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州官放火,百姓關燈
這個爆炸消息因為章玉蓮的表達不清而産生了某種倫理上的歧義。
整個大廳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而陸老爺子更是面色鐵青。
只有陸宇寧的爸爸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獨子之前和他媽跑了,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還不聽話,現在甜心寶貝給他懷了小兒子,自然是被他寄予了厚望。
陸爾然一向是崇尚什麽藤結什麽瓜,前妻脾氣硬得和石頭一樣,不會心疼人,生的兒子也不是貼心棉襖。
而如今的小嬌妻嘴甜話美,總是能哄得他開開心心,生下來的兒子一定繼承他陸某人的風采。
想到親戚們難得聚在一起,以後生了孩子辦滿月酒周歲酒,不好一個個通知,未必能收到全部的禮金,陸爾然連忙接過章玉蓮手中的話筒。
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小心摟住嬌妻有些粗壯了的腰,哈哈一笑,
“各位朋友好久不見啦,作為丈夫呢,在這裏,我也要感謝我的妻子,辛苦懷了我的種,等犬子從娘胎裏出來了,再請大家吃幾頓,到時候你們可不要不來啊,哈哈哈哈!”
整個舞臺仿佛成了兩人恩愛的秀場,身後的陸家人恨不得用目光射穿這兩個文盲的腦袋。
陸老爺子更是直接拂袖而去,留下賓客們稀稀拉拉的掌聲而活寶兒子的現場表演。
陸宇寧捂着眼睛,生怕哪位姑婆跑出來問他怎麽突然有了個弟弟。
還好十二點一到,賓客們都忙着大快朵頤,陸爾然夫婦再怎麽作妖,也掀不起水花來。
只是可憐了陸宇寧,被陸爾然逮到,幫他端着一盤子紅酒,挨着桌敬酒。
聽着爸爸不停地吹噓自己正在和人合夥做生意,又認識了什麽鎮長,又和哪個廠長拜了把兄弟,酒勁上來,直說自己發財翻身指日可待。
可親戚們哪裏不知道這個滿嘴跑火車的人的尿性,甚至還有幾家借錢給陸爾然周轉被坑了的表親直接出言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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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陸爾然喝得昏天暗地,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更別說分辨話裏有話的紮心之語了,只當別人是在奉承巴結他。
酒過三巡,該躺下的都躺下了,婦女們圍在一起交流最新的八卦和育兒經,陸宇寧找了個位置坐下,擦拭着沾了酒液而有些黏膩的手指。
大伯從人群中走了過來,扶着一個滿身酒氣的中年儒雅男子。
陸宇寧認出了喝醉的是自己曾經的物理老師,後來調任到高中部招生處任職的周主任。
當初周主任作為下鄉的知青,剛好被安排到陸家借住,後來知青返城,周主任因為已經在江城有了妻女,便落地生根,留下來在青山中學任教。
一個外地人在江城舉目無親,許多時候遇上難處都是陸老爺子出面照拂,周主任因此十分感激陸家的人。
陸宇寧曾經初中物理成績總考全班第一就是多虧了這位老師開小竈補習。
“宇寧啊,周老師喝醉了,你帶他打個車,陪他回家,讓周大嫂接到人了再回來。”
說着又塞了一張紅色的鈔票到陸宇寧手裏,讓他當作打車的費用。
陸宇寧接過周老師的胳膊,看着他努力地睜着眼保持清醒的樣子,不禁問道,
“怎麽喝得這麽醉,我記得周老師一向不多喝酒的。”
原來周老師之前已經先參加過一個家長邀請的飯局,結束之後又連忙趕過來參加老爺子的壽宴,喝了兩家的酒,怎麽能不醉。
幫着大伯将周老師擡上出租,周老師才從迷糊的酒意裏恢複一點神志,嘴裏連喊着難受。
還好他家不遠,陸宇寧扶着他跌跌撞撞的上了樓敲開了家門,又幫着周夫人弄了醒酒的湯藥給他喝,這才松了口氣。
周老師喝了解酒藥,看到送自己回家的後生還在沙發邊給自己泡茶,心中也是一暖。
“宇寧啊,你們班是不是新來了一個轉校生啊?應該是姓顧的。”
陸宇寧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周老師突然提到了顧向年。
周老師取下了厚厚的眼鏡,揉了揉眼角,回想起第一場飯局的排場,才又開口道:
“今天那個轉校生的爸爸請了我們一幹老師吃飯,讓我們多照顧這個孩子,校長還親自給我們介紹認識。你知道的,學校接收轉校生都是有規定的,哪有校長帶着來報道的,我好奇翻了檔案,才知道他在以前省城的學校打了架,還把同學打成了腦震蕩,這才轉到我們江城來,因為他爸是千城地産的老板,承諾了給學校捐助學基金,校長才破例接收了他。所以,小寧啊,你要記住,這種問題學生,以後在學校遇到不要去招惹他,免得惹些麻煩,要是他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幫你安排換班。”
不同于象牙塔裏那種單純的教師,周主任因為從事招生方面的工作,少不了應酬三教九流的社會人士,所以對成人世界的這些彎彎繞繞懂得多,心裏也擔心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平白遭災。
陸宇寧心裏恨恨地想,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顧向年想打人就打人,打完了就跑,日子依舊過得舒舒服服的,我就只能避而遠之,憑什麽。
我不僅想招惹他,我還想拿個麻袋套住他打一頓呢。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在長輩面前,陸宇寧還是始終扮演着乖乖寶寶的角色。
“那他為什麽打人?總不可能他看不順眼就打人吧,那我怎麽躲他。”
陸宇寧不懷惡意地想,肯定是這個瓜娃子頑劣不改,被人見義勇為收拾了才動手打人的。
畢竟自己曾經也因為顧向年,平白受了多少校園冷暴力。
周老師打了個飽嗝,揉着胖胖的有些松弛的兩頰,輕聲道:
“聽他爸爸說,是因為上學期他母親去世了,學校有人亂傳謠言,才起了紛争的。”
這下陸宇寧不說話了。
自己有爹和沒爹差不多,但總還是知道父母健在的,而顧向年真真實實的失去了一位至親。
他不想惡意地揣測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是悲憤傷人還是遷怒無辜,畢竟親人走了,沒人能要求當事人足夠冷靜。
告別了熱情挽留他吃點心的周夫人,陸宇寧打算去看看爺爺奶奶有沒有平安到家。
等到達大伯家時,屋子裏只剩下奶奶一個人了,爺爺陪着老同事和學生去KTV唱老歌了,伯父一家安排親戚們搓麻将還沒回來。
文繡心有些疲憊的躺在老人椅上,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只比丈夫小了三歲,如今也六十有七了,折騰了一天精力有些不濟。
看着像小白楊一樣高高白白的孫子,知道他挂念着兩個大家長,老人欣慰地拉着陸宇寧的手,從貼身的荷包裏摸出一個觀音玉像和一個彌勒玉像。
“這個觀音菩薩是給你戴的,彌勒菩薩是給你媽求的,男戴觀音女戴佛,我買來以後又放到慈靜庵讓智光上師開了光對着頌了半年的經,是有靈性的,能保佑你們娘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玉石特有的溫潤觸感滑落在掌心,像是童話裏人魚的眼淚。
“我老婆子啦,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了,不盼着你們出人頭地讓我有臉面,這些身外物也帶不進墳墓,唯一的期盼就是咱們一大家子都能平安康健。你大伯大姑我還能日日見到,幫着看顧些,你和你媽住在桃李園那麽遠,我一個分了家的婆婆,不好常去叨擾,所以啊,小寧,你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奶奶為了看你把媳婦帶回來,也會争着多活幾日的。”
陸宇寧鼻子一酸,輕輕伏在奶奶的膝上,哽咽道:
“奶奶你別說不吉利的話,你才六十,年輕得很呢,我以後要晚點結婚,起碼四五十歲,到時候你才能看到重孫子,要是喜歡他,怎麽也要寵他到長大成人。”
文繡心輕輕的地撫着孫子後腦勺柔順的短發,溫柔道:
“什麽吉利不吉利的,人老了就會死,不說就不會死了嗎。今天你爺爺辦酒,我是越發地覺得當年笑笑鬧鬧的親人們都少了,唉,我也不想活成千年的王八,能照顧的也就你們這一世了,哪能指望看着再下一代長大呢,只是你爸爸是個不省心的,要是我走了,誰來照顧你們啊。”
怕奶奶觸動情思傷了身體,陸宇寧說了好多自己小時候的趣事逗她開心,等文繡心漸漸閉上眼小憩起來 ,才幫她蓋上被子離開了伯父家。
握着兩塊承載了無限關愛的青色玉佛,陸宇寧只覺得沉甸甸的。
他不是個家庭觀念重的人,父母婚姻的悲劇是血淋淋的例子,甚至因為憎惡陸爾然的風流自私,他早已下定決心要獨身一輩子。
可來自大家庭的關愛,又不時在他心灰意冷的時候,播下一點溫柔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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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向年的身世,陸宇寧的家庭,都對他們的性格和人生有着極大的影響,希望多花了些筆墨描寫不會讓各位看官無聊