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棠依舊是,少年紅

匆匆将飯桌上的殘羹冷炙收拾幹淨,又給電飯煲設定好自動煮飯時間,陸宇寧才得空放了池冷水,把被辣子雞燙得泛紅的嘴唇降下溫來。

母親總是習慣将菜做得又辣又麻,來自川味人家的味蕾卻并不适合尚未平穩度過長痘高危期的少年。

陸宇寧擁有和母親程靜一脈相承的白皙肌膚,并沒有像同齡人那樣被痘印困擾,但還是不習慣因為口腹之欲,而讓一兩顆小紅點冒頭,特別朝夕相處的同桌還是個對別人皮膚狀況過度關切的痘痘肌男孩。

如今母子倆都是“事業”上升期,一個每天奔波在客戶之間發展業務,一個剛剛進入了重點高中,接受半封閉式管理,兩人碰面的時間基本只在夜晚十點以後。

所以母親總是将一天的夥食在上午出門前準備好,晚上兩人誰先回家都會心照不宣的給彼此做好米飯的保溫,炒一炒小菜,就能應付一頓。

見電飯煲恒溫的紅燈亮起,陸宇寧在厚厚的羽絨服外面套上黑白色的冬季校服,只留了一盞客廳的小地燈給幾小時後獨自歸家的母親,就反鎖了家門,從五樓狂奔而下,朝學校而去。

寬大的校服如同陸宇寧入讀的高中一樣,傳統舒适卻缺乏美感,随着他的奔跑獵獵作響。

暗淡的黑白色能将任何款式的衣服都融為一體,遮去青春的色彩,将幾千個學生塑造成生産線上面目模糊的“合格”産品。

不準劉海過眉,不準染發,不準遲到,打着教育改革旗號空降的校領導制定了無數規章制度,所以陸宇寧下午的課後就要緊趕慢趕地回家吃飯,再一路小跑沖到學校,畢竟這短短一個小時的離校時間已經是特權了。

江城中學的教育理念崇尚半封閉式管理,即從早上七點半入校,直至晚上九點半晚自習結束,學生們都應該留在校內讀書生活。

然而學校對面正好是一片鱗次栉比的居民區,五百米的直線距離比教學樓往返學生宿舍樓都近。

在家長們的抗議下,學校只好規定家在一公裏內的學生可以回家享受午餐和晚餐,不過就餐時間規定為一小時。

估摸着時間尚早,還有十幾分鐘能耽擱。

陸宇寧拐了個彎打算從學校的西門進教學區,那邊離高中部的教學樓要近很多,唯一的缺點是,靠着校門那一側有不少小攤販吆喝着販賣吃食,招攬着沒有晚自習而提早回家的初中部學生,嘈雜喧鬧,又容易碰上些不學無術的混混。

他受人所托,代買一本雜志,報刊亭剛好開在西門的附近。

從狹窄的書報亭裏走出來,陸宇寧深深地吸了口氣,讓冰冷的氣體充滿肺部,再緩緩地呼了出來,冬夜微弱的月光已經被路燈的昏黃替代,升騰的水汽肉眼可見凝成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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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着鍋巴洋芋焦香的氣味分子彌漫在小吃攤附近,從呼吸道傳遞到了他的神經,陸宇寧不由自主地轉頭朝身邊的小攤上望去。

小吃攤是傳統的簡陋早餐推車。

兩把折疊的木頭簡易小桌被張開放好,幾個一臉青澀的初中小男孩擠得滿滿的,人到中年的攤主正忙碌地從油鍋裏撈起表皮半焦脆的土豆,面前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擋住了照明用的昏黃燈泡,一身名牌的穿着和脫漆的小吃車顯得格格不入。

那個人雙手插着褲兜帶着耳機面無表情地聽着音樂,等着老板給他挑出幾個炸得金黃的土豆。

鶴立雞群的海拔比陸宇寧高了大半個頭,看起來仍是青春年少高中生的樣子,卻并沒有穿着江城中學的校服,反而只套了一件單薄的運動外套和高領毛衣,半長的黑發遮住他光潔的額頭,眉眼在燈光的陰影中模糊而冷漠。

像是感應到陸宇寧的窺視,高個子轉過頭來,目光正好直直撞上了陸宇寧晦暗的眼神。

劍眉之下泛着光亮的琥珀色瞳孔綻出一絲驚喜,又有些猶疑。

然而沒給這位外形優越的少年人仔細打量的機會,陸宇寧就低下頭避開了他的審視,蹙着眉快步穿過他的身旁,毫不留戀地走進了江城中學的西校門。

江城中學是江城公認的最好的中學,早年校址本在老城中心的太子廟旁,和香火鼎盛的太子廟一同享受着江城人民的尊敬與供奉。

只因為這兩年老城改造,歷經八十年風雨的老校區終于因為地段的繁華被劃歸到新的商業開發計劃中。

所以在政府的授意下,這所哺育了近代江城大半名人的學校搬遷到市郊的坪山腳下。

作為補償,嶄新的校舍和科學規劃的園林景觀拔地而起,花園學府的形象再次提升了江城中學在學子父母心中的分量,也導致了入學名額的激烈競争。

原本即使陸宇寧的中考成績優秀,也更可能升入和城區隔岸相望的江城三中讀書,但因為搬遷的地點正好是陸宇寧的戶籍地,所以靠着這個優勢,他才順利地進入了江城的第一高中。

畢竟江城中學早年有不成文的規定,非江城中學初中部升學或者江城中學學區內的學生想要入讀,是要繳納兩萬塊的擇校費的。

而陸宇寧家的財政狀況,顯然在當時是不可能支持他入讀。

繞過校門內的景觀噴泉,陸宇寧踏入了高中部貼滿薄荷綠色瓷磚的凹字型教學樓明德樓。

他所在的高一八班的教室位于明德樓的二樓東南角,清靜而獨立,是領導特地給優等生們安排的求學之地。

當然學校不會在教學改革的風口浪尖上明着區分什麽好班慢班,只是美其名曰改成了教改班和平行班,面子上過得去,裏子都是換湯不換藥的老一套。

教改班的學生要麽成績優秀,要麽家底豐厚,能把關系伸到教務處和年級組操作一番,所以學習環境自然得天獨厚。

甩掉腦海中不時冒出的不良回憶,宇寧一頭紮進了笑鬧聲尚未平靜下來的教室,像入水的雨滴,沒有驚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趴在教室最後排獨桌上披頭散發睡眼惺忪的少女溫煦露出了一個過于興奮而扭曲的笑容。

“靠,你還真是掐着點才來,你看看表,還有兩分鐘就上課了,今天可是‘地中海’的課啊,被抓到遲到,他不把你拉上臺做兩道數學大題,我就跟你姓。”

揉了揉因為小憩的趴伏姿勢而導致有些發腫的眼皮,溫煦戳了戳前排剛坐下的陸宇寧,

“诶,小鹿啊,你答應我的事沒忘了吧,姐姐我還在數學貧瘠的荒原上等着精神食糧的投喂呢。”

溫煦是個在別人看來古靈精怪的少女,熱愛給人取外號,并且自诩是隐藏在麻瓜世界的魔法師,每天沉迷于各種奇幻故事,對邏輯缜密的數學深惡痛絕。

不過陸宇寧卻因為同樣愛好哈利波特和指環王的故事,而與她漸漸結下了堅實的友誼。

原本因為意外偶遇了故人而焦躁煩悶的心情,被損友誇張的比喻平定了一點。

陸宇寧轉過身,兩手環抱,故作嚴肅地說:

“溫煦同志,八榮八恥第三條忘了嗎,‘以崇尚科學為榮,以愚昧無知為恥’,在數學探索的道路上怎麽能被封建迷信的無知故事給絆住了腳步呢。”

溫煦被陸宇寧唬得一楞一楞的,趕緊吞了口口水壓壓驚,

“我去,你真是得了‘米奶奶’的真傳,講起思想政治來一套一套的,改天給我補補思政課呗,不過現在別考我了,快把我讓你買的東西給我,不然一會兒‘地中海’來看到了,咱們倆都得挨訓。”

魔法少女溫煦已經帶上了她特地訂購的哈利波特同款圓框黑眼鏡,可憐巴巴地把下巴磕在攤開的手掌上,瘋狂眨動雙眼,一個勁地賣萌。

陸宇寧也只是想逗她找個樂子,沖散心中的不安,所以沒有多言,就從懷中把報刊亭裏買來的恐怖雜志《膽小鬼》掏了出來,放到了溫煦的手上。

溫煦無視封面誇張陰沉的鬼怪畫像,溫柔地撫平書皮,像是好色男得到了絕世美女一樣,确定了刊號日期是自己要的那一版,便放心地将薄薄的書冊塞進了抽屜,露出了故作矜持的淑女笑容。

“好兄弟,數學就如那過季的衣服,而你才是我親親的手足。”

陸宇寧側過頭露出一個鄙視的白眼,對于總愛用兄弟情許空頭支票來讓自己幫忙的這位來自哈利波特世界的朋友表示了深切的期許。

“呵呵,茍富貴,勿相忘!!”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和溫煦兩人變成了現在這樣互相調侃的親密關系。

因為成長的經歷,陸宇寧很難與人深交,能算得上朋友的人屈指可數,而能互損的朋友更是只有兩個,一個就是坐在他身後,獨占動漫裏只有主角才能擁有的最後一排靠窗課桌,號稱“大隐隐于市”的魔法少女溫煦,和同桌“戀愛達人”青春痘勃發的懷春少年肖央。

當然,溫煦更願意稱呼這位懷春少年為“單戀呆頭鵝”,因為他總是時刻憧憬着初戀卻不敢付諸行動。

這也導致了他抽屜裏起碼藏了二十封告白情書,然而卻總也寄不出去。

就在溫煦快速地浏覽着《膽小鬼》的目錄時,黑板上方的圓形挂鐘分針剛好指向12,晚自習的上課鈴響了,頂着雜亂如枯草一般的雞窩頭肖央蹑手蹑腳地從後門竄回了座位,生怕被來上課的數學老師“地中海”逮到了。

陸宇寧猜想他是剛從隔壁高一七班回來的,因為最近隔壁的班花白沁不知怎麽的引起了肖央的注意,讓他把告白情書的寫作對象,從二班的學霸轉移到了七班的這位文學少女身上。

白沁是兩個教改班公認的美女,瓜子臉杏仁眼,長得白,平時總梳個馬尾辮,看起來文文靜靜,其實有點高冷的女孩,暗戀她的人不少,但全都吃了閉門羹,陸宇寧覺得肖央能夠如願的可能性不大。

“你去告白啦,白沁沒把你寫的酸詩裏的錯別字都用硬筆書法抄到黑板上公告天下嗎?”

“時機未到,等我寫出更美的情詩,才能配得上我心中最純潔的姑娘。”

肖央似乎未見氣餒,從書包裏掏出一沓五顏六色的信箋紙,開始了新一輪的寫作。

肖央家裏有好幾個姐姐,所以早早的就被青春暖傷文學所毒害,總愛用花裏胡哨引經據典,連在一起卻狗屁不通的成語和現代詩來表達自己的愛慕。

這樣中二的告白百分百都以失敗告終,以至于他現在發誓,不能一發中地,直取敵方要害,就絕不輕易下手追求。

所以他抽屜裏囤積的情書越來越多,臉上的青春痘也越發的躁動。

溫煦曾對肖央的行為進行過一番評斷:不制出伏地魔母親對伏地魔父親使用過的迷情劑,肖央這位大空想家是絕不會真正地實施告白行動的。

畢竟在班主任季明商三令五申不準早戀,不準将戀愛小說帶到學校的那一節開學班會後,肖央立馬就将手上戴的招桃花粉水晶手鏈給取掉了,這樣小的膽子,每天只會過過嘴瘾了。

等長達一分鐘的上課鈴響完,從教師休息室走來的數學老師“地中海”王樂,樂呵呵地抱着手裏的三角尺和教材出現在教室門口,結果沒等他踏進門,身材瘦削的班主任季明商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二人低語了一陣,地中海從懷裏掏了盒煙出來,默默地朝廁所那邊走去,而班主任季明商則大步跨進教室。

“同學們,稍微耽擱一下,今天有位新的同學轉校到我們班,大家先互相認識一下,以後呢要相互幫助,來,小顧,和大家介紹下自己。”

季明商朝門外招了招手,一個穿着黑色高領毛衣運動外套的高個男孩眉宇間略顯不快地走進了高一八班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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