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鳳凰

一臂。

不說尋常人這一只手臂算是什麽分量,單說白玉安乃是舞者,七秀坊以劍舞聞名于天下,劍若驚鴻,氣吞長江。雙劍舞起飄逸輕盈,若九天飛仙一般。

再說他亦是醫者,雙手或療傷或治病,便是要運起獨門的雲裳心經,亦是以舞行醫,雙手執扇,沒了一只手,這舞自然便舞不得了。

便算是毀了的。

葉紅绡聞言登時瞪大了眼,已是冷笑而出:“五毒擅禦蠱豢毒,只沒想連這鼎鼎大名的曲秀曲教主,竟也落得如此蛇蠍心腸!”

曲雲亦不惱,只悠悠道:“不過是一臂,我若真狠心,就該斷了他雙腿,藏劍的弟子一如既往注重門第出身,當真是貴山莊的‘好傳統’,只是五聖教到底如何不容外人置喙,還是說葉姑娘也想留下一條舌頭?”

葉紅绡被這一嗆,才松開的重劍又是牢牢握在手裏。到底是一旁葉霖似護似阻的攔在身前,她才沒沖動行事。

曲雲瞥了她一眼,繼而仍是含着淡笑看向白玉安。少年沉默了半晌,輕嘆了聲,輕輕在李岚衣額上一吻,喚了聲:“阿霖,你來幫我。”

葉霖一愣,倒是沒多問,總想着許是有什麽法子。只見白玉安将懷裏昏昏沉沉的少女轉交到葉霖懷中,而葉霖分明聽得李岚衣若有似無的一聲:“不……”

散在風中那般虛無,卻是驚得葉霖一個激靈,下意識就要朝白玉安看去。少年本是手無寸鐵,他的雙劍早先便已呈到曲雲面前,可此時手中卻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把鋒利的獵刀,竟是徑直朝着自己的手腕劈下——

“玉安——!!!”

葉紅绡一聲驚呼,到底還是遲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獵刀朝着少年白皙修長的手腕斬落——電光石火之間,一道巨大的身影卻十分敏捷的竄出,揮手便将白玉安手中的獵刀打飛,遠遠插入土地不說,力道之大,便是白玉安都覺得虎口生疼。

疾風拂過間,那“人”遮面的布簾被拂開,露出裏面醜陋不堪的一張臉,肌膚腫脹皲裂,條條血痕依舊刺眼,但這醜陋之中,依稀可見昔日精致絕色的五官。

——孫飛亮。

白玉安有些怔怔的,并不是不曾聽說自己這位前輩,苗疆大名鼎鼎的“德夯”之事,可到底不曾親眼所見,便不知這曲折究竟……有多慘烈。

白玉安幾乎沒反應過來,他自幼用着的便是孫飛亮從前留在秀坊的雙劍,而也因着孫飛亮曲雲之事着實乃當年七秀衆人心中的一道傷,故而秀坊中總也三緘其口,并不多談。只小七是個不拘禮的,再者她自幼同曲雲和孫飛亮親厚,談起這樁事兒來,總是三分驕傲七分嘆惋,而他心中所敬佩,也是孫飛亮這為了心愛之人一往無前的勇氣,縱然身前萬劫不複,也不曾有半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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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親眼所見,方知這萬劫不複的是一分餘地都無。

曲雲站在地上,看似幼童的臉頰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盈盈道:“果然,阿亮先忍不住的那個。”

笑意明媚好似燦爛春花。

而此時更讓衆人震驚的便是,那傳說中無法言語沒有意識的屍人卻張了口,聲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阿雲,不必的。”

白玉安卻是說不出的震驚:“孫……師叔?”

孫飛亮龐大的身軀晃了晃,松開抓住他的手腕。又一步一步朝着曲雲走去。到底是曲雲看出了外來人的驚愕模樣,解釋道:“這些年教裏一直在研制解除蠱毒的藥物,到如今……阿亮已能開口說話。”

只是被萬蠱血池侵蝕的嗓音異常難聽,多數時候他看起來仍是那無知無覺的屍人。

白玉安在驚愕之餘,又不免生出欣喜來——到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孫飛亮能得如今成果,焉知李岚衣是不能救回來的?

李岚衣眼見白玉安脫險,再是支持不住,又撇頭歪昏在葉霖懷裏。白玉安小心翼翼将她抱回懷中,跪地便是稽首大禮:“求師伯救救阿岚!”

曲雲默了一默,嘆了口氣:“早先兄長就已經來信同我說起過李将軍的事兒,只是這毒聞所未聞,是否能解,我也沒個定數。”

白玉安心中一窒。

“但只沖着天策将士那份勇毅,曲雲當竭力一試。”她抿唇笑一笑,擡手讓孫飛亮将她托上猿臂,“況且你們……太像了。”

和阿亮太像,都是秀坊出身,都是一腔癡心無悔。

只是從前失去前,她沒懂得珍惜,悔之晚矣;而目下這對小兒女……但願還能來得及。

“進來,我給她看看。”

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了祭殿,而白玉安幾人只覺不勝欣喜,既是曲雲開了口,總是有希望——哪怕希望不大,比起絕望等死總有好處。

……

……

幾人很快被安置在苗寨的幾個房間裏,因着方便就醫,故而離曲雲所在總是近的。

白玉安一面照料着李岚衣,至始至終并不假他人之手,加之他生了一張不輸于當年孫飛亮的傾城之容,故而總是有許多苗族少女芳心暗許,表達也是大膽直接,采來的鮮花便朝着白玉安投去。只是白玉安滿心滿眼只得李岚衣一人,故而那些苗家少女也只是對牛彈琴了。

有時李岚衣清醒着,看見那些少女直接大膽的朝着白玉安抛出媚眼兒,只笑盈盈的冷睇一眼過去,然後柔聲道:“小白,你來一下。”

白玉安依言過去,彎下-身子:“怎麽了?”

李岚衣笑得眉眼彎彎兒,手上更不停歇,徑直拉着他的前襟将他扯到面前,然後大大方方的将略顯蒼白的雙唇貼上去——一面親吻,一面眄了方才那個苗人少女一眼,帶着些挑釁傲然的味道。那苗人少女一愣,從來自诩是膽兒大的,未曾想這姑娘膽兒比自個兒更大,好在也是直來直去的腸子,一愣之下也不計較,只略微惋惜的看了白玉安一眼,再施施然去了。

反倒鬧得白玉安有些猝不及防,再看李岚衣得意洋洋笑意盈腮的樣子,一眼瞟去,只見方才那姑娘的背影,心下了然七八分,此際也沒了害羞的心情,只是頗為好笑的看着她:“怎麽着,不過一個小姑娘,就值當你歡喜成這樣?”

“自然是要歡喜的……”李岚衣那股子得意勁兒非但不收斂,還愈發上來,笑道,“尤其是對觊觎你的那些花蝴蝶美女蛇,我自然還該傲氣一陣子。”

難得她有這麽幾日精神足的時候,白玉安失笑,看着少女慢慢偎進自己懷裏,聲兒理直氣壯:“小白,旁的時候我不管,只是如今我還活着一日,你便是我李岚衣心頭之人,旁人搶不去的。”

未說出來的,便是若是她死了,他還是可以被搶走的。

她縱然大膽,如今瞧着也分外自私些,明知時日無多還平白耽擱了人家。可到底也曉得這一生她看似金戈鐵馬,馳騁沙場,一生恣意,卻有太多的時候身不由己。

家國未平,她委實不甘的,只是到底沒有能力,只求不拖後腿,讓自己這輩子無悔便是。

白玉安與她心意相通,哪能不曉得她所想?心中縱有酸澀,也只攏了攏雙臂,将她抱得更緊些,唇貼着她的耳畔,輕吻含糊道:“是,白玉安此生都是李岚衣的人。而白玉安此生的心頭之人,也只得阿岚一人。”

李岚衣才是一怔,竟未反應過來自己眸中已經蓄滿了淚。

她如何不知這些天曲雲來為她看診時那凝重的表情,自打見了谷之岚同裴元,她早已心死,縱如今曲雲處尚有一線希望,可那樣的表情,方知這一線希望有多渺茫。

仍記得當時曲雲診脈,須臾便曉得她身子的耗損程度,到了如斯境況,便是強行解毒,五髒六腑的破敗程度也斷然容不得她茍延殘喘多久。

真真是油盡燈枯之兆。

彼時白玉安等人便在一旁惴惴不安的看着曲雲的表情變化,眼看着那童顏女子頻頻皺眉,只覺得心裏一張一弛皆是驚懼疼痛,生怕她一張口,便是死刑。

半晌,曲雲才出來道:“如今李将軍的身子,只怕強解了毒,也撐不得許久。”

幾人皆是呼吸一窒。

曲雲猶豫半晌,才道:“其實也并非全無希望,玉安可知鳳凰蠱?”

鳳凰蠱。

五毒教善以蠱傷人,也能禦蠱救人,而這鳳凰蠱便是其中之一。

傳說鳳凰蠱有起死回生之效,江湖人稱“欲火涅槃,剎那重生”,乃是一奇蠱,可據說此蠱彌足珍貴,本就難養,尋常五毒弟子終身都未能得一只鳳凰蠱,更別說用以救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江湖中幾乎難以得見,只以為是傳說罷了。

可如今曲雲既開了這口,說明确有其蠱,也說明具有奇效。白玉安心中只覺狂喜,眸光灼灼看向她,道:“是,晚輩曾有耳聞。未知……”

曲雲點頭,面上卻絲毫不顯輕松:“是,這鳳凰蠱許能救她一命,只不過其中兇險,只怕得有心裏準備。”

在白玉安等人頗為愕然的表情下,曲雲又道:“鳳凰蠱鳳凰蠱,既是涅磐重生,怎能沒有一死?只千百年來得鳳凰蠱所救之人屈指可數,我掌教至今未曾一見,故而只能一試,斷不敢誇下海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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