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重生
所謂鳳凰蠱,皆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物。可到底未曾有人真正使用過,結果如何,自然不好言說。這死地去了,有無後生,還是後話。
也因鳳凰蠱幾成傳說,這蠱種下去到底如何,也無人得知。
只是對于李岚衣而言,也的确沒有再壞的狀況了。
葉紅绡聞言登時只想一聲冷笑,她到底骨子裏是傳統的藏劍弟子,縱然目下乃是他們有求于五毒,可這些蠱毒一類依舊是歪門邪道。然則此時看到白玉安那雙眸卻到底笑不出來,只能抱以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一試,道:“玉安……”
白玉安看向屋內,隔着幾重布簾的縫隙間看到少女蒼白的臉,眼裏再無猶豫神色。
他道:“煩請師伯施救。”
葉霖聞言豁然擡首,內心只覺無比煎熬,幾番張口欲言都生生又閉上了嘴。說到底他沒有說話的權力,這若是他們的決定,他便是要反對,也無從置喙。
終究是外人無法參與的。
曲雲雖說亦無十足把握,但見白玉安垂眸平靜說出決定,烏黑的鳳目裏是決絕堅定神色,一時也散去茫然,正色道:“既如此,我便竭力一試,盡我所能保她性命。至于其他,皆是造化。”她嘆一嘆,複又笑道,“所謂吉人自有天相,李将軍是忠義之人,上天不會薄待她的。”
白玉安望着苗寨四周花紅草綠,一片生機盎然,心底裏卻再起不得波瀾,甚至有一瞬覺得,若是能與李岚衣在此終老,也并非不好。
便是不能白首相依,便把此處當作終點,一分一秒的去珍惜。
……
……
時間一日日過去,長久平靜,過得幾乎讓人有些恍惚了。
白玉安早已不複從前白衣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一身苗人常穿的布衣,滿頭烏發被随意束起,十分利索得将屋內收拾了又一遍,燒了熱水端入屋內,将躺在榻上沉沉昏睡的女子從被窩裏支起身來,擰了溫熱濕濡的帕子,給她細細的淨了面,又解開衣裳,細致無二的擦拭一遍。
“阿岚,今日天氣很好,你今兒可要睜眼瞧瞧?外頭我種了的鳶尾花都開了,只等你醒來,便不算白開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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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女子雙眸緊閉,面色雪白,并不答話。白玉安亦不強求,淡淡笑開,在她唇角輕輕一吻,複又将她攏進被子裏。
一眨眼便是六年時光。
從種下鳳凰蠱開始,李岚衣便陷入長久的昏睡。此間呼吸雖說不曾斷絕,可終究是沒再睜眼,仿佛只是睡過去一般。
初初的兩年,幾人并非沒有過希冀,只見一年過去,李岚衣并未氣絕,當下無不歡喜,可時日久了,她始終是這麽個活死人的樣子,那一分希望再度成了絕望。葉霖垂頭喪氣不說,葉紅绡素來是直性兒的人,重話說過幾番,也自知是過分了,當下便傷心不忿得離開了五毒教。便是曲雲也深以為無望,與白玉安道歉同時委婉提點過,可到底沒能勸得白玉安放棄。
在白玉安心中,世間再無比李岚衣更重要之人,哪怕只得這般相守的形式,總也好過天人永隔。
曲雲和孫飛亮紛紛勸過無果,也不再阻攔,只是無限唏噓罷了。
第三年,戰亂愈發,叛軍內讧,同年李承恩重病垂危,白玉安葉霖聞訊趕到,果真見昔日稱“天策歷來最強統領”之人形容枯槁纏綿病榻,面無人色,較之李岚衣竟是愈發了。
得見二人,李承恩終是得了笑意:“難得臨去還能見你們一面,上天亦算待我不薄。”
兩個少年男兒經歷戰亂及生離死別,早已從男孩兒成長為男人,輕易不會落淚,卻在見了李承恩病态後紅了眼眶,咬牙道:“李府主這是什麽話?岚兒尚等着見您,您可得好好兒活着……”話到一半,竟是說不下去了。
身為醫者,李承恩如今的狀況如何,他只怕比誰都清楚。
李承恩亦是笑着:“白小公子,你不是擅長說謊之人……我的身子,我比誰都清楚。天策府早已不複存在,我早已不是什麽府主,不過……孑然一身,無處可歸。”
白玉安終于不再說話。
李承恩問道:“岚兒如今……可還好?”
白玉安默了片刻,道:“岚兒若醒,只怕心心念念都是府主。”
李承恩昏暗的眼眸神色更是淡上三分,半晌扯出一笑:“罷了……誰人在世,沒幾個遺憾?我此一生為國盡忠至此,并無半分悔意,只得三憾。”
“一不能得見天下太平,二不能見到岚兒餘生平安喜樂……”他頓一頓,鐵血半生的将領眼眶微濕,終于吐出此生大憾,“三不能……戰死沙場!”
三憾吐罷,李承恩仿佛沒了力氣,只餘粗重喘息,一滴淚慢慢落下。
葉霖已是死死咬牙,生怕一張口便洩露自己的脆弱。白玉安見此狀,已是難以言說。
李承恩斷續道:“岚兒今後便……交給你、如今我的弟、弟兄都在下面等我……我自該去我的……歸處……”
聲音漸低,終于了然無息。
葉霖終于是閉眼落淚,而白玉安默了半晌,方才跪在地上,深深給這個将自己一生先給家國天下的前天策府統領重重一叩首。
“玉安替阿岚送您一程……義父。”
至此除了生死難料的李岚衣,天策府上下無一幸免。
終難逃滅門之劫。
此後二人并未回歸五毒,而是一道前往最前線。至于李岚衣,白玉安臨去曾修書一封到五毒教,請人代為照料。至寶應二年春天,田承嗣獻莫州投降,送史朝義母親及妻子于唐軍。史朝義率五千騎逃往範陽,史朝義部下李懷仙獻範陽投降。史朝義無路可走,于林中自缢死,歷時七年又兩個月的安史之亂結束。[1]
戰亂終結,葉霖終是沒有随白玉安回五毒,經歷這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亂,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藏劍少爺,俊朗的眉眼染了風霜的痕跡,眼眸沉靜,方知世間有太多事只得珍惜,也并不打算再回藏劍,反倒決定四處走走,用自己的雙眼去看這大唐山河。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葉霖此去并非孤身一人,他身旁多了一道紫影,翩翩飛舞若蝶,銀飾琳琅,走動間便發出清脆之聲,而少女亦是喋喋不休的呱噪,然而葉霖看過去時,眉眼中卻并無不耐,反而盈滿溫和之色,教人暖心。
正是當年與他和葉紅绡水火不容的苗女藍焰兒。
白玉安見此,也為友人尋到相伴之人感到歡喜。
又一年春,萬物複蘇,百廢待興。遠在蜀中的故人亦傳來好消息,唐青淵與青琬已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女孩兒,眉眼盈盈靈動,竟是與唐紫月七分相似的女嬰,取名唐念紫。
許久沒了消息的葉紅绡也來了信,據說在一個偏遠的鎮子落了腳,也已嫁了人,落地生根。至于清悠也回了華山複命,此後據說雲游四方,再無音訊。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除了李岚衣依舊陷入沉睡之外,歲月靜好,白玉安日複一日,守在李岚衣身畔,在院外種滿鳶尾,然後鎮日料理妥當,便給李岚衣跳一支舞,雲裳心經的路子,依稀記得當年尚是生疏的舞步,如今已然圓滑熟練,一遍又一遍的舞動。
白玉安念及這些年所經歷,心中竟也覺得如此并無不好,終不過相依相伴,便是這等形式,他也覺得滿足,竟再無奢求。
只在他将李岚衣攏進薄衾之時,并未注意到女子微微一動的食指,仿佛一尾游魚自水中而來,稍一點水,便是一暈漣漪,難被注意。
……
……
白玉安照舊是為外頭所種的植物施肥澆水,南疆是瘴氣濕熱之地,因而多滋生毒物,外人也難忍這等氣候,少時便易得風濕,惹得關節酸痛不已,白玉安在五毒數年,早已習慣此處天氣。拉開了門簾,他便在院中一舞,身上是五毒最普通的布衣,平平無奇的裝飾,卻偏偏被他這一舞風華帶動,生出異彩來。
外頭又聚了好些五毒教的少女,見他起舞之時,也會自發的取了巴烏笛伴奏,大半也都贊賞他的舞姿,卻已無人會再來同他表明心跡。
在五毒上下,無人不曉這白玉安乃是“鳳凰”的夫君——那個被教主特別施恩種下鳳凰蠱的女子依舊沉睡,只有白玉安锲而不舍的等待。
白玉安舞步收了勢,那伴奏的少女才将将停了笛聲,眼睛朝裏室一瞥,卻張了張嘴,竟是十分驚訝的表情。
白玉安尚未覺不妥,只聽身後是撫掌之聲,一下,兩下,緩慢而斷續,仿佛十分艱難。
他登時僵住,心中驚起波瀾萬丈,只想到一個可能,想回頭卻不敢,只怕一場夢境,正如他數年來所夢見的那般,每每觸及,都是虛幻。
然而身後那人卻張了口,聲音嘶啞難聽,正因數年沉睡不曾開口,艱澀而刺耳,在白玉安聽來,卻勝過天下間最美妙的樂曲。
“小白的舞……愈發……好看了。”
堪堪回首,只見伊人依舊躺于榻上,然而那雙素來緊閉的雙眸卻露出了烏黑的瞳仁,看着他的方向,盈盈水光蓄滿了,又沿着她蒼白的面頰滑落,浸濕了軟枕。
白玉安幾步走去蹲在榻邊,顫顫巍巍伸手要去觸摸她的眉眼,觸手濕潤溫熱,正是淚水的觸感。
“阿岚……”聲帶哽咽的喚出那人的名字。
終不再是夢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關于李承恩的終局有好幾個說法,不過某寒還是取了這個個人感覺最為遺憾的一條。
天策府最終逃不過滅門的命運,阿岚的結局算是某寒的一點點私心罷,亂世終結,總還要留有一些希望才好。
這篇文拖拖拉拉這麽久,某寒終于是完結了的,其實感覺還是很舍不得,當初開文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考研這一茬,然後結局寫下來還是有很多遺憾,感覺意猶未盡,估計還有幾個番外,不過這個真的得等到一月份才能回來更了。
感謝讀者們耐心的等待和閱讀。感謝一直以來跟讀的辛辣妹紙,感謝一直以來的支持。
[1]參照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