飾,手腕一動便帶出清脆的聲響,聲音也如人,清脆動人得很,可話卻不大動聽了:“我們欺人太甚?大夥兒聽聽聽聽,這中原人可是這般能颠倒黑白是非的,我呸,姑奶奶我還真不怕你!黃衣服的,你們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回你們的中原去,才不稀罕呢!再不走當心老娘放蠱咬你!”說着還很是鄙夷的嘟囔兩聲兒:“嘁,都負了教主還敢來撒野,這會子看到黃衣服的,可是愈發惡心得慌了。”

這下不說葉紅绡,便是葉霖臉色都變了。

他們生長在注重門第禮儀的藏劍山莊,都說是“西子情,君子風”,行走江湖誰人不是敬着的?便是因着葉凡與唐小婉的關系同霸刀翻了臉,他們也不曾被人當面用“惡心”來形容,這五毒教的少女說話直的很,半點情面都不留,很是難堪。

雖知當年的确自家二莊主負了曲教主在先,但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便是沒有好臉色,也不至二話不說張嘴就罵得難聽的。而戰場上遇到過前來增援的五毒弟子,便是互看不順眼,也沒人故意在那個節骨眼上找茬,畢竟還得顧全大局。

卻不料在此一句話都插不進。

殊不知就在幾年前,葉晖也因自己年輕行事而自責後悔,曾悄悄帶人前來五毒教想給昔日戀人道歉,孰料才進來五毒不久便被困毒潭,連曲雲一面都沒見上,反而只讓雙方鬧得更不愉快。

也無怪乎五毒中人提及藏劍山莊就有成見的。

但葉霖和葉紅绡到底不知情,就被這般劈頭蓋臉一頓罵,面子裏子都不好受,葉紅绡早被氣的理智全無,若非葉霖還拉着,只怕早就沖上去給那個最賤的丫頭一頓胖揍,可偏她性子偏冷,就不是會說話的人,被罵成這樣竟也還不了嘴,生生銀牙都要咬碎:“小妮子有種打一架!”

那姑娘更是嚣張,冷笑道:“那感情好,我藍焰兒在這等了這麽久,感情你是沒膽兒呢?”

葉紅绡怒發沖冠,一掙開葉霖拔劍就要上去。而旁側的幾人見狀都抽出腰間的巴烏笛,就要應戰——

“住手!”

少年素來清冷的聲音此刻卻是一聲厲喝,宛如冷水兜頭潑下,登時便将葉紅绡的怒火澆沒了。她提着重劍的手一頓,卻不過一分神的功夫,眼看着被少女笛聲禦來的蠍子毒針便近在咫尺,幾乎就要刺到她的眼睛上,下意識的閉了眼,急急往下滑。

這樣近的距離,便是那姑娘不存心要了她的命,不廢眼只怕也得在臉上落下傷疤。

若真是消不得了,她葉紅绡便是死,也要剁了這個五毒的小賤-人。

這一番突發變故也讓藍焰兒猝不及防,到底對方來勢洶洶,觀劍氣也曉得對手覺非吃醋的,故而此番她雖并不打算取人性命,卻也還是認真了五六分,若是這麽生受着……可不得了!

可再要吹笛禦獸也來不及了!

眼看着雙方都是慌了,一柄秀氣徑直的劍直直便飛來,狠狠紮進蠍子就要刺到葉紅绡的尾針,餘力卻将一人大的蠍子狠狠帶出去,生生釘在一旁的土地上。

白玉安在衆人驚魂未定的表情下靜默着收回手,将懷裏的半昏迷的少女摟得更緊一些,精致的眉眼間一道筆直的傷疤顏色暗紅,仿若美玉間裂出一道血痕,聲音更是冷的徹骨:“勞煩藍姑娘将此劍帶給你們曲教主,若是耽擱了,只怕你們都吃罪不起。”

白玉安已少有這等認真而冷徹的時候,明明是個看着柔弱漂亮的少年,卻生生教藍焰兒打了個寒噤,雖是強撐着,但到底不敢違逆,畢竟曉得曲雲同七秀的關系,拔出劍忙忙去了總壇。少時又回來,面色有些蒼白,此時卻不敢出聲,只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跪下,而一旁的其他苗人見此舉動,亦是很迅速的跪地。

很快身後那個身形龐然,肌肉皲裂腫脹的屍人大步走來,一步重重落下,幾能感覺到地面震動,而在他肩上,一個粉裳女童美目顧盼生輝,望向白玉安時眸中一亮,聲音如玉石相擊,泠泠動聽:“你是……”

白玉安抱着李岚衣屈膝跪下:“弟子白玉安,見過曲師伯。”

“你是七妹妹的徒弟?”曲雲抿一抿唇角,看着孫飛亮手裏的短劍,“這劍……是阿亮昔年用過的,我知道七妹妹收了個男孩兒作弟子,只是未成想竟連這些舊物都轉給了你,可知是真心疼你的。”

白玉安接着道:“弟子學藝不精,用着孫師叔昔日神兵只怕還是辱沒了……”簡單寒暄幾句,他垂下頭,若非懷裏還抱着李岚衣,只怕這還是一個響頭,幾乎帶着些哀求:“求師伯救救岚衣,弟子委實無法可想,不能眼睜睜看着她……”

去死。

早先為了進大明宮,他給曹雪陽跪過,……現如今再跪曲雲,那點冷厲早煙消雲散,且要帶出些脆弱卑微來。

原來他從前自矜的那些東西并非一文不值,只端看是為了誰,值不值得付出罷了。

且他跪過的人,沒有一個是受不起他這一跪的。

曲雲看了他半晌,再看他懷裏氣息孱弱的少女,沉默片刻才道:“曲雲也并非不能盡力一看的,只是五毒不歡迎藏劍山莊的人,你的這些朋友鬧了事兒,你又傷了焰兒的蠱獸……”

她頓一頓,繼而道:“白玉安,我不取你的性命,但留下你傷了蠱獸的那只手,我便替這姑娘看看,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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