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只遭少年嫌

第二天一早,六點鐘都不到,陸宇寧就聽見母親在廚房用噪音巨大的豆漿機打豆漿。

他揉了揉有些腫的眼框,覺得渾身都不爽利,一個晚上的噩夢擾得他一點沒有休息好。

從溫暖的厚棉被裏伸出指節分明的瘦長手指,他點亮了黑色手機的屏幕。

帶着紅圍巾的黑白企鵝圖标一閃一閃地亮着,陸宇寧翻開qq群的消息提醒。

鳳凰社坪山分部:

格格blue:“小鹿弟弟,救命之恩,永不相忘,麽麽噠!!”

這是一條來自昨夜淩晨的消息,因為時間太晚,群裏的其他成員并沒有發現并回複。

江城中學的半封閉式管理是不允許學生帶手機入校的,但是回家以後,陸宇寧小圈子裏的幾個朋友都會不時聊聊天。

這個鳳凰社坪山分部群裏,就只有四個人,群主溫煦,成員陸宇寧、肖央、武思思。

溫煦的qq頭像是ps制作的戴墨鏡叼着煙的紫薇格格,看起來十分的滑稽,作為鳳凰社坪山分部qq群的群主,在她不正經的帶頭作用下,剩下的幾個人只有陸宇寧的頭像和名稱比較正常。

那是一張星空的照片,深邃的黑色夜空裏,群星閃着微光,令人一眼就感到宇宙的廣博。

而肖央和武思思的頭像分別是戴蝴蝶結護額的卡卡西,和絡腮胡雙馬尾的女裝大漢蘿莉。

他們一個叫“魔法少女卡卡西”,一個叫“維京漢的秘密”,也算是人如其名了。

陸宇寧動了動已經被冷空氣快速帶走體溫而顯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打下了一條回複。

獨占星霜:“溫格格,你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可恨,可恨。”

知道這個時候大家都還沒醒,陸宇寧沒有等待回複的消息,關閉了手機,起身穿好厚毛衣,又把帶着餘溫的被子疊起來,進了廁所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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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程靜備好了早餐,就匆匆束起頭發,隔着衛生間的門吩咐了宇寧注意安全,然後蹬着矮跟皮鞋“咚咚咚”地下樓去了。

陸宇寧擡眼看了看鐘表,時針才指到六,分針剛好到十二。

今天程靜要去很遠的一個鄉鎮見客戶,所以安排了早班車,避免一個多小時的颠簸會錯過了會面時間。

實際上,大部分時候,程靜都起得很早。

離異以後,陸爾然并沒有提供給母子倆任何撫養費用,為了讓陸宇寧得到好的教育和物質生活,程靜放下了年輕時候歲月靜好的少女心态,用努力和汗水來換取生活的回報。

陸宇寧看在眼裏,但畢竟年紀尚小,找不到賺錢養家的機會,只能努力學習,把每一年的獎學金都拿到手,也不像一般這個年齡的孩子那樣,對穿着打扮和電子産品有什麽要求。

不過程靜給他開了一個銀行戶頭,讓他把每年得到的壓歲錢和獎學金都存了起來,以後大學可以拿來當學費。

如今這個賬戶裏已經有五位數的存款,雖然第一位數字只有一,但是陸宇寧也看到了未來,他希望能早點獨立自主養活自己,程靜也可以放下腳步,留點時間為自己打算,比如為後半生找個排遣寂寞的伴兒。

喝完了粘稠的充滿豆腥味的家庭自制豆漿,陸宇寧聽了四十分鐘的英語聽力測試,才起身出門,開始周五的學校生活。

即使已經到了七點,學校裏的學生也是稀稀落落的,剛開學加上冬日淩冽的寒氣,讓賴床的孩子越發感到起床的困難。

唯一不論寒暑都沒有賴床觀念的大概是學校體育特長隊的成員,武思思就是他們中的一個。

此時她正紮着單馬尾跟着三十幾個身姿矯健的學長學姐,繞着塑膠鋪成的新操場一圈一圈地慢跑着。

揮了揮手和武思思打了個招呼,陸宇寧踏着階梯走上薄荷綠色教學樓的二樓,成了第二個抵達教室的人。

第一個到的是班上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女生牟佳,某一天班主任季明商發現這個女孩子總是第一個到達教室早讀以後,就把教室的鑰匙交給她保管了。

從那以後,沒有同學因為早到而進不了門。

不過牟佳人有點死腦筋,總是埋頭苦讀,拒絕別人打擾她的學習時間,此刻就算陸宇寧走了進來,也沒讓她擡一擡眼。

放下書包,看了一眼旁邊空着的書桌,陸宇寧默默嘆了口氣。

做了一晚上的心理鬥争,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辦法,不如就當做從來不認識顧向年,反正他也不可能去查自己的學籍,咬死了不認兩人是舊識,量他也不會多糾纏,到時候或許還能做個井水不犯河水的泛泛之交。

背着單詞本上新學的單詞,卻不時心不在焉地瞟向教室的前門,關注着陸陸續續到來的同學們。

同樣黑白相間的制式校服,只有肥大款和偏大款的區別,将青春年華個性斐然的少年們封閉在小小的一方天地,為了一場考試而奮鬥數年。

不知道這些标準化生産下的年輕人身體裏,是不是也藏着和自己一樣難以言說的過去。

一個人從出生到長大,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将每一個靈魂塑造成了完全不同的個體,這些差異是如此神奇,以至于陸宇寧總愛悄悄在角落裏觀察着每個人的微小表情。

嗔怒、嬉笑、失落、平靜,每個人面對同樣的事總是有太多不一樣的反應。

這些反應是否發自真心,而不是和自己一樣,為了保護自己豎起的堅硬外殼。

其實他從心裏羨慕溫煦,羨慕她能無視別人的目光,羨慕她能在父母的寵愛下,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使沉迷看動漫追小說這些在大人眼裏是不務正業的事,她也從未受到親人們的苛責。

能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未嘗不時一種幸運。

沒等到顧向年出現在門口,溫煦倒是在陸宇寧思緒紛飛的時候,拖着她蝸牛殼一樣的大書包搖搖晃晃地進來了。

陸宇寧也不知道她書包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什麽早餐前的酸奶,午餐後的水果,晚餐時的榨菜絲,還有哈利波特同款圍巾,海綿寶寶暖手袋,超大容量的保溫杯。

溫煦總是能把自己照顧得舒舒服服,但在女孩子們的圈子裏,她能談到的話題卻很少。

常年留着齊劉海短發,穿着打扮也只以舒适作為唯一标準,比起女孩子們愛讨論的護膚減肥明星秘聞和時尚雜志,溫煦更喜歡講詭異離奇的都市奇談。

所以她從不刻意融入到女生們的小圈子,唯一能扯上閨蜜關系的,只有神經粗大被當成男人對待的武思思同學。

等溫煦慢騰騰地挪到原本屬于陸宇寧的座位上,才如釋重負一樣,把蝸牛殼書包放了下來。

陸宇寧隐約聽見她氣喘籲籲的呼吸聲,不僅暗自笑了一笑。

“我說,溫太陽,你背這麽多東西來學校,真的不累嗎?”

溫太陽是陸宇寧和肖央給溫煦取的外號,因為溫煦這兩個字,就讓人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溫煦掏出了她帶着牝鹿圖案的保溫杯,啜了一口,才斜睨着陸宇寧,拖着長長的語調說,

“養生從小抓,活過八十八!你不懂。”

又掏了一個塑料袋出來,裏面裝着一個雞蛋,溫煦一臉嫌棄地捏着蛋殼,放到陸宇寧的掌心。

“只有武則天那樣肌肉發達的女人愛吃這個,喏,我媽非讓我補充蛋白質,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看姐姐多麽知恩圖報,為了感謝你昨天救我,還特意背着個雞蛋走了這麽長的路。”

武則天是溫煦給武思思取的外號,因為武思思作為體育委員,卻能以女子之身懾服班上衆多摳腳大漢,無人敢上前造次,故而成為了全班女性心中的偶像。

握着手心裏還在發燙的雞蛋,陸宇寧用剩下的那只手戳了戳溫煦的額頭,把她梳理整齊的齊劉海揉得亂七八糟的,又把雞蛋重新放回溫煦的手裏。

“體育課不想再考倒數第一,就好好地聽溫媽媽的話,補充蛋,白,質!”

沒等溫煦為自己的劉海報仇,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現在八班的教室門口,吓得溫煦拍了拍亂發,留下句“多保重!”就轉身研究她今日的課程表去了。

顧向年進門的時候,只看到原本言笑晏晏的兩個少男少女,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完全是一副不要惹我的态度。

他甩下自己空蕩蕩的書包,把被陸宇寧挪開一點距離的兩張書桌重新拼在一起,利索地坐下了。

陸宇寧不禁皺了皺眉頭,還好他倆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沒人關注到這點暗流湧動的氛圍。

正當他準備收起單詞本,預習第一節 課英語閱讀課文的時候,一張舊照片啪的一聲壓住了課本的書頁。

“這個是不是你?”

顧向年側着身子,指着照片上最上排一個大眼睛兩頰紅通通的小男孩,看似提問,其實語氣甚是篤定。

陸宇寧掃了一眼照片,心裏突然五味雜陳。

這是一張小學生的集體合照,顧向年指着的那個皮膚白淨的大眼睛男孩子眼神有些閃躲有些期待地看着鏡頭,旁邊是整個照片裏,四十個小孩子中最高的一個男生。

顯然,這個高個子小男孩有着和此刻身邊顧向年一模一樣的五官,連那點桀骜不馴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你認錯人了,這不是我。”

沒有理會顧向年審視的眼光,陸宇寧自顧自地從顧向年手下抽出英語書,翻到最新一頁,開始用彩色筆勾出生詞。

顧向年毫不氣餒地又将照片拍到陸宇寧的面前,只是這一次是照片的背面。

上面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全是一個一個的名字,最頂上則是紅色字體印刷的“坪山小學06級1班畢業紀念照”幾個大字。

而對應着正面顧向年指出的小男孩那個位置,則明明白白寫着“陸宇寧”三個漢字。

旁邊則是在陸宇寧眼中十分刺眼的顧向年的名字。

“這下總不會是我看錯了吧。”

顧向年的聲音裏沒有得意,只有篤定。

陸宇寧猛地把書合上,轉過身,直視着顧向年。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我不知道你認識的這個‘陸宇寧’是誰,但他絕對不會是你眼前的我,顧同學,如果你是來學習的,就不要想着找什麽過去的熟人,覺得無聊你就像昨天那樣趴着睡覺,不要影響我,我需要學習的時間很多,我很忙。”

不理顧向年漸漸布滿陰霾的表情,陸宇寧自顧自地翻開書,朗讀起英語課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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